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前院的十幾間大屋內,幾堆柴火燒的正旺,破舊的屋子不時吹來冰冷刺骨的寒風,不過侍衛司馬軍的士兵們倒是很有辦法,將牀上的草蓆扯出來掛起擋住破損的缺口,又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乾草,所有人都躺在乾草上,享受着溫暖的篝火,一時間倒也暖和舒坦的很。
這是一幫享受慣了的老爺兵,能進侍衛司的士兵家中多少有些門路,平日裡騎着馬耀武揚威一番是他們的拿手好戲,真正的出門辦差倒很少,本來出發的時候大家還有些新鮮感,杜樞密訓話的時候還說有補貼拿,倒是很讓沒有選中的侍衛們罵罵咧咧的眼饞不已。
但幾天的風餐露宿,這幫老爺兵個個筋疲力盡,曠野的寒風跟刀子一般,將他們養尊處優的皮膚吹得緊繃在臉上,難受之極;長時間的騎馬也讓他們的大腿磨得火辣辣的疼。
躺在乾草上,大家紛紛退下褲子,用手指蘸了唾液在紅腫之處吐沫,據說這樣能夠減輕痛苦;在這種情形之下,相互指謫下身的粗細長短是少不了的,互相的偷窺調笑也是消除疲勞的最好藥劑;話題不知不覺便轉到京城中那些青樓上的小娘子身上,衆人極儘想象,互相挖苦着對方的老相好此刻不知道躺在哪個骯髒醜陋的老丈身下婉轉呻吟,這種話題帶來的便是相互的謾罵和譏笑。
氣氛正熱烈之時,屋門被‘哐當’推開了,一股寒風直灌進來,將篝火吹得左右狂舞,士兵們也被凍得一哆嗦,有人開口罵道:“誰他娘這麼缺德,大半夜的跑進跑出這是丟了魂兒了麼?”
進來的人反手關上屋門,笑眯眯從陰影裡走出來道:“趙都頭好大的火氣,這纔出來幾天,就憋了一肚子貨了麼?莫急,到了廬州找個窯子一下子清倉,省的憋得你渾身冒火。”
那趙都頭一聽聲音,忙爬起身來行禮道:“哎呦,原來是龍指揮,瞧我這雙眼,真該摳了喂狗。”
衆士兵一見是龍真進來了,紛紛悉悉索索的往起爬,龍真哈哈笑着伸手連拍,道:“都躺着,不要起來,這會子是休息時間,不用多禮。”
趙都頭忙團吧團吧一把乾草放在篝火旁道:“龍將軍快坐,烤烤火兒,這麼晚您怎麼沒睡,不會像我們一樣沒了妞睡不着了吧。”
龍真一屁股坐在草上,伸手烤着火道:“我哪有你們火性高?快四十的人了,跟你們這些二三十歲的少年郎比的過麼?我是來給諸位發餉銀的,帶在身上幾天了,怪沉的,本打算到了廬州發給大家,不過早晚的的事兒,這就發了吧。”
說罷朝後面叫了一聲:“拿過來吧。”衆人這纔看清同時進來的還有兩個龍指揮使的親衛,那兩人每人拎着一個布袋子,沉甸甸的往火邊一丟。
龍真道:“趙都頭、方都頭,你們兩來拿着分給大家,每人一貫五,你兩個兩貫。”
衆人頓時歡聲雷動,趙都頭和方都頭喜滋滋的上前來一人拎起一隻布袋挨個的分發下去,衆士兵笑語歡聲不斷,有人道:“果然有福利,咱們這趟辛苦沒白費,在京城雖然舒坦,餉銀拿到手也不過八百文,還不夠去窯子放上兩炮的,這一出來,一下子翻了倍兒。”
另一人道:“這外水當真不少,多虧龍指揮使給了我等兄弟發財的機會,咱們大夥兒應該孝敬孝敬龍指揮纔是。”
其他士兵紛紛附和道:“對對,咱們不能裝傻,每人拿出五十文孝敬指揮使大人,到了廬州,教指揮使大人找個最漂亮的妞兒好好伺候伺候。”
“對對對,找個會吹拉彈唱,品簫吹笛的花魁娘子,讓指揮使大人也好好享受享受。”
衆人轟然大笑,有人自發的起身當真湊起錢來。
出乎意料的是,龍真臉色陰沉,似乎很不高興的樣子,趙都頭見狀湊到龍真耳邊道:“怎麼了?指揮使大人是不是嫌少了?要不屬下叫他們每人湊一百文上來好了。”
龍真長嘆一聲,臉上神色顯得極爲自責,衆人不明就裡,紛紛停止鬨笑看着龍真。
龍真緩緩擡起頭來,嗓音乾澀的道:“諸位兄弟,我龍真無能啊。”
“指揮使大人,這話從何說起啊?”衆人面面相覷,不懂話意。
“這一貫五的餉銀,你們當是一個月的麼?這是三個月的餉銀啊。”龍真軟弱無力的道。
“什麼?”
