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迪的傷恢復得很快,已經能下地走幾步了。
他看着眼前的媒婆,不由好笑道:“之前李家說俺是賊,如今又怎讓你來說媒結親?”
“嗨呀,將軍搞錯了!”
媒婆故作驚愕,繼而又信口胡說:“這李家相公,一直都敬仰將軍忠義。還逢人便稱讚,說張將軍雖受蠻夷脅迫,卻始終是心懷漢家江山,真真是那天下武人之楷模。李氏女能夠改嫁將軍,實屬幾世修來的福分。”
“你且回吧,容俺再考慮考慮。”張迪不置可否。
媒婆還想再勸,已被張迪叫人請出去。
《水滸傳》裡有四大寇,山東宋江、淮西王慶、河北田虎、江南方臘。
一般認爲,河北田虎的歷史原型,就是聚衆數十萬造反的張迪!
徽宗朝起義衆多,但能鬧得這麼大的,即便把朱銘父子算上,張迪也已經能排進前五了。
這種人能是傻子?
把堂弟張浩叫來,張迪問道:“李家這回能不能扛過去?”
張浩回答說:“依縣令的意思,太子沒想着要滅哪族。無非是給李家一個教訓,吐出這幾年霸佔的財產,再懲治一些爲非作歹的李氏族人。還要清查李家的田畝,將其沒有田契的土地充公,今後老老實實按畝納稅。”
張迪點頭道:“這就好辦了。”
“兄長真要娶那李氏女?”張浩實在想不通,“一個生過孩子的寡婦而已,夫家跟孃家都還在被官府徹查,兄長又何必去蹚那個渾水?俊俏婦人多得是,俺請媒婆給兄長另尋一個。”
張迪笑道:“俺已寫信向太子求娶李氏女,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要把她娶過來,如此才顯得重情重義、一諾千金。李家的渾水,俺可不會去蹚,完婚後便請求調去廣信殺金賊,說什麼也不會跟李家再有來往!”
“名聲就那般要緊?”張浩問道。
張迪解釋說:“你我都是賊寇出身,還是一方巨寇,殺人劫掠無數。今後但凡出什麼差錯,就會有人趁機報仇,多多積攢好名聲尤爲重要。太子是一國儲君,他願意重用的武人,一要善戰,二要忠義。今後咱們拼死作戰,又積攢忠義之名,何愁不能在新朝封妻廕子?”
張浩點頭道:“還是兄長看得長遠。”
張迪又問:“被遣散的兄弟怎安排的?”
張浩回答說:“俺已問過了,願意留下的,就在真定府各縣落籍分田。真定賈氏舉族南遷,留下數萬畝良田,被那些僞官瓜分霸佔,現在全都得吐出來,把田畝分給將士、流民和佃戶。想要回鄉尋親的,也可以回去,但真定能夠分田,鬧着回鄉之人不多。”
“太子真是仁義啊,”張迪感慨道,“田土那麼一分,河北漢軍就能歸心,今後都願意爲太子賣命。哪天朝廷下令招募鄉兵,便是被遣散的士卒,也會踊躍投軍報國的。”
“誰說不是?”張浩笑道,“便是被俘虜的漢軍,也只關押審判軍將,尋常士卒全都釋放。太子有令,讓這些俘虜速速回鄉,由各地縣令安置分田,不能耽誤了明年的春耕。各部俘虜感恩戴德,把太子當菩薩跪拜,都說來年若是打仗,他們願意給太子當兵。”
被明軍俘虜的河北漢軍,居然也能回鄉分田,這個事情很多人反對。
但朱銘堅持己見,只略微降低俘虜可分的田畝數,算是給勸諫者們幾分面子。
因爲大部分河北漢軍士卒,都是被金人強徵來的。
如今河北人口銳減,這些青壯非常重要,得讓他們多種糧食、多生孩子。
河北現在不缺耕地,只缺人口與糧草。
更何況,此舉可收俘虜之心。土地分出去之後,河北青壯皆信服太子,就算哪天對金作戰失敗,朱銘在河北一聲令下,必有無數青壯來投軍殺敵。
……
朱銘看完張迪的來信,頓時笑道:“這個老賊有點意思,還跟我耍小心眼兒。着令岳飛率部移駐唐縣,等開春雪化,讓張迪率部歸入岳飛麾下。”
張迪信裡有兩個意思,一是信守承諾迎娶李氏女,二是請求帶兵調往邊境禦敵。
對於朱銘來說,這些都是小事。
朱銘問道:“孔彥舟審得如何?”
富直柔回答:“此人被僞朝招安之後,依舊劫掠成性。而且曾經率部屠村,聲稱所殺良民皆爲岳飛之兵,以此在僞朝立功求取封賞。”
朱銘說道:“不用繼續審了。孔彥舟及其部下,百人將以上的全部砍頭。什長以上軍官,押付磁州挖礦,其餘打散了安置在河北各縣。”
“是!”富直柔開始寫公文。
朱銘又問:“耿南仲去哪兒了,真沒有投靠僞朝?”
