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大事!”
一個隨行宦官飛奔而來,手裡拿着一份剛出爐的《大明月報》。
頭版頭條的內容極爲驚人,朱國祥讀罷愣了半天。
蔡王朱贄勾結官員、干涉地方、非法經商、強買強賣、私設賭場、霸佔民產、草菅人命……除國消爵,貶爲庶人,流放安西都護府。
蔡王妃盧氏,縱容孃家子弟引誘丈夫犯法。削去誥命,一併流放安西。
蔡王諸位側妃,勒令改嫁。
蔡王子女年幼,暫由宗正寺撫養,成年之後不得襲爵。
其母折氏,教子無方,事發之後百般袒護。削去妃號,降爲貴儀。
大明諸位皇子封王之後,最初在開封、洛陽賜宅居住。這兩城的大宅不夠用,繼而又有皇子被賜宅長安。
這幾年,又賜宅大名府。
蔡王朱贄就是被賜宅大名府,不僅他遭到處罰,大名府還有一堆官吏完蛋!
朱國祥之所以愣了半天,是因爲他對這個孫子印象不錯。挺聰明伶俐的一個孩子,而且還很乖巧孝順,詩詞歌賦、天文地理都會一些。
咋突然就被削爵流放?
朱國祥連忙趕往杭州城,給兒子那邊發電報詢問。
等了好半天,朱銘終於有回覆。
“他的事情很大?”
“不在大名府搞得天怒人怨,你覺得御史會冒險揭發?”
“出人命了?”
“好幾條人命。我本來是想直接處斬的,後宮和朝堂勸阻的人都很多。他們覺得皇子犯這種事,降爵懲戒即可,處斬皇子有損皇室威嚴。好吧,我也有點心軟,狠不下心來殺兒子。但至少也得流放!”
“挺好一孩子,搬去大名府才兩三年,怎就突然變成了那個樣子?”
“他有個小舅子去投奔。這小舅子慣會嬉遊耍樂,民間五花八門的玩法,着實給你那孫子開了眼。他們一擲千金,爵祿和賞賜自然不夠用,就開始欺行霸市做生意。當地貪官和姦商,就跟聞到味的蒼蠅一樣撲上來,把大名府給搞得烏煙瘴氣!”
“王府屬官怎不及時上報?”
“當然是全給腐化了。讓他們上報?他們還幫着出餿主意呢。真就以爲我只抓貪官不抓皇室!大名府有一士女,上香時被那混賬看中,派人去提親已有婚約。堂堂王府長史,居然帶着王府侍衛去搶人!人家未婚夫上門討公道,他們竟把未婚夫的腿打斷,整得跟劇裡的惡霸一樣!”
“那幾條人命又是怎回事?”
“夥同貪官、奸商圖謀別人的產業,羅織罪名把人關進去,還引誘別人的兒子賭博欠下鉅債。那家的老婦人想不通上吊了,兩個兒子帶着三個隨從進京敲登聞鼓,半路上被他們殺了沉進黃河。”
“他指使人乾的?”
“要真是那混賬指使的,還流放個屁?直接就砍了。雖然不是他下的命令,但他事後是知情的,而且還威脅河北按察使幫忙隱瞞!”
朱國祥沒有再問,一聲嘆息離開電報房。
這才只賜宅到大名府,因爲全程有水路,其實離洛陽也不遠,居然兩三年時間就這般無法無天。
要是賜宅到江南居住,天高皇帝遠的,還不知要搞出什麼名堂。
……
開封城內,幾個皇子瑟瑟發抖,這段時間他們都不敢出門。
爵祿和賞賜雖多,但哪裡夠皇子們揮霍?
私底下搞小動作太正常了。
憋了好些天,成王朱霽終於忍不住去找哥哥串門。
鞏王朱昶見面就問:“你怎跑我家來了?”
“大概不會再來查我們,”朱霽說道,“我們也就收點小錢、做點小買賣,就算查到了也不過訓斥一番。”
朱昶咋舌感慨道:“你說蔡王是怎想的?竟在大名府幹出恁大的事!那是好幾條人命啊,既然不是他指使的,就該早點自首輕罰。居然還威脅河北按察使,硬讓按察司把命案壓下去。”
朱霽說道:“可能是大名府更遠,覺得父皇管不着,官員也不敢管。對了,你家可來了宗正寺的人?”
