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旋二十三年,六皇子秦臨淵將赴易北守邊,公主殿下秦靈桑爲其舉辦踐行宴,邀朝中文武百官,爲其踐行。
踐行宴的規模很大,來赴宴的臣子臉上都掛着官場化的僵硬試微笑。但是每個人眼裡都裝着不同的想法,有不屑,有嘲諷,有憐憫……
他們覺得,這場踐行宴說好聽了,那是爲六皇子踐行,說難聽了,那就是“流放”六皇子前的歡宴。
不受寵的皇子,荒蕪的易北,不就是流放驅逐嗎?免得礙眼!
秦臨淵還在從元宮裡做準備,同時也在聽着自己貼身侍衛對宴會現場的描述。
對於祁炎說得話,秦臨淵嘲諷似的笑了笑:“庸人!”
“六皇子,宴會要開始了,還請六皇子稍微快一些。免得讓貴人們久等了。”門外的大宮女揚聲催促道。
這位大宮女身着翠色錦絲夾褂和碧色流絨長裙,面容姣好,頭上梳着官女子的髮髻。只是她眉眼之間的不耐煩,言語中的厭惡和不尊敬,一下子破壞了她的那份美好。
聽到這個聲音,祁炎唾了一口唾沫,十分厭煩。
秦臨淵也不悅地皺着眉毛,一言不發的擡腳向門口走去。
門一開,一眼就看到了打扮的萬分精緻的宮女,而她的臉上是毫不遮掩的厭惡。
秦臨淵好像沒看見她的冷眼相待,微微的笑着,喊道:“季畫姐姐。”
季畫高傲的擡起下巴,用手理了理絲毫不亂的頭髮,輕“哼”一聲,語氣傲慢的說:“六皇子可收拾好了?”
秦臨淵點頭:“好了。”
“那還不趕緊走!”
“六皇子駕到!”守門的太監扯着嗓子,發出了讓人聽着極不舒服的聲音。
“參見六皇子。”
“免禮。”
“謝六皇子。”
“六皇子好大的派頭,竟讓皇上和公主殿下好等。”餘尚書似笑非笑的看着秦臨淵,眯小的眼睛裡泛着些許愉悅。
餘尚書可謂是劫後有福的人。先前閩中賑災物資的事情,餘尚書還真把物資找了出來,並且安安全全的把它們押送到了閩中。
因爲閩中賑災物資丟失一事,錢中書被打入了天牢,中書省的官職空缺。餘尚書因辦事有功,公主就讓餘尚書填了那個缺。
餘尚書現在既是戶部的尚書,又是中書省的最大官。
餘尚書現在可以說是走路腳下生風,用鼻孔看人,好不威風!
秦臨淵面無表情的睨了他一眼,沒說話。
皇帝倒是不悅地皺了皺眉,額頭上的褶紋變得更深,“餘尚書!”
餘勝一驚,急忙忙的跪下,小小的眼睛被硬生生的撐大,模樣有些滑稽。
連聲道:“皇上恕罪!”
皇帝煩躁的揮揮衣袖:“回去坐好!”
秦臨淵理了理身上的銀色盔甲,將頭盔摘了下來,單膝跪下:“兒臣參加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聞聲,皇帝輕輕地“嗯”了一聲。
秦靈桑則是微微垂眸,淡淡的看了秦臨淵一眼,笑了:“六皇弟請起。本殿倒是不知,六皇弟走路是步移蓮花。”
被宴請的大臣們,一時都低着頭,肩膀微顫。個個都憋紅了臉,卻沒一個敢出聲。
秦臨淵的臉色瞬間變了,抿着嘴脣沒有說話。
“公主殿下真是會開玩笑。”二皇子秦安裕擺着他那張百年不變的笑臉,語氣溫和的替秦臨淵解圍。
秦靈桑面色一寒,冰冷的眼神掃了秦安裕一眼,沉聲道:“六皇弟還不入座?宴會就要開始了。”
“是。”秦臨淵整理好自己的臉色,感激的看了一眼秦安裕。
秦安裕點點頭,笑了笑。
頓時,鼓樂和鳴。
司禮的大太監,扯着嗓子,一字一頓的高聲喊道:“宴、會、啓。禮、誠——喝祝!”
