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裡很安靜，但分明有暗流在涌動。我坐在我媽旁邊，她低垂着頭，默默的流着淚。我心裡也有些許難過，又沒到能讓我哭出來的地步。
枯坐了半個小時左右，外婆的骨灰送出來了。我媽和我小舅立刻起了身，我媽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我爸他們陸續的也跟着起了身，隨即，我外婆的骨灰被送到了殯儀館臨時租的送別大廳裡。
我媽哭得十分傷心，顧齊修不停的安慰她。
我爸給我外婆鞠了躬後，跟我小舅打了聲招呼就先行離開了。我爸出了大廳，於浩同才緩緩的走到了靈前，那個叫海叔的男人扶着他。
我站在那裡看着他，我有快一年沒有見過他了。一年前，他看起來還有仙風道骨的味道，如今的他，站在那裡，象一截沒有生氣的木頭。
我和於北庭沒分手時，記得於北庭告訴過我，說他三叔生了病，回了z市治療。大概是重病吧，否則也不會蟄伏這麼久。
我又想，這大半年來，日子平靜安穩，會不會和於浩同的蟄伏有關係呢？
“心悅，心悅。”顧齊修焦急的喊聲。
“姐，姐，你別嚇我。”我小舅也大喊。
我嚇得立馬回了神，這纔看到我媽已經哭得暈厥過去了。我小舅又是掐人中，又是給我媽灌水，好一會兒，我媽才緩過神來。
我和小舅把她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媽靠到我肩上，她的淚水仍然止不住，手腳不停的顫抖着。
“南南，你陪你媽先回去，這裡我和你小舅媽守着就行。”小舅對我說。
“我在這裡守着媽。”我媽泣不成聲的。
我小舅又是勸又是責備，我硬扶着她起了身。轉身時，我才發現，於浩同已經悄悄的走了。
我也沒有多想，尋思着他來的目的就是送我外婆一程，禮數盡到了，自然就走了。
我把我媽送回了家，車子停在院門口，我快速下了車，繞過車頭想扶我媽下車。我媽卻推開了我的手，她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院門口，開了院門後，她往大廳走去。
“媽。”我追上去，“媽，你不要緊吧。”
“沒事。”我媽啞着聲音說。
“媽。”我不安起來，我怎麼覺得我媽不像我媽，跟我好像很生分似的。
“我上樓躺會兒，你幫我熬點粥。”我媽開了大廳的門，她向樓梯口走去時，感覺她都要搖搖欲墜了。
我還想追過去扶她，但雙腳又像生了根似的，定在門口，我看着我媽的背影消失在了樓梯的轉角處。
關上了大門，我側頭。大廳裡隔起了一道屏風，我愣了一下，往屏風的方向走去。客廳裡的新樣子讓我產生了一種我是不是走錯了的感覺，這裡真是我住了十幾年的家嗎？
新的牆紙，新的傢俱，新的擺設……窗前的布藝沙發換成了真皮的沙發。我慢慢移步，來到了廚房，廚房也重新裝修過。
我只是一個月沒有回家，家裡已經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我立刻轉身，快步出了廚房，上了樓梯，我一口氣跑到了我的房間門口。
旋開房門，我一腳跨進去。
這裡還是原來的樣子，我鬆了一大口氣。我又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番我的房間，確定沒有任何變動，我這才輕輕的退出了房間。
“媽。”經過我媽的房間時，我敲了敲門。
我媽沒應我。
“媽。”我擡高聲音。
“我睡會。”我媽低啞的聲音傳來。
“哦。”我縮回了想推門而入的手，盯着緊閉的房門，我往樓梯走去。
我把粥熬好時，已經到了下午的五點多。我媽睡了快兩個小時了，我再次上了樓。
“媽，你醒了嗎？”我輕輕敲門。
“南南，你進來吧。”我媽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完全平靜了。
我推開房門，我媽靠着牀頭坐着，雙眼浮腫得厲害。
“媽。”我走到牀邊，坐到她面前。
“南南。”我媽拉住我的手，喊我時，她的淚水又往外涌。
“媽，你別哭了。”我喉嚨酸酸的，也跟着她哽咽起來，“外婆年紀大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可能她已經和小姨團聚了呢。”
“南南，這都是命，都是命啊。”我媽喊得肝腸寸斷，“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了。全都走了，剩下我一個人……”
“媽。”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我媽，“你別難過了，你還有顧叔叔，你還有我。”
我媽抱緊我：“南南，你答應媽，你一定會好好生活，好好聽你爺爺和爸爸的話，好不好？”
“好。”我含着淚應她。