朱昶說道:“來過了,一番訓誡又走了,還把我的王府屬官全換掉。說什麼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今後再犯必然嚴懲。”
“我那裡也是,當時嚇得我腿發軟。”朱霽心有餘悸道。
二人雖不是同胞弟兄,但一個是趙福金所生,一個是趙富金所生,因此從小就情誼極深。
朱霽的愛好是書畫和戲曲,書畫水平一般般。他自己創作過幾個戲本,開封名流頗爲追捧,但拿去瓦子表演根本沒人看。太文雅了,不接地氣。
朱昶沒啥愛好,或者說愛好廣泛,什麼都懂一些,什麼都不精通。他幹啥都一時興起,但稍微弄出些門道,很快就覺得索然無味。
一屁股坐在搖椅上,朱昶嘆息道:“這日子好無聊啊,都不知道該作甚,每天睜眼就無所事事。”
“我們合夥弄個戲曲班子唄。”朱霽提議說。
朱昶搖頭:“沒勁。”
“那你想幹什麼?”朱霽問道。
朱昶還是搖頭:“不知道。”
朱霽沒好氣道:“什麼都不知道,你乾脆辭了王爵去考進士,或者學朱康那廝海外封國。”
朱昶依舊搖頭:“自己有多少斤兩,我自己還不知道嗎?別說讓我考進士,便是舉人都考不上。海外封國就更不可能,朱康的南豫國地盤,是他自己帶兵打下來的。我雖也習得一些韜略,但頂多能帶一百個兵。”
朱霽聽得呵呵直笑:“吃喝玩樂你覺得沒勁,讓你做正事又沒本領。你就每天躺在家裡等着老死吧。”
“所以啊,這日子該怎麼過?閒得發慌!”朱昶也很無語。
朱昶其實很聰明,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但他沒有恆心和毅力,小有所成便半途而廢,再去追求別的新鮮玩意兒。
就連耍樂,各種玩法他也嘗試過,沒一個愛好能夠長久。
倏地,朱昶從搖椅上坐直:“《天方夜譚》裡奇聞軼事很多,如果出海肯定每天都有新鮮事。上次那個王崇度進京,路過開封時我跟他聊過……”
“你想出海?”朱霽問道。
朱昶又坐回去繼續搖:“但他說航海其實很無聊,而且兇險莫測。我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出海。”
這傢伙還有一個缺點,那就是瞻前顧後。
朱霽坐了一陣,便告辭離開,邀約朋友到勾欄聽曲去了。
朱昶依舊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看着偶爾有陽光透過的枝葉。
他對妻子的態度也一樣,訂婚前見過幾次,當時覺得樣樣都好。真正結婚以後,妻子的各種缺點暴露,夫妻感情變得越來越淡。
就活得挺沒意思。
一直躺椅子上搖到吃飯時間,朱昶終於站起來。卻不去吃飯,而是回書房寫信,他要申請出海遊歷。
也並非探險,而是遊覽海外諸國,並一路寫下自己的見聞。
寫完奏疏,朱昶拿出地球儀。
他想先去日本,接着去南豫國找朱康耍耍。再去南洋各國逛逛,繼而前往印度各邦國……
……
洛陽,皇宮。
折豔繡這些日子一直哭哭啼啼,不但兒子要被流放安西都護府,她自己也從妃子降級成了嬪。
這個年輕時喜歡舞刀弄槍的女子,確實挺寵溺兒子的。她只在兒子學習武藝時要求嚴格,其他事情都順着兒子的意思。
聽到屋外的腳步聲,折豔繡連忙抹乾淚水,一生要強不願別人看到她的脆弱。
宮女把種妙蘊領進來,沏了杯茶便躬身告退。
種妙蘊說:“已經上了報紙,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我曉得,多謝姐姐幫忙。”折豔繡嘆息。
種妙蘊道:“雖說不可挽回,但我勸說之後,官家答應可以給些錢財。不準旁人給,只准你自己掏錢給兒子,而且最多隻能給一百貫。”
折豔繡憂慮道:“他夫妻倆流放西域,一百貫錢怎夠用的?”
種妙蘊出主意道:“折家和種家在軍中還有一些故舊,或許就有認識的在流放地任職。可寫信託他們照拂一二,讓你孃家人偷偷送點錢過去。”
折豔繡說:“也只能這樣了。”
說完她又抱怨兒媳:“都是那賤人害的,我好端端一個兒子,搬去大名府才兩三年,就被妻弟引誘禍害成那樣!”
繼而又說:“宗正寺挑選王府屬官時,也不知道安排正直之士。盡選一些貪婪小人,不但不能糾正約束皇子,反而還把皇子帶得更壞!”
種妙蘊一言不發,默默聆聽。
良久,種妙蘊說道:“虎毒不食子,官家這次也很痛心。”
折豔繡默然。
數日之後。
押解蔡王夫妻的隊伍,緩緩從宗正寺出來。
由宗正寺到碼頭,越來越多人圍觀。
歷朝歷代,也有流放皇室、宗室的,但那多半跟政治鬥爭有關。
因爲欺男霸女、魚肉地方而流放的皇子,似乎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人們聚在一起,跟着押解隊伍前進。
竟有許多洛陽百姓,覺得蔡王有些冤枉,犯再大的錯誤,也不至於流放安西都護府啊。
作爲升斗小民,他們竟然共情犯法的親王。
只因蔡王是在大名府犯法,沒有禍禍洛陽這邊。洛陽百姓擁護朱明皇室,連帶着也同情蔡王。
很扯淡。
滿朝文武,兩京百姓,都覺得處罰蔡王過重。
直至登報之前,所有人都覺得還能輕判。
這一期《大明月報》出爐,當日就在洛陽售罄。就連販夫走卒,都追在拿報紙的識字者後面,吵着讓一遍又一遍的讀出來。
無論官民,都感受到巨大的震撼。
具有顛覆三觀的衝擊力!
蔡王朱贄畢竟是皇子,不必戴枷去西域,甚至一路還有舟車。
此時此刻,朱贄被左右架着上船,整個人靈魂出竅彷彿行屍走肉。他到現在還無法相信,父皇真的把他削爵流放了。
王妃盧氏的雙眼紅腫,也不知哭了多少回。她後悔不該讓弟弟進王府,否則也不會落到今日的下場。
盧氏一族也跟着完蛋了,她的父親、伯父、叔父,全都在接受三法司的調查。
她的叔父並未做官,只是在老家經商,競也一遍一遍的被查稅。
一羣太學生站在河邊,望着押送蔡王的船隻遠去,有學生感慨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日方知並非虛言。官家都如此無私愛民,我等士子豈能不爲國鞠躬盡瘁?”
“陛下萬歲!”有學生振臂高呼。
“陛下萬歲!”
“大明萬歲!”
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喊聲,呼喊者越來越多,漸漸就連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