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二月以後,全市各中學的治保組陸續開辦了一批“流氓小偷學習班”,大批有 劣跡的學生、不肯報名上山下鄉插隊落戶的學生以及文革反對派——,被拘押在 學習班裡。
青年湖中學治保組也給陳成下了最後通牒,限其在二十四小時內到學習班報到。逾期 不到,後果自負。
陳成的態度極強硬。他派人告訴治保組,限他們在三天之內解散學習班,釋放全部在 押者,逾期不辦,治保組的成員將遭到嚴厲報復。
三天過去了,治保組沒有放人。但是學習班裡的管教措施鬆緩了許多,沒人再敢對在 押者毆打逼供。
又過了三天,陳成那方面也沒有什麼動作。這期間,陳成本人去過一次學校,治保組 的人遠遠地躲了,雙方相安無事,風平浪靜。
危機似乎已經過去了。
誰也沒想到,就在這裡卻出了事。第七天傍晚,被押在學習班的一個小佛爺突然提出 要立刻回家去,理由是母親得病了,咳嗽,不想吃飯。
“那是偶感風寒,三兩天就會好,你不必回去。”治保組這樣回答他。
小佛爺的口氣卻極蠻橫:你們別後悔!
治保組的人面面相覷,不知此言何意。有人好言好語地勸小佛爺:你彆着急,我們研 究研究,馬上放你回去。
不必研究,老子不走了!
十分鐘以後,陳成帶着幾十個玩主氣勢洶洶地闖進學校,堵住治保組的大門。
“立即放人!”
陳成陰沉着臉,怒衝衝地對治保組的人說:人家的母親得了重病,你們爲什麼不放人 ?
沒人敢出頭和他對話。
小佛爺趾高氣揚地走出來,沒有人出面阻攔他。
走!陳成揮揮手,幾十人的自行車隊風一般地刮來,又風一般地颳走了。他們身後, 留下的是沉默無言的學校和沮喪的治保隊員們。
治保組內,有人憤怒地哭了。
事情並沒有完。當夜,幾個心灰意冷的治保組成員結伴到新街口北大街的青年食堂喝 酒,遭到十幾個用大口罩捂着臉的流氓的襲擊。爲首的就是那個剛剛被放出來的小佛爺。
治保組的每個人都捱了幾個耳光,不輕也不重,完全是羞辱性的。其中一人因爲在學 習班上經常毆打逼供,遭到痛打。他們一路拳打腳踢地把他送到校門口,在校門外,又剝 光了他的外衣,用剪子絞了他的頭髮。
幾天以後,學習班解散了。
陳成又一次到學校去時,他的原任班主任,一位教了幾十年中學歷史課的老先生在校 門口攔住了他。老先生過去曾對陳成極爲器重,聲言在他所教的學生中,能成大器者唯陳 成有望。文革後,教歷史的自己也有了歷史問題,一直在學校勞改隊服役,只是由於陳成 的一再關照,沒有受到人身羞辱和毆打。
“陳成,你不要進學校。”
“老師,爲什麼?”
“你也不要再叫我老師,這是對我的侮辱!”
“老師,學生有什麼過失,您儘管教訓。”
“陳成,你過去是我的學生,現在不是了。你現在是……匪首!”
校門口聚了許多人,默默地注視着這對師生。
陳成無言地低首垂立,不知所措。最後,他恭恭敬敬地給老師鞠了個躬,轉身走了。
幾天以後,歷史老師走進學校的“上山下鄉辦公室”,遞上了代陳成擬就的去山西農 村插隊落戶的申請書。申請書中有“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之未遠, 覺今是而昨非”等語,表達了有所悔悟之意。
只是不知道這種悔悟,是出白陳成的內心呢,還是發自老教師的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