聲落,衆人起身,跪拜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衆卿免禮。”
“謝皇上。”
衆人再拜:“臣等願六皇子早日回京。”
“免禮。”秦臨淵面部表情微僵,表情有些不自然。
祝禮後,宴會正式開始,聲音開始嘈雜了起來,雅緻的絲竹管樂之聲,伴着讓人心煩的恭維聲。
秦臨淵坐在秦安裕的右手邊,直挺挺的端坐在席墊上,神情依舊不大自然,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桌案,顯然是沒回神。
“六皇弟。”秦安裕微笑着往右邊挪了挪,右手搭在了秦臨淵的肩膀上,“六皇弟可是嚇着了?”
秦臨淵回了神,有些窘迫的點點頭:“這種宴會我還是第一次參加,而且,皇姐……”
秦安裕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後背,說:“皇妹一向都這般,她性子有些冷,六皇弟還是莫要招惹了她的好。”
“嗯。”
“二皇子,奴婢給你斟酒。”這聲音細膩柔軟,還十分的造.作。
秦安裕一愣,“這是?”
秦臨淵看了她一眼,真是不安分!
“二皇兄,這是我宮中的大宮女。”
季畫讚賞的看了眼秦臨淵,繼而,她對着秦安裕更是一頓暗送秋波。
“六皇弟宮中真是美人多。”秦安裕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不知六皇弟可否捨得……割愛?”
聞言,季畫的眼裡瞬間溢滿了驕傲,與興奮。
“這……”秦臨淵有些痛苦地皺了皺眉,因爲剛剛季畫跺了他一腳,“二皇兄若是喜歡……”
秦安裕笑着飲了剛剛季畫給他倒的酒,滿心歡喜的看着季畫,“那,爲兄就在此謝過六皇弟忍痛割愛了!”
季畫接收到了秦安裕那火熱的眼神,臉頰上攀上了紅霞,輕輕掩脣嬌笑。
秦安裕又看了幾眼季畫,才戀戀不捨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後,他一邊應付着來敬酒的大臣,一邊時不時地看季畫,彷彿十分喜愛她。
現在的季畫已經是高興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正忙着嬌羞。
秦臨淵喝了一口酒,在擡頭的一瞬間,他的眼中閃過一抹輕蔑:愚蠢的女人!
秦靈桑自然是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情況,她的眼睛微眯,眼神漸漸地變得寒冷刺骨,但最裡面是一層愉悅的笑意。
好一個秦安裕!
