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被堵在谷口的西夏軍,明軍主力在幹嘛?
當然是構築火炮陣地,大小炮全部拖過來,步兵列陣保護炮手,然後對着敵營炮擊便是。
囤積了好幾年的火藥,這次的和南軍司之戰,還是第一次大規模使用,足夠楊志盡情揮霍了。
至於鐵彈,只要幹掉敵人,打出去了還能撿回來。
綿延好幾里長的西夏大營,被步兵與火炮平推,西夏兵不斷往後撤退。亦有將領帶着部隊,爬上兩側山頭,想繞去進攻明軍大陣側翼。
楊志分兵登上山頭掩護,偶有西夏兵衝到河谷,李彥仙立即率領騎兵,從留出的通道進行小隊衝鋒。
谷外,种師道聽到裡頭炮響,立即組織渡河進攻。但基本屬於佯攻,並不打算強攻,以減少士兵傷亡。
他們不約而同,都選擇慢慢磨。
這幾萬西夏兵,已被徹底堵死了,就像一頭被網住的猛虎。
既然猛虎不可能逃走,那就沒必要派人進網捉。敲鑼打鼓的驚嚇,東一棒子西一榔頭的捶打,再日夜吵鬧讓老虎不能睡覺。
等老虎疲了累了,對人類產生恐懼了,便可輕鬆將其捕獲。
种師道隔河嚴守營寨,楊志大軍緩步推進。當打到第二天時,急於進攻的反而變成西夏兵,接連好幾次組織反衝鋒想要突圍。
皆告失敗!
一連四天,步步爲營,西夏兵已快退無可退了,晚上睡覺大量士兵擠在一個帳篷。
士氣幾乎清零,全軍瀰漫着恐懼氣氛。
李察哥帶着精銳逃走之後,西夏大軍的最高將領,變成了西壽保泰軍司都統嵬名喜哥。
嵬名氏,即拓跋氏,有些家族沿襲舊姓而已。
至於喜哥,跟梵文、藏語有關,就是印度那邊的“辛格”。在藏傳佛教當中,意爲“法獅子”。
嵬名喜哥他爹,正是西夏猛將嵬名阿埋。
西夏國的西壽軍司,歷代都統大多姓嵬名,以前衙門駐地在天都山附近。
郭成、折可適趁着西夏出兵,直接端了西壽軍司的老巢。大宋就在那裡設置西安州,而西壽軍司駐地只能繼續往西移。
“李察哥那廝還不回來,定是棄軍逃跑了!”嵬名喜哥怒火中燒。
監軍叫做妹勒阿善,他爹是西夏名將妹勒都逋。
這兩人的全家,當年皆被郭成、折可適俘虜,可謂是西夏少有的奇恥大辱。
妹勒阿善說:“降了吧。”
“怎能降了?”
嵬名喜哥的反應頗爲激動:“當年你我之父丟失天都,西壽軍司一度廢置,我們兩家受盡譏諷折辱。去年好不容易奪回天都,你我二人都承襲父親職務,這是陛下在勉勵我們重振祖宗榮光。今日若帶着大軍投降,就算能夠活着回去,又如何面對國人與族衆?”
妹勒阿善說:“李察哥棄軍逃跑,論責任他最大。我們幾次突圍失敗,已經盡了全力,若能保住一些士卒,便是有功無過。當年你我全家老小,皆被宋軍所俘虜,兩國和談還不是放歸了?保住性命要緊!”
嵬名喜哥大怒:“不準再提和談之事!”
“前後被堵,兩側皆山,伱如何應對?”妹勒阿善質問道。
嵬名喜哥無法回答。
“轟轟轟轟!”
北面的炮擊又開始了。
而南面的种師道,渡河作戰只是個幌子,裝模作樣牽制西夏兵力而已。他分兵繞開老遠,攻佔東側一處山頭,跟另一處山頭的西夏兵對峙。
妹勒阿善焦急道:“漢人有神兵利器,都統若不早降,數萬將士必遭屠戮!”
嵬名喜哥口乾舌燥道:“我率本部將士最後衝一次,若不能取得戰果,你便領軍投降吧。”
“你想求死?”妹勒阿善驚道。
嵬名喜哥望着天空自語:“那年父親領兵攻宋,西壽軍司兵力空虛,宋軍殺來的時候我才十歲,跟着家人一起做了宋國俘虜。這般大辱沒齒難忘,男兒活在世間,怎能受辱兩次?我是萬萬不會再降的。”
“那次是有叛將告密,非戰之過!”妹勒阿善說。
向宋軍告密並擔任嚮導的,正是妹勒阿善他爹的部將藥嚀。
折可適當年運氣爆棚,西夏叛將全程做帶路黨,他們只率幾千輕騎奔襲,沒怎打仗就把西壽軍司總部給端了。
整個軍司的高層家屬,一股腦兒做了宋軍俘虜,不少西夏將領投鼠忌器,直接帶着部隊歸順大宋。
嵬名喜哥把諸將叫來,說出自己的想法,現場頓時一片安靜。
步兵留下沒要,他只帶千餘本部騎兵,披掛整齊便朝着明軍陣地緩緩而去。
衆將士看着他遠走,表情各異,反應不一。
前行一陣,嵬名喜哥舉起長槍,斜指着前方大喊:“大夏勇士們,隨我殺敵!” 雖然有人不想死,但這千餘騎兵,竟真的跟着嵬名喜哥往前衝。
“敵人被逼瘋了?”楊志看得一頭霧水。
千餘部落騎兵而已,楊志都懶得浪費彈藥,只讓步兵列陣向前,弓箭和標槍一通招呼。
等嵬名喜哥帶兵衝到陣前,面對林立的長杆兵器,許多戰馬自動減速。
一些怕死的西夏騎兵,本來想跟隨主將壯烈衝陣,衝到一半就嚇得勒馬停止。
還有一些則停下來射箭,他們雖不怕死,卻也不願傻乎乎的衝陣而死。
千餘騎兵,就這樣分成三截,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李彥仙率領四千騎兵,從陣中幾處通道衝過,對衝鋒到最近處的敵人進行圍殺。
他一身裝備是朱銘贈送的,內裡穿着鍊甲,外着輕型札甲,馬脖子和前胸披有皮甲,防護力並不輸給西夏鐵鷂子。
衝出步兵大陣,李彥仙立即射出一箭,近距離射翻前方一個騎兵。
“來得好!”
