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四郎心裡明鏡兒似的,蘇錦雖對於廬州糧務無可指謫,但聯想起半年前朱世庸和蘇錦之間的一番過節,他絕不相信這位專使大人會不計前嫌不聞不問。
況且自從蘇錦奪了八公山糧食以後,朱世庸立刻便找到劉四郎面授機宜,商會的糧食統統的秘密收進官倉不說,連進入的日期賬目也改到了十一月二十之前,很顯然這是朱世庸防着蘇錦來到廬州徹查民間屯糧。
由此劉四郎也算是徹底的明白了朱世庸和商會之間的關係,知府大人敢冒着巨大的風險幫商會掩飾,可見官商之間的關係已經到了何種地步;劉四郎甚至揣度知府大人也參與屯糧牟利之事,而非簡單的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對於劉四郎來說,這些事知道了跟不知道完全兩樣;在這之前自己只是朱世庸羽翼庇護下的一顆危卵,即便是知府大人授意自己不得不爲之,但吳五哥確實是自己用繩子給勒死僞裝成自殺摸樣,人命出在自己手中,而說出去誰也不會相信是知府大人逼迫自己殺人。
既無朱世庸的手令,又無證人佐證,朱世庸完全可以推說不知道,而自己即便是公開此事,也只會多加一條攀誣的罪名而已;而現在當朱世庸不得不將和商會之間的關係暴露在自己眼前,而屯糧的記錄也是自己親筆篡改,劉四郎心裡鬆快了許多;終於自己也能抓住大人物的小辮子了,逼急了,魚死網破!
劉四郎當然也擔着心思,當年的仵作吳五哥的遭遇提醒他多長了心眼,那吳五哥可謂是朱世庸的心腹,還不是到了關鍵時候,朱世庸毫不猶豫的便將他殺死以絕後患;如今自己知道的越來越多,難保朱世庸心裡不打着自己的主意。
狐狸藉着老虎的之勢自然威風八面,而狐狸何嘗不該處處提防着老虎呢?
劉四郎悄悄的另外寫了一份倉司入庫記錄,詳細真實的記錄了商會糧食糶賣的日期、數量,並恐嚇威逼倉司內的幾名小吏簽字作證,並將這份真實的記錄秘密交給了一位他信得過之人,劉四郎交代,如果他哪一天忽然死了,官府公佈的任何死因都不要信,只需立刻上京將此物遞交刑部便可爲自己伸冤。
但劉四郎知道,這些都是以防不測之用,但凡朱世庸不動自己,自己絕對不會砸了自己的前程;倉司這個職位的油水比當牢頭的時候多了何止百倍,只要能過的去,傻子纔會反骨反水呢。
此刻蘇錦說出‘倉司之事問你最爲合適’這句話,一下子讓劉四郎警覺起來,果然,看這架勢,蘇錦還是要從自己的口中套問出些什麼來;但劉四郎怎會實話實說,朱世庸不倒自己還有活路,朱世庸一倒,自己鐵定被供出來,那也就跟着完蛋了。
“糧務之事是下官職責所在,專使大人要聞訊,在下定然全力配合。”劉四郎賠笑道。
蘇錦滿意的點點頭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走走過場而已,本來打算待年假結束再去衙門查看一番,也好回京覆命,但今日既然已經遇上了,咱們就隨便聊上幾句。”
“大人請問便是。”
“唔……廬州官倉之中現在有多少屯糧”
“回稟大人,約莫五十萬石糧食。”
“這麼多?難怪市面上糧價穩定,看來到夏收之時廬州之糧可確保不發生饑荒了。”
“正是,我等做了預計,廬州府今年旱情並不嚴重,糧食不夠吃乃是田地太少之故,故而每年都要靠商賈調進;城外之鄉鎮務農百姓,基本上家有存糧務需購買糧食,這五十萬石足夠城中百姓吃到夏收了。”
蘇錦點點頭道:“很好,難爲你還上心計算了用度;這五十萬石糧食你們打算以何種方式發放呢?”
劉四郎道:“三司下達的文書上說了,一部分按照命令調運各地調劑,剩餘的收購之糧均以平價按人丁口數限量售出,下官自然是遵循三司之命,我打算正月十五之後,在官倉設立售賣點,隨到隨買,那時候各大糧商的糧食應該也售罄了,正好是適合的時機。不過這是我的想法而已,一切還需等知府大人最後決定,下官只是建議而已。”
蘇錦道:“自然是要朱知府同意纔可;官倉之中怎麼會有這麼多屯糧?難道本地的糧商都踊躍售糶糧食於官倉不成?”