“什麼?”
“開玩笑吧,三個月?”
“比京城的還少?”
“這他奶奶的什麼破差事。”
“就是,把爺們當什麼了,騾子馬兒欺負麼?”
士兵們炸了鍋一般紛紛喝罵不休,有人激動地將餉銀往地上亂丟,叫罵着撂挑子不幹,一時間羣情激奮不已。
龍真沉着臉等衆人的叫罵稍微停息了,這才起身將丟在地上的銅錢串兒全部撿起,吹乾上面的灰塵,拿掉上面的草屑,放進士兵的懷中。然後直起身站在火堆邊環目四顧,衆人默不作聲的看着他,知道他有話要說,他們也正想要聽一聽龍真的解釋。
“諸位兄弟勿惱,且聽我一言,本來這趟差樞密使大人跟我說的餉銀數目是每月一貫,差事完了之後回京再領五百文的補貼,算起來正好是一個月一貫五;但是今晚專使大人叫我去喝酒談話,之後將餉銀給了我,我一數居然每月少了五百文,我那肯罷休,便跟他理論,誰知道他說道,那五百文的錢作爲弟兄們孝敬他的見面禮,叫我不要多言,拿過來發給大家便是。”
龍真語氣沉痛,顯得悲憤異常。
“什麼鳥糧務專使,去他孃的,這差事叫他自己辦去。”
“對對,咱們誰認識他個乳臭未乾的糧務專使,什麼破官兒,也來要爺爺孝敬,咱們回京城,這差事讓他孃的自己辦去。”
龍真伸手製止住大家道:“諸位兄弟莫要衝動,你們回京城又怎樣?這可是皇差,不辦差就這麼一走了之回去了是要被樞密院抓起來砍掉腦袋的,爲了這幾百文,值麼?”
有人大聲道:“龍指揮,你幹嘛不據理力爭呢?咱們兄弟是你帶出京的,咱們自然是聽你的,你應該跟那毛沒齊的鳥專使好好說說,給他點顏色看看。”
龍真怒道:“你當我沒說麼?老子差點就跟他打起來,但是你們知道他是什麼人麼?他是三司使晏殊大人極力舉薦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咱們一衝動,回到京城之後如何交差?”
趙都頭道:“難道這口氣咱們就這麼嚥下去不成?每人五百文,三個月就是一貫五,咱們兩百兄弟便是三百貫錢,這賊廝鳥心眼還真黑,一舉手就剋扣了咱們這麼多,操.他奶奶的,這些錢給他全家買棺材也足夠了。”
龍真道:“難怪他搶着要去戶部領餉銀,原本這些事都是我去辦的,他卻屁顛屁顛的跑了去,原來就是爲了這個。”
方都頭大聲道:“叫我說啊,咱們一起回京,法不責衆,咱們將事情全部跟樞密院挑明瞭,剋扣軍餉可是大罪,就不信有晏殊撐腰,就沒人治得了他。”
衆人道:“對對,咱們一起走,怕他個鳥?咱們佔着理兒。”
龍真攤手道:“證據呢?證據呀。”
方都頭道:“這錢不就是證據麼?”
龍真鄙夷的道:“這也算證據,人家反咬一口說你們把錢花了又來混鬧,你們的腦袋還想要麼?”
趙都頭道:“龍指揮您領錢的時候沒寫數目麼?”
龍真道:“這廝酒量驚人,我被他灌了十幾盅,迷迷糊糊的便籤了字,後來一看,才發現數目便是應該發下來的數目。”
衆人頓足不已,紛紛想罵又不敢罵,憋得直跺腳。
方都頭道:“兄弟們這不怪龍都頭,你們想,即便是龍都頭清醒,那賊廝鳥堂而皇之的要指揮使大人簽字,他能不簽字麼?”
衆人沉默不語,官大一級壓死人,指揮使大人是來協助這位蘇專使辦差的,這位專使又是皇上親自委派的專使,這可不是隨便能得罪的。
“難道咱們就這麼吃了啞巴虧往肚裡咽不成?”衆人氣的跳腳,卻又毫無辦法。
龍真道:“諸位兄弟當真想出這口氣?”
衆人紛紛道:“那還有假?咱們可不能讓這小子給欺負了。”
龍真道:“諸位兄弟要是真想出這口氣,我倒有個辦法。”
衆人忙圍攏過來,側耳傾聽龍真計從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