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是個新鮮玩意,在儒風吹了千年的中華大地,大學剛開始出現肯定會有水土不服。
交給其他人來辦,明裡暗裡的會帶着一些舊時書院的習氣,只有眼前這個土家將軍不會。
首先他在土司窩裡長大,沒有讀過四書五經,沒有上過書院;
其次他非常忠於自己,有沒有其他的交際,不會受到亂七八糟的影響,會嚴格按照自己的想法辦學;
最後,他很狠撐得住場面,是個人都怕他,可以減少很多的麻煩。
彭柱澤稀裡糊塗的,就這樣從武將轉成了文職,彎拐的太大太急,他自己下山的時候還暈暈乎乎的,差點跌了一個跟頭。
瀟瀟掩嘴偷笑,俏聲道:“彭大哥去當教書先生哩,嘿嘿。”
啪的一聲脆響,臀浪蕩漾,侯玄演笑罵道:“胸大無腦,你懂什麼,這是朕的權謀,可以說是非常厲害。”
非常厲害的侯玄演,發掘了校長之後,纔開始着手建校。校址選在繁華甲天下的蘇州,派工部選調人手前去建起校舍,預計秋後招生。
姑蘇城外,一條碧綠的河流從城中穿過,兩岸白牆黑瓦的民舍旁,柳樹和楊樹交錯。
明媚的春光照耀在河水中,粼粼點點,比之待字閨中的二八佳人,也絲毫不差。
蘇州作爲東都,文武官員皆高一級,尤其以夏允彝的品階最高。憑藉父子兩代人的功勞,夏允彝佔據開國五國公之一,現在更是兼任朝廷的江南八府巡撫。
陪同他巡視蘇州的,是匠師館的一羣人,準備選址建校。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古來蘇州多詩詞,皆被賀三愁一言蔽之。在這種地方選址建校,本官都覺得有些奢侈。”夏允彝對大學這個東西,並不是很熱衷,總覺得是陛下想當然的產物。
蘇州匠師館的長官劉志宏心中不服,但是又不敢直言頂撞,語氣中帶着點硬氣說道:“此事乃是陛下親自謀劃,國公也知道,陛下的眼光向來是高我們一籌的,說不定建成之後又是一樁流傳千古的美事呢。”
自從邸報上報道了大學這件事,最激動的莫過於匠師館的學生和教習,他們很有可能直接進入。
以當今陛下對匠師館的寵幸程度,甚至很有可能從中拔擢教習,倒時候各地匠師都與有榮焉。
夏允彝也不和他爭辯,這件事既然涉及到聖上,就得謹言慎行。
雖然是剿恢義師的元老級人物,夏允彝在這種小事上從不含糊,這些飽學鴻儒熟讀史書,大明開國時候的幾個功臣,和太祖高皇帝哪個不是同生共死相交莫逆,稍有不慎就是慘遭滅門。
雖說今上對待功臣仁慈寬厚,但是硬刀子沒有,軟刀子也不少。
當初楊展從漢中一路高奏凱歌,打到了山西大同,眼看就要出關平定滿洲了,還不是讓陛下一道聖旨叫到金陵賦閒了半年。
北伐戰功第一的齊國公李好賢,當得上是陛下第一心腹,與皇帝的情誼不可謂不深厚,北伐成功後過後也有大部分時間留在了金陵。
身爲帝王,豈能沒有防範之心,作爲臣子的,更應該要謹言慎行,纔是明哲保身之道。
夏允彝帶着匠師館的一羣人,繼續選址,最終定在蘇州十泉街。
此地因爲有十口清泉,因此得名,兩旁的深宅大院,鱗次櫛比。《滄浪十八景圖詠》書中記:“相傳淳熙年間,江南大旱,里人造井於此,竟得十眼,涓涓然、晶晶然,冬暖夏涼,不溢不竭,於是衆人喜而旱魃去。街因泉興,泉因街名,十泉街之名自此遠播矣。”
主要是此地園林衆多,可以省下不少的建造費用,這些園林大部分是公有的。
當初滿清南下,蘇州城陷落的時候,很多豪門死傷慘重,還有許多投敵賣國,被侯玄演清算滅門的。他們的園林就都成了朝廷的公物,十泉街上就是這些建築最多的地方。
劉志宏十分滿意此地的風景,喜滋滋地問道:“既然定下了這條街,不如今夜就上奏天子,也好早日動工。”
“嗯,本官回去之後,就寫奏章上報,你們匠師館做好準備,隨時派人前來幫忙修建。這件事八成又要走“投標”的路子,我看其他人很難爭得過顧家。”
劉志宏會心一笑,顧家財大氣粗,又是皇親國戚,而且是陛下起兵時候的經濟來源。他們只要出手,很少會旁落他家,甚至有傳聞稱,這次建校在蘇州,就是爲了顧家。
顧府內,依舊如當年一般豪奢,顧有德手裡握着兩顆夜明珠,盤的不亦樂乎。
人都說老來何以度光陰,只有圍棋與鼓琴。棋爲心勞疏對局,琴因臂弱倦調音。
這句話放在顧有德身上可不適用,這廝越老越精壯,鶴髮紅顏精神矍鑠,只有在看着兩個兒子的時候,纔會露出疲態。
這兩個兒子太讓他失望了,一個目光短淺,能賺小財守不得大家業;一個吊兒郎當,虛浮浪蕩的紈絝子弟。
就老二還有點出息,混到了六部尚書的高官,但是爲人太過古板,或者說正氣過頭了...