她靠在我肩上又哭了一場才鬆開了我，我扯了紙巾幫她擦淚。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我媽的傷心並不是因爲我外婆的過世，而是另有原因。
到底因爲什麼？外婆臨終前的舉動，我被拽緊手時，她說的那些模棱兩可的話。
“媽……”
“南南……”
我們同時開口。
“媽，你說吧。”我拭去了眼解的淚珠。
“南南，我和你顧叔叔商量過了。等你外婆的後事辦完後，我們就離開北陽回你顧叔叔的打拼了多年的城市去生活。”我媽握緊了我的手，“學校那邊的工作我已經辭了。”
“媽，你說什麼？”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你要丟下我？”
“南南，你已經是大人了，而且，現在你回到你爸身邊生活，我很放心。”她微微嘆氣。
“你要丟下我。”我喃喃的重複着這句話，自從搬回趙家後，我的生活就被工作和談戀愛填滿了，再加上我媽和顧齊修生活在一起，我回來看她的次數確實不多。可她現在要離開北陽，要去顧齊修所在的城市生活。那是北方城市，有着漫長冬天的北方城市。
“南南，媽不是要丟下你。而是……我不能太自私。老顧事業在那邊，這麼長時間來，他身體不便，來回飛……”
“媽，我理解。”我勉強笑了笑，“我只要你開心。”
“南南。”我媽呆了一下。
“媽，粥已經好了，我們下樓吧。”我起了身，“你洗把臉，我先下樓。”
我在我媽家呆到晚上八點多，直到顧齊修回來，我才離開。我媽和顧齊修極力挽留我在家裡住，我藉口次日有重要會議資料落在老宅。
開着車，我在北陽市漫無目的的遊逛着。心裡有個一個聲音在瘋狂的喊着，去看她，去看看她。
我象是被魔鬼牽引着，一路將車開往城郊。十點半，車子停在了青巖公墓大門口。車燈範圍內，到處都是陰影。
我拿着手機下了車，打開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公墓裡面走。
我不是一個膽子大的人，但今天晚上，我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控制着。這讓我完全感覺不到害怕，我所思所想，就是我一定要去看沈心園，我一定要看看她。
走了十六分鐘，我走到了沈心園的墓碑前。跪坐到地上，我舉着手電筒，沈心園衝我笑得那麼燦爛。
我也衝她笑，淚水開始往下掉。
“你知道嗎？你媽死了，她死了。”我低聲說，“你姐姐說，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了，留下了她一個人。你能不能告訴我，誰該死，誰又不該死？”
沈心園仍舊那麼笑着。
“我有時候也覺得活着真沒意思。”我伸手摸她的臉，“除了你，再也沒有人真正愛過我。”
“可是，我怕死。我得活着，替你活着，活到所有的人都死了，我才能死，我才能對你有所交代。”我拼命的忍着眼淚，“小姨，我從來都夢見過你，從來都沒有。”
夜色愈來愈深，我的手機已經沒有多少電了。雙腿也跪麻了，扶着墓碑要起身時，有電話打進來。
熟悉的鈴聲，此刻變成了午夜的催魂曲，我一個激靈，人就清醒過來了。看清眼前的一切，我只覺得頭“嗡”的一聲，倉惶起身，我抓着手機瘋了一樣的跑起來。
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摔了幾跤，總算跑回了車旁，拉完車門，我坐到了駕駛位。打火時，手抖得跟打擺子似的。
倒車倒得太急，撞到旁邊的樹上，我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慌，不要怕，這裡沒有鬼。
手機還在響着，我鬆開方向盤又去拿手機，又想該踩剎車。慌亂之下，剎車踩得太急，我一頭狠狠的撞到了方向盤上，這纔想起來，我連安全帶都沒有綁。
頭撞得發暈，我抓着手機，努力的辨認着屏幕上的號碼。
“誰，你是誰？”我接起電話哆嗦着問。
“南歌？”對方是不確定的聲音。
“我問你是誰？”我喘着粗氣，“快說。”
“我是於北庭。”他很關切的問我，“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在哪裡？”
“你找我做什麼？有什麼事？”我捂緊心口，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
“我三叔……不對，你到底在哪裡？”他問。
“青，青巖公墓，我好怕。”我壓抑着哭出了聲，“阿北，我害怕。”
“你怎麼會去那裡？”他驚問，“你一個人嗎？有沒有開車？”
“開，開了，我的手，和腳抖得厲害，我害怕。”我大哭出聲，“我害怕！”
“我馬上就來，你別掛電話，你等我。”他急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