嵬名喜哥雖然求死,但也想死得轟轟烈烈,直接撞槍陣而死太窩囊了。
雙方戰馬相向,長槍你來我往。
李彥仙的長槍戳中對方手臂,卻被札甲擋住瞬間滑開,只是讓嵬名喜哥稍微失去平衡。
兩馬交錯之際,李彥仙右手放開長槍,猛地拔起鐵鐗狠狠砸出。
嵬名喜哥也想用短兵器,卻因失去平衡慢了一着,胸口吃到鐵鐗全力一擊,當即就喉嚨發甜噴出血來。戰馬衝鋒的力道,讓受傷的嵬名喜哥扛不住,整個人都從馬背上仰倒滾落。
又一個明軍騎兵衝上來,並未刻意踩踏,馬蹄卻狠狠踩中嵬名喜哥的左臂。
李彥仙已收回鐵鐗,重新持握長槍衝殺,沿途所過竟無一合之敵。
千餘西夏騎兵,本來就分爲三截,而且他們跟着嵬名喜哥出來,一個個不知道自己該幹啥。
現在主將生死不明,他們又遭到李彥仙衝擊,瞬間被嚇得騎馬潰逃。
追殺一陣,李彥仙聽到鑼聲,便勒馬帶兵回去。
嵬名喜哥已經被拖到陣中,左臂被馬蹄踩斷,吃痛昏死過去。但真正的致命傷,是李彥仙那記鐵鐗,估計五臟六腑都被擊傷了。
軍醫被叫來瞧了瞧,說道:“還有一口氣,但肯定沒救了。”
“這人到底是來做甚的?”楊志感到萬分迷惑,按照他的性格,好死不如賴活着,莫名其妙衝陣送死算個啥?
李彥仙評價道:“不論如何,也算一條好漢。等和談之後,燒成骨灰送還給西夏吧。”
正說話間,卻見一個西夏將領,帶着一羣西夏軍將過來。
雙方距離還有兩三百步,西夏軍將們紛紛扔掉兵器,互相幫忙脫掉鎧甲才繼續走。
這陣仗,明擺着要投降了。
而且投降得非常乾脆,都不先派人討價還價。
妹勒阿善操着一口流利漢語西音,率先跪在地上說:“晉王李察哥已逃,剛纔求死的是西壽軍司都統嵬名喜哥。俺是西壽軍司監軍妹勒阿善,此來率大軍投降,請求將軍留衆將士一命。”
楊志之前殺俘,是接下來還有仗打,而且攏共就殺了幾千人。
現在卻是幾萬戰俘,他還真不敢殺。
萬一朝廷需要用這些戰俘做籌碼談判呢?
楊志說道:“既然願降,俺自不會多造殺孽。來人,把他們捆了,以禮相……捆,不要那麼粗魯。”
數萬西夏兵,放下武器做了俘虜,楊志派船請种師道過河。
种師道已經六十多歲,沒想到還能看到如此奇景,整個人彷彿煥發了第二春,在西夏大營腳步輕快的四處查看。
“恭喜楊將軍!”种師道哈哈大笑。
楊志說:“此番作戰,皆仰賴種相公籌劃,俺只不過照章執行而已。”
种師道感慨說:“照章執行四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千難萬難。大宋與西夏交戰百年,定下了多少萬全方略,真打起來卻全都變樣了。楊將軍這個照章執行,卻是比俺之前想的還更好。”
“不敢當。”楊志其實也頗爲得意,只不過沒表現出來。
种師道說:“此戰結束,老朽也要回東京了,接下來便是兩國和談。這些俘虜多半會釋放,以換取西夏去年奪走的州縣。但在釋放之時,一定要砍掉右手拇指,讓他們今後無法再作戰!”
談判是談判,實際是實際,雙方肯定都有小動作。
比如西夏歸還其所侵佔領土,必然在撤軍時擄走大量百姓,讓大明就算拿回土地也人口稀缺。
而大明答應釋放戰俘,也定不會讓這些士兵身體完整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