顧有德一點都不懷疑,只要顧家有什麼不赦之罪,率先檢舉並且懲治顧家的,一定是顧守正。
“唉。”顧有德一聲嘆息。
顧守業正在盤算着大學建校的事,自己家又可以莊一碧了,心裡不禁美滋滋的,而且都顯現在臉上。聽到自己老子的嘆息,不解地問道:“爹,怎麼了?”
“還不是你們兩個不成器的,你老子我看到你們就煩。”
顧守宗眼窩深陷,皮膚蠟黃,一看就是酒色過度的樣子,聽完老爹的話撇着嘴,不以爲然地說道:“爹,你又有什麼糟心事,那我們兄弟撒氣,活該我們沒有二哥命好,陛下不給我們官當,只能在家礙您的眼。”
“放屁,就你這樣的還想當官,你二哥十四歲中舉,你到現在連字都識不全,讓你讀一本書你能認識一半就不錯了,你還做官?”
顧守業一看老三的樣子,就知道自己不出面,這爺倆沒完,趕緊插嘴道:“老三,你好好聽着,爹他也是爲我們好。”
顧守宗這才閉嘴,低着頭不說話,顧有德見他服軟,臉色稍微有些緩和,說道:“我們顧家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只靠老夫和一個菱兒撐着,等我撒手人寰之後,你們誰能撐起這份家業。”
顧守業笑呵呵的,就像是個招財貓,眯着眼笑道:“爹,有陛下在,您怕什麼,他還能虧待我們不成。”這些年顧家的錢財越積攢越多,顧守業是個傳統的商人,幾乎是本能地愛錢,看見錢就心情舒暢。
老三這時候又插嘴道:“就是,沒有我們顧家,陛下能打下江山麼,不知道您在害怕什麼。”
顧有德勃然大怒,將手裡的夜明珠直接丟到三兒子身上,疼得他嗷嗷叫喚。
“孽畜,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這種話萬萬不能說出口,就是在腦子裡,也不該有這種念頭。”顧有德年近七旬,發起怒來還是如同金剛怒目,十分有威勢,嚇得老三不敢說話。
“你這樣,可能會害死我們的。”顧有德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這次建大學的事,我們就不投標了,若是佔到我們的地方,就最低價賣給朝廷。”
顧守業一下子就急了,忙道:“爲什麼啊爹,這可是一大筆銀子的進項。”
“我們要做的是大華的豪門,而不是最大的土財主,沒事讓你的媳婦多去宮裡看看菱兒,帶些養身子懷孕的藥膳纔是正理。”顧有德眼裡精光一閃,說道:“到了我們這個地步,錢財不過是工具罷了,你要是把它當做目的,格局就太小了。”
兩個兒子一個心痛、一個無所謂,顯然是沒有把他的金玉良言聽進心中,顧有德看着他倆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罵道:“都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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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紫禁城中,柳絮紛飛,花香四溢,當初入住皇宮時候,侯玄演栽植的花花草草已經開花結果。
御花園內殷勤的小宮女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將新鮮的時令瓜果端到湖心亭內。
侯玄演坐在中央,卞賽賽一襲白衣,如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姿容,水潤不可方物。懷抱着琵琶,一縷縷高雅輕靈的聲音便自指下弦上盪漾而出。
侯玄演隨手拿起一個果盤,上面切好的水果塊,每一塊上都插着一根小竹籤,抓起來就能吃。
“咦..”感覺到味道怪異,侯玄演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塊火龍果。
“這玩意是哪裡上貢的?”