秦靈桑身體後傾了傾,纖白的手指搭在桌子上,輕輕地敲了敲刻着龍紋的桌案。她身側的小太監瞧見了。忙不迭的引長脖子,重重的大聲的咳了一兩下。
離主座近的大臣們聽見了,此時已經來不及閉上已張開的嘴,所以只得張着嘴不發聲。離得遠的臣子們自然是聽不見,由着前面的大臣的傳話,也漸漸地靜了下來。
宴廳裡一下子變得空曠了起來,傳出清晰明朗的絲竹管樂聲,叫人聽得心情愉悅。
一衆人,近百雙眼睛,緊緊地盯着主座上的女子看。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惹了她,招她不快。
秦靈桑勾脣一笑,緩緩地起身,不緊不慢的理了理身上穿的,絳紅色的錦棉祥雲金九鳳環飛朝服。
然後擡手接過邱玥遞過來的,象牙暗紋雕花鑲金觴,雙手捧着,舉過肩膀,與面平齊。
秦靈桑的聲音空穩低沉,沉到讓人們感覺到壓抑:“本殿在此敬六皇弟一杯酒,願六皇弟此行一路順風。”
秦臨淵着實的呆愣了一下,才站起身回敬秦靈桑:“承皇姐吉言。”
秦臨淵剛剛不過一瞬的呆愣,被秦安裕看了個清清楚楚,秦安裕似有若無地笑了笑。
待兩人都飲盡了杯中的酒,宴會才又回軌到先前的狀態,衆人明顯的鬆了一口氣。
然後,開始巴巴地涌到幾個皇室成員面前,說盡了好話,說盡了假話。
秦靈桑微眯着鳳眸,審視又試探地看着秦臨淵。
這廂,秦臨淵只是低着頭,安安靜靜地吃着自己案前的食物,或是偶爾與來敬酒的大臣和秦安裕說幾句話。
秦安裕瞥了一眼主座上的人,瞳孔微縮,臉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而後又繼續溫和的笑着,偏頭和身邊的人說着些什麼。
看着秦安裕那張虛僞的嘴臉,秦靈桑輕聲地笑了起來,笑聲裡盛着化不開的冰冷,以及嘲諷。
秦靈桑一仰頭,一杯着下肚,酒從入口時的甘甜,慢慢的變成了澀喉的淡苦,還有胃部火辣辣的灼燒感。
秦靈桑挑眉,自己竟然有些喜歡酒的味道。
秦安裕用袖子籠住了左手,袖內的食指和拇指輕捻了一下,而後,微笑着擡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酒。
這酒真是該死的難喝!
“公主,微臣敬你一杯!”餘尚書歪歪扭扭的走到秦靈桑的面前,眯着一雙豆眼,揚着一張愚蠢至極的臉。
秦靈桑神色冷淡的看着他,微涼的指尖輕觸着桌案上的龍紋。
有些累,可能是今晚應付了太多的老妖怪。
“公主?”餘尚書見秦靈桑不理他,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強壓着內心的不快,又喚了一聲。
秦靈桑用手拿起了酒杯,說:“承了餘大人的這杯酒。”
敬了酒,餘尚書又踉踉蹌蹌的往回走,心裡在惡狠狠的謾罵着。
宴會漸漸的接近尾聲,皇帝有些撐不住了,今天江大總管不在,便由落越攙着先回了宮。
秦靈桑一個人坐在正位上,興致缺缺地用手敲着桌子,一下一下的極有規律。
“公主。”邱玥走到素靈桑的身旁,彎下腰等着着她說話。
“回宮吧。”
“是。”
秦靈桑由邱玥扶着往殿門口的鳳攆走,正好路過秦安裕他們的身邊,便停下了步子,睨了季畫一眼。
看着她那官女子的髮髻,說:“這宮女長得倒是標緻。”
聞言,秦安裕眯了眯眼。秦臨淵則是低着頭吃着食物,沒說話。
而季畫則是滿面驚喜,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連忙福了福身:“謝公主殿下的誇獎。”
秦靈桑一雙眸子似笑非笑,眼睛看着秦安裕,說:“就是太單純,還不知自己的身份和禮節。”
秦安裕不置可否地笑着,道:“皇妹是要回宮了嗎?”
“嗯。”
言罷,邱玥扶着秦靈桑準備走。
秦靈桑臨了,偏頭看着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看的季畫,笑着走了。
“二皇子……”季畫急切切地看着秦安裕,一雙美目中蓄滿了淚水。
秦安裕對她安撫地笑了笑,擡手揉了揉季畫的頭髮,柔聲說:“在這宮裡公主殿下十分尊貴,惹不得。”
他說話的同時,有意無意的瞟了幾眼秦臨淵。後者,神色無異,心無旁騖的與一桌飯菜作鬥爭。
季畫想了想,公主殿下的那雙陰冷冷的眸子,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硬生生的將滿目的眼淚給弊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