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以南,縱橫幾百裡的地面上,人潮如同浪涌。昏慘慘地天空下,幾十萬大軍排成陣勢南撤。忠貞營二十萬人馬,原本都是李闖的大順軍,這些人十年之前是一羣草寇流賊,但是打了十幾年的仗,久戰自成軍。二十萬人,馬步軍各佔一半,在堵胤錫、李錦的帶領下,有序地南下。
在他們身後的烈火營,頭戴黑盔紅纓,身穿玄甲,從高處看上去就像是一股洪流一般。烈火營的中下層武將,並不知道到長沙決戰的意圖,他們戰意高漲,要他們撤退,都憤憤不平。尤其是在荊州防線,他們吃了很多虧,幾乎都被清兵打敗過數次。雖說不是傷筋動骨的大戰,但是彼此間互相仇恨。
平日裡時常侵擾的清兵,此時卻不敢動手了。往日裡平鋪在整個荊州防線的明軍,已經聚在一塊,這個時候上去襲擾,簡直是自殺式襲擊。
隔江的吳三桂,得到消息之後欣喜若狂,派人飛馬報知豪格和阿濟格。
豪格和阿濟格,都是滿清的王爺,而且彼此之間仇怨很深。豪格雖然輩分差了阿濟格一輩,但是卻是親王,阿濟格並沒有晉封親王。所以兩個人互不統屬,平日裡也不聯營作戰,夾在中間的吳三桂誰都不敢得罪。遇到事情,都是同時請示,絕對不會落下一家。
豪格和阿濟格雖然內鬥,但是碰到這種問題,一向還是分得清輕重的。兩個人同時決定,渡江追擊。不管對岸的明軍,爲什麼放棄荊州防線,他們都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
如此一來正中侯玄演下懷,他生怕清兵不追自己,反而開始派兵駐守城池,佔據郡縣。那樣一來,自己的算盤可就全打空了。不但將荊州拱手相送,而且與敵決戰的主動權,也不在自己手裡了。
吳三桂麾下的人馬,最先渡江而來,他們曾經有一個名字:關寧鐵騎。
忠貞營的二十萬闖軍,和這羣人是不死不休的死敵。
當初大明爲了籌集遼餉,發送給關寧鐵騎,於是拼命收稅。天災人禍的陝西,就是因爲受不了這個,紛紛揭竿而起,遍地都是反王。這其中鬧得動靜最大的,就是李自成的大順軍。
而朝廷每一次被陝西流賊搞得灰頭土臉的時候,就會調關寧軍入關剿匪,幾乎每一個關寧軍的將領,手裡都沾染了這些造反流賊的血。
到後來李自成打進北京城,關寧軍在吳三桂的帶領下,先是決定投降。後來吳三桂突然翻臉,在一片石和李自成、劉宗敏大戰一場。更是打開了山海關,放了滿洲建奴入關。這纔有了李自成率兵南逃,忠貞營的人馬,也都是那時候跟着李自成逃跑的。
吳三桂從來就沒有把這些人放在眼裡,在他看來這些人又犯了骨頭軟的毛病,決定往更南的地方逃去。他的兵馬過江之後,迅速地追了上來,吳三桂的這支兵馬,主力是漢八旗和綠營漢兵,其中又有五萬人,乃是自己的嫡系,精銳的關寧鐵騎。渡江之後,吳三桂望着荊州防線上明軍的殘留的痕跡,白皙的臉龐上,冷笑連連。
手下的武將說道:“王爺,我看這些人撤的稀奇,我們不如尾隨他們南下,沿途佔領城池,報於朝廷豈不是大功一件。”
聞名天下的大漢奸吳三桂,雖然在風霜凌冽的遼東長大,但是卻長了一副江南士子的模樣。年少成名的吳三桂曾在北京短暫逗留。在上流社會的圈子裡,有着傳奇經歷而又風姿俊逸的他幾乎引起了轟動。名公巨卿乃至文人雅士們都以結識他爲榮。他兼粗豪與文雅的氣質使名動京師的大詩人吳梅村十分傾倒,爲他留下了“白皙通候最少年”一句。
這樣的人,往往極端自負,吳三桂也不例外。
他鄙夷地望向說話的綠營武將,說道:“那是你們這些人的本領,可不是我吳三桂的手段。靠着撿別人丟下的東西過活,和乞丐有什麼區別。侯玄演罪惡深重,屢殺我大清宗室,不趁機追上去,活捉此賊,還要貪戀這點小功,分兵佔據城池?”
他周圍的嫡系武將紛紛鬨笑起來,綠營那個武將滿面羞慚,點着頭哈着腰不住地請罪。
吳三桂更加得意,兩道爽朗的眉毛和一條挺拔的鼻樑十足地挑起了男子漢的英風颯氣。他將手一揮,說道:“給我追,活捉侯玄演的,賞金萬兩。”
吳三桂手下兵馬摩拳擦掌,人人都想拿到這比賞金,他們知道吳三桂素來守信,說好了的賞賜,分文不少。這時候一個小兵,手裡拿着一塊白布面色古怪,來到衆將面前。
“王爺,前面大帳內..發現一個白布,上面畫的內容,對王爺大大的不敬。”
吳三桂面色一沉,說道:“是什麼?”
小兵突然跪倒,說道:“小人不敢說。”
吳三桂一腳將他踹倒,怒道:“展開!”
小兵手抖慢慢地展開白布,只見上面畫着一個釵橫鬢亂的年輕女子,羅裳半解。在她身邊幾個男人一臉猥瑣的笑意。在畫中男人的頭頂,分別寫着姓名。有鄒樞、貢若甫、冒襄、田弘遇、劉宗敏。
吳三桂一看肺都氣炸了,原來這些人都是他的愛妾陳圓圓以前的主人,或者姘頭。
在看下面,還有一行小詩,字跡歪歪扭扭,平仄押韻狗屁不通,一看就是個打油詩。寫着:談古論今數英雄,我說三桂最有種。開關忘卻君父恩,秦淮水香浪花涌。不知蘇州梨園中,誰採圓圓取落紅。衝冠一怒何所似,花魁娘子配飯桶。
落款處寫着一行小字:心生嚮往侯玄演。
吳三桂看完,面沉如水,一言不發。沉默半晌之後,從他的牙縫中擠出一個字:“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