在一旁的宮女上前,道:“回陛下,據李公公說,這是靖南上貢的貢果。”
靖南省包括的暹羅就是後世的泰國,這種火龍果是從美洲大陸發現的,經過傳教士傳到了亞洲。最先出現的肯定是曾經淪爲殖民地的南洋等地,看來美洲的那些天賜作物和瓜果,已經在世界範圍內傳播開了。
侯玄演悄然將此事記在心裡,準備有空的時候跟臣子說一聲,引進到國內來試種一下。
黃櫻兒皺了皺鼻子,不以爲然地說道:“就是圖個新奇,吃起來味道並不怎麼好吃。”
這一幅吃貨嘴臉,將亭內的衆人逗得花枝招展,尤其是顧菱兒似乎不顧及形象。
侯玄演剛想幫自己的嚶嚶怪解圍,小李子在外面高聲道:“陛下,宮外彭柱澤大人求見。”
“哦?讓他去暖芳閣,朕隨後就到。”
彭柱澤興沖沖地來到皇宮,因爲他已經準備好了自己的班底,說實話讓他做這個校長,彭柱澤不是很願意。
他還是喜歡軍營,哪裡纔是他最喜歡的地方,自己一個大老粗要當一羣讀書人的頭兒,這讓彭柱澤有些無所適從。
但是隨即而來的,是周圍人的豔羨和好奇的目光,這讓彭柱澤稍微有些受用,這個土家漢子雖然立下了赫赫戰功,但是內心深處一直有一些自卑。
侯玄演擺駕暖芳閣,剛進殿門,就看到彭柱澤緊張兮兮地站在那裡默唸什麼東西。
侯玄演輕笑一聲,說道:“你來見朕,不在家做好功課,要在這暖芳閣內突擊背誦麼?”
“嘿嘿,臣的本事,陛下是知道的,我家的小女兒識字都比臣多。這次的規劃也是手下的幕僚們弄得,不過臣也下了心思,一定會爲陛下辦好這個大學。”
侯玄演點了點頭,說道:“萬事開頭難,只要步入正軌了,你這個校長就跟牆上貼的門神一樣,擺在那掛個名號,現在邊境不安穩,朕還是要用你的。”
這句話說到了彭柱澤的心坎裡,一聽不用一輩子幹這個校長,彭柱澤喜形於色,當即單膝跪地,說道:“爲陛下戰死疆場,是臣畢生所求。”
“把戰死改成死戰更好,朕可不希望自己的愛將,死在敵酋手裡。”
侯玄演翻閱着彭柱澤的建校規劃,總的來說中規中矩,這樣就足夠了。
先建起來,侯玄演還需要花時間慢慢打磨,讓這個新式學堂徹底取代舊時學院。
“蘇州傳來奏章,說是校址已經選好了,在風景如畫的十泉街,看來夏允彝這次公事公辦,沒有其他想法。”
彭柱澤聽完不解地問道:“什麼其他想法?”
侯玄演臉色一正,凝聲道:“你記住,新式的事物興起,勢必遭到舊事物的圍剿和口誅筆伐。這時候你這個校長,就要跟在戰場上一樣,保護你的學校和學生,心要狠手要毒,要和一切搗蛋的人鬥爭。”
彭柱澤咧着嘴一笑,說道:“陛下放心,他們能有多頑固,比西南千年土司還頑固不成。”
侯玄演看着他的反應,暗道自己沒有找錯人,思想層面上的博弈,有時候就需要這種頭腦簡單的人物來抗。但是嘴上依然提醒他道:“這些人論起來,獨霸咱們中原的時間,不比土司佔據西南短。”
傳統的思想和守舊的陳腐規矩,是千年來文化糟粕的沉澱,堅固程度絕非侯玄演一己之力能夠扳過來的。
唯有到處興建大學,徹底開眼看世界,引領人們放棄固有的僵化思維,纔有可能解放思潮,迎來民族新的崛起,保持鮮活的生命力。
這是一項任重而道遠的工程,侯玄演纔剛剛起步,並不打算一口吃個胖子。
彭柱澤聽完之後,收起了自大驕縱,心裡凝重了三分,陛下既然說出這樣的話,說明這個東西委實兇險萬分,看來自己真的要認真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