富直柔說:“僞朝官員,都說沒見過耿南仲。此人當初從東京逃脫,或許在路上就被亂兵所殺,又或許躲在哪裡隱姓埋名。”
“算了,不必刻意尋找,”朱銘說道,“他要是想躲起來做新朝百姓,便讓他安穩過日子吧。”
大雪初晴。
包括孔彥舟在內,有七十多個被俘軍官,在審判之後定罪砍頭正法。
大部分都是因爲殺良冒功,在僞朝肆意屠戮百姓!
朱太子的意思很明顯,伱特麼投靠僞朝給金人效力,還可以推脫是迫於無奈。但你屠殺百姓、冒功領賞,總不會是僞帝和金人逼迫的吧?
真定城外,一樁樁罪狀宣讀出來,還沒有開始行刑,百姓就已聽得憤怒唾罵。
孔彥舟已經嚇癱了,也不曉得是因爲寒冷,還是因爲恐懼至極,跪在雪地裡一個勁兒的打擺子。
“殺得好!”
隨着百姓的歡呼聲,一顆頭顱落地。
孔彥舟不敢扭頭去看,閉着眼睛只求早點結束。 但他的名聲最臭,故意安排在最後一個,其他人都砍了才輪到他。
度日如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終於,孔彥舟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側身轉頭賠笑,笑容僵硬得像哭:“請……請好漢爺爺給個痛快。”
“跪好了!”
刀鋒劃破空氣,孔彥舟感覺天旋地轉,他的頭顱飛起來又落下,就此結束了自己罪惡的一生。
這些人的屍體,都拖去亂葬崗埋了,腦袋卻是要掛在城頭示衆。
真定府的大族代表,被邀請過來觀賞。
那些大族代表,指着頭顱痛罵奸賊,又歌頌太子爲民除害。
等他們回家之後,嚇得把所有產業的契書都拿出來,沒有憑證的產業紛紛獻給官府充公。而瓜分自賈氏一族的產業,就算手裡有文契,也得全部交出來。
誰敢私藏,等着被調查吧!
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稿城那邊開始殺人了。
最先被問斬的有六人,皆爲董氏子及其走狗,涉及到四年前的一樁命案。
朱太子似乎沒有離開河北的打算,凜冬時節依舊親自坐鎮真定府,鐵了心要把河北各地的大族給收拾妥帖。
河北一片肅殺,開封卻是歡呼沸騰。
退回到二十多天前,遞卒從陳橋鎮渡過黃河,還沒進城就舉着露布在碼頭呼喊。
“王師大捷!”
“太子親領兵馬,與金國元帥戰於稿城。太子斬賊萬餘、俘虜兩萬,金國元帥狼狽遁逃!”
“王師已收復故宋河北兩路全境!”
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達官貴人,聽到露布報捷都呼喊慶祝起來。
李綱被調回東京述職,明年將擔任河北參政。
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新職務,此時剛剛進京,寄居在岳父張根家中。
“外面在呼喊什麼?”李綱走出書房。
同樣寄居在張根家裡潛心修學的範浚,則在認真學習微積分,對外面的吵鬧充耳不聞。
一個僕人跑過來,欣喜喊道:“大喜事,太子收復河北兩路全境!”
李綱聽得呆立當場,似乎回憶起不堪往事。
過了許久,李綱才橫袖抹淚,隨即朗聲笑道:“好,果是大喜事。太子之兵,天下無敵,哪是金賊能抵擋的?”
範浚終於放下竹管筆,走到李綱身邊說:“前兩日山西也說大捷,只可惜還未收復故土。以大明王師之兵鋒,或許明年就能克復山西,收復幽雲十六州也指日可待。”
李綱雖然不懂軍事,但被扔去地方歷練兩年,卻是對民政有更多理解:“明年不會再打大仗,南北各省皆經歷數年戰亂,又被故宋昏君奸臣橫徵暴斂二十餘年。民力早已疲敝不堪,今年又把糧食都抽去作戰了,就連茶鈔鹽引也增發了兩年之量。”
範浚也明白過來:“明年若再啓大戰,恐會損傷國朝元氣。”
李綱踏出廊房,擡頭仰望蒼天,微笑道:“能見王師收復故土,此生無憾矣。”
範浚說道:“太子之志,豈止如此?恐怕收復幽雲之後,金國與西夏也要滅亡,或許我們可以再見西域爲漢土。”
“哈哈哈哈!”
李綱爽朗大笑:“且到城裡喝酒去,今日必定熱鬧得很。”
範浚回客房穿上裘衣,便跟着李綱出門去。
至於張根的幾個兒子,除了已經做官的,已全被扔回老家讀書。
李、範二人來到街上,果然發現熱鬧非凡,諸多食肆酒樓茶園都客滿。
一些勾欄瓦市,藝人們都換上喜氣服裝,並且臨時更改節目,表演跟大捷相關的內容。
高麗使者妙清和尚、鄭知常,在深秋時節就抵達東京,然後一直賴在城裡不走,他們就是要等着前線的消息。
鄭知常看着滿街慶祝的百姓,高興道:“女真蠻夷,哪能贏得了中國?待雪化之後回高麗,就上疏請求北伐,一雪當年戰敗之恥!”
“可趁機奪取鴨綠江以南全部土地!”妙清和尚開始做美夢。
此時的高麗國土,只有最西邊抵達了鴨綠江,就連咸興都屬於金國的地盤。
長津湖一帶,是金國和高麗的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