秋天開始的時候,北京全市人民羣衆同仇敵愾地打響了一場圍剿流氓小偷和青少年犯罪團伙的人民戰爭。當年的市革委會一位負責人把這場圍剿命名爲“十二級颱風”。
颱風的場面是極爲壯觀的。入夜以後,工人、機關幹部和街道婦女們組成一道道嚴密的人牆,把守住大街小巷的各個出人口,許進不許出。
公安幹警和各中學保衛組則組成一支支精幹的搜捕隊,逐戶檢查,按名單抓人。
一次颱風過後,有上千名玩兒主和佛爺落網。不容他們有喘息的時機,第二次颱風突然又至。連續刮過幾次颱風以後,漏網之魚已經極少了。
那天下午,學校保衛組的一個負責人突然找到陳成。
“你趕快離開市區,越快越好。”負責人緊張得面色蒼白,嘴脣發抖。
“出了什麼事?”陳成問。
“再多一句話,我也不能對你講了。咱們是朋友,你如果相信我的話,就馬上離開,天黑之前必須離開市區;如果不相信我的話,那你就自己多保重吧!”
“謝謝你,不過,我在東西南北城都有匿居點,挺保險的。”
負責人狠狠地盯了陳成一眼,咬着牙說:“你不要忘記,這是人民戰爭。到處都有羣衆,羣衆痛恨你們,所以,到處都是眼睛。”
負責人匆匆地走了。
此時離天黑已不到半個小時了。陳成跑到邊亞鍕家,想通知邊亞鍕一起出逃。但是,邊亞鍕沒有在家。
“亞鍕去哪裡了?”陳成問老江湖。
“他剛剛走,走得很急,沒說去哪兒。”
“他回來以後,讓他立即去‘窩棚’找我,越快越好。”
“窩棚在哪兒。”老江湖問。
“邊亞鍕知道,您不用多問了。”
天快黑的時候,陳成到了阜成門公共汽車站,從這裡乘郊區車,可直到三家店。在三家店西面的大山上,有一處廢棄的採石場。採石場的那問破草棚,是隻有陳成和邊亞鍕兩人知道的秘密匿居點。
街上的氣氛已經很緊張了。一隊隊有組織的羣衆匆匆奔向執行任務的地點。人們神情嚴肅、緊張,警覺的目光不時地掃描着街上的可疑人。
陳成還是決定再等一等邊亞鍕。自從安慧欣事件發生以後,邊亞鍕很少出家門。他如果得到自己的通知,會立即趕來的。
車已發走了兩趟,又一輛車停在了車站,車門大開着等候發車。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遠處一隊戴着袖章的工人正向車站開來。陳成知道不能再等了,車站一被封鎖,連自己也走不成了。
他上了車,找了個暗處坐下,眼睛盯着車門,希望在最後一刻時邊亞鍕能上車。
車站已經開始盤問上車的乘客,邊亞鍕還沒來,看來,他來不了了。陳成閉上眼,盼着趕快開車,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上車檢查呢。
車門終於關上了,陳成鬆了一口氣。這時,車下又來了一個鄉下老頭,蠻橫地用一根木棍砸車門,要求上車。司機只得打開車門讓他上來了。
老頭上車以後四周張望了一陣,步履蹣跚地走到陳成身邊,緊挨着他坐下了。
陳成偷偷地笑了,這個老頭,就是邊亞鍕。
在陳成和邊亞鍕乘上公共汽車的同時,周奉天和寶安、順子三個人走進德勝門內的一個小飯館。
見到他們三個人以後,服務員表現得極其熱情。他安排他們坐在店堂裡面的一張桌子旁,然後用擦桌布認真地把桌椅擦抹了一遍。最後,他恭敬地問:“三位吃點兒什麼?”“簡單一些兒的。有沒有包子、餛飩?”周奉天今天總感到有點兒心緒不寧,希望填飽肚子馬上就走。
“有倒是有,不過,”服務員把嘴湊近周奉天的耳朵,神秘地說,“包子是昨天剩的,肉都臭了。”
“那就炒幾個菜吧,快一點兒!”
“行了,您就瞧好吧!”服務員熱情地答應着,快步進了竈間,再也沒有露面。
十分鐘過去了,飯菜還沒有端上來。
“不好,”周奉天突然說,“快走!”他起身離座,帶着寶安和順子衝出飯館。
剛剛走出十幾米遠,一隊公安幹警就把飯館團團圍住了。
那一夜,他們是在一座樓房的平臺上度過的。半夜時,有人曾上到平臺來查看。他們把身子緊貼在護牆底下,一動也不敢動。來人查看得很不認真,用手電筒各處照了幾下,就匆匆地走了。
從這一天起,他們各自離開了自己的家庭,開始了漫長而又痛苦的流宿生活。白天,他們仍然能夠爲害城市,而一旦到了夜晚,他們就不得不到處流竄以躲避搜捕。
幸運的是,白天和夜晚的數目是一樣多的。熬過了夜晚,一定會盼來一個白天,但是白天過去之後呢,必然有夜晚在等待善柚們。
每一個夜晚,都是一個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