劉四郎笑道:“聖上詔書一下,知府大人立刻昭示全城,我廬州商賈立刻風聞而動積極響應,僅半個月時間,廬州商賈便將糧食盡數糶賣於官倉,可謂是神速啊,正因如此,大人才會看到我廬州一片昇平,更無饑民流竄作亂之事了。”
蘇錦微笑道:“當真了不起,我廬州商賈的覺悟何時變得這麼高了,大宋各地屯糧商賈莫不抵賴不交,互相觀望不前,照你這麼說,我廬州商賈倒是可奉爲楷模了。”
劉四郎臉上一紅,忙道:“也非全是商賈自覺,知府大人苦口婆心的勸說,我等日夜宣傳朝廷詔書,講明利害也起了不少作用。”
蘇錦哈哈大笑道:“勸說宣傳自然是能起作用,不過你的話很假,本人不太相信。”
劉四郎沒想到蘇錦竟然會這麼直截了當的戳穿,忙指天畫地的要賭咒發誓。
蘇錦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制止他,道:“你也不用激動,我說這話也不是要怪罪你的意思,誠然在上官面前自然是報喜不報憂,官場上的事情我當然懂;但是你別忘了,我家裡也是做生意的,商賈逐利之心你豈能比我跟了解?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之所以我能看出你在說謊,乃是因爲我瞭解商賈的心理而已;商賈屯糧所爲何來?就是趁着市面無糧之時打撈一筆,慢說是勸說宣揚,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有可能不配合,你說的這麼輕鬆,教我如何相信?”
劉四郎心中暗罵,也深感自己低估了蘇錦,被他外表所欺騙,總以爲只是個有着稚嫩面孔的少年,卻沒想到這人卻是眼光如炬絕對糊弄不過去。
蘇錦看着劉四郎陰晴不定的尷尬面孔,呵呵一笑道:“其實我揭穿你,乃是在幫你而已,咱們都是廬州本鄉本土之人,誰不想家鄉人能出人頭地;此番廬州糧務井井有條,我回京之後定會以此爲我廬州上下官員請功,但照你說的這種情形,如何請功?”
劉四郎愕然道:“怎麼不能?大人您也看到了,廬州糧務一點漏子沒出,這還不是請功的理由麼?”
蘇錦哈哈大笑道:“說你聰明,其實你着實愚蠢,白活了這麼大年紀,在市面官場上也混了這麼久了,怎地還是一點都沒長進。”
劉四郎肚子裡已經將蘇錦祖宗八代罵上天了,臉上卻保持着笑容道:“大人賜教。”
蘇錦道:“打個比方來說,兩位將軍駐守邊陲,一個大名鼎鼎武藝超羣,敵軍聞之喪膽,根本不敢冒犯他,另一個籍籍無名,你若是敵人你會選擇向哪位將軍的駐防之地進攻呢?”
劉四郎道:“當然是籍籍無名的那位了。”
蘇錦笑道:“倒還不傻,當然是避其鋒芒;於是一名將軍駐防之地秋毫無犯,另一名將軍駐防之地卻連連征戰,烽火連天;在經過艱苦的廝殺之後,籍籍無名的將軍還是守住了城池,打退了敵軍;到論功行賞之時,你以爲誰會得到獎賞呢?”
劉四郎脫口而出道:“自然是死戰退敵的那位了。”
蘇錦看着劉四郎道:“你明白了麼?”
劉四郎撓頭道:“什麼?”
蘇錦嘆息一聲道:“那我就說明白點,廬州府便是秋毫無犯的將軍駐守之地,剛纔你說商賈們積極響應,主動糶售糧食給官家,且不論這些說辭是真是假,此事上報之後,你們怕是寸功也無;而我從揚州來,哪裡奸商屯糧,拒不糶售,甚至武力抗拒,而揚州府與之鬥智鬥力竭盡全力的絞殺之,終於將局勢穩定下來,這些事只要報上去,皇上定會重賞;同樣的差事,你們辦的比別人還出色,結果卻大行徑庭,你不覺得虧心麼?我便是想爲廬州本地官員進言請功,也無從說起啊。”
劉四郎聽得目瞪口呆,原來居然還有這麼個關竅在裡邊。
“會哭的孩兒有奶吃,乖乖不做聲的孩子便等着餓死吧。”蘇錦有些幸災樂禍。
“這……專使大人,那咱們該如何作爲才能獲得封賞呢?”
蘇錦道:“很簡單,一定要將辦理糧務之事的過程說的百折千回困難重重,甚至是刀光血影;越是艱險萬分,便越能顯示出你們爲了糧務捨生忘死的精神;本人回稟之時再大加渲染,皇上聽了自然會龍顏大悅,接下來便是水到渠成之事;不妨告訴你個內部消息,揚州倉司中一名副倉司此番將會官升三級,極有可能調任射陽縣令一職,你想想,這該是多美的事,一下子便成了一方父母官了,不比窩在這裡半死不活的強了萬倍麼?”
劉四郎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被撥動了,他開始覺得很有道理了,如果真如蘇錦所言,糧務之事乃是個契機,沒準自己能借着這股東風在往上爬一爬。
皇上慧眼識英才,若是欽點自己去某個縣去幹個父母官,那可是天上掉下個大炊餅了,既能從此正式進入仕途,更重要的一點是能擺脫朱世庸這個隨時會爆發的大威脅,這正是劉四郎朝思暮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