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晃眼看了看，除了冷煙，趙家人可都來齊了。趙傑林夫妻，趙傑森和他的雙胞胎。我奶奶的親妹兩夫妻，還有他們的兒子。再加上六個傭人，感覺整個餐廳都是人。
“南南，喊人。”趙東陽威嚴道。
在座的，多年未見，都是我長輩，按趙家的禮數，我挨着桌子全喊了一遍，這纔算完事。
“南南，你坐我旁邊。”趙東陽又道。
“南南，快，坐到爺爺身邊。”趙傑森也附言。
大家都齊刷刷的看我，在趙家，能被趙東陽多看一眼，那絕對是值得驕傲的事情。而我，離開趙家十幾年，乍一回來，趙東陽就對我禮遇有加，大家怎能不詫異。
我在衆人的目光中，緩緩走到了趙東陽身邊，然後坐了下來。
“吃飯吧。”趙東陽拿起了筷子，大家都才動了筷。
餐廳裡坐了十幾個人，然而，安靜得跟考場一樣。在趙家，吃東西是絕對不允許發出聲音。我記得我七歲的時候，有一回，吃紅燒排骨，我吃得忘了形，碎骨被我咬得“嘎吱”響。趙東陽大怒，當時就讓趙傑森把我拖出去了，罰我一個星期不準上桌吃飯。小小年紀的我，差點沒嚇昏過去。
有些東西，在記憶裡烙下太深的印記，直到現在，我也能深刻記住餐桌禮儀。坐在趙東陽身邊，我明明撐得要死，還得裝模裝樣的吃着飯菜。
傭人站在趙東陽身後，無聲的幫他添着湯，幫他撤換殘渣碟碗。
一頓飯下來，我感覺我真的要撐死了。
午飯後，趙東陽慣例的要午睡一會兒。大家離開餐廳轉移到側廳閒聊，李媽送趙東陽回房去午睡了。
“南南。”何漫妮走到我面前，“歡迎你回來。”
“嬸嬸。”我喊了一聲，她是個漫畫家，和趙傑林情投意合，十分恩愛。遺憾的是，他們年輕的時候流產過一個孩子後，再沒生育過。今年，趙傑林回國，她跟着他回了趙家。
“早想跟你見面，傑林總說安排，一直安排到今天。”何漫妮嗔怪的瞪了一眼趙傑林。
“那個，哈哈，這不是見面了嗎？”趙傑林打着哈哈，他當然不好說，因爲我牴觸情緒太嚴重，根本不願意見跟趙家有關係的人。
“南歌，你好。”一個男人站到我面前，朝我伸出了手。
我趕緊也伸出了手：“晨飛哥哥，你好。”他是我奶奶親妹的兒子，大我三歲，按輩分，我得喊他一聲哥哥。多年沒未，我們都長成大人了。
“你們聊着，我公司還有點事情，得先走。”白晨飛一一跟在座的人打招呼，打完招呼才往外走。
“南南。”姨奶奶也走到了我面前，她和我奶奶長得挺象的。
我看到她，有些瑟縮：“姨奶奶。”我奶奶臨終，我狠着心沒有見她最後一面。如今見了面孔和我奶奶七分相似的姨奶奶，多少有點感傷。
“早就該回來。”她握了握我的手，“可憐我姐姐臨終走得都不安心，你說你這孩子，怎麼能那麼狠心。”
我咬着脣。
“姨媽，別嚇了南南。”趙傑森替我解圍。
姨奶奶看了趙傑森一眼：“再怎麼樣，也得讓南南給她奶奶上柱香，這是進門就該辦的事兒。”
趙傑森沒敢說話了。
“姨奶奶，您帶我去吧。”我低聲道。
我跟着姨奶奶來到了趙家供牌位的祠堂裡，我奶奶江硯秋的遺像立在供臺上。遺像上，她笑得很親切。可實際上，她不是一個親切的人。
她算是一個典型的女強人，一輩子強勢。我成年後一直覺得，趙傑森和趙傑林脾氣都有點兒面，可能就是因爲我奶奶太強。
趙東陽沒娶江硯秋之前，趙家只能說略有家底。江硯秋嫁過來之後，帶來豐厚的嫁妝，比嫁妝更值錢的，是她的智商和手腕。趙家能有今天這樣大的家業，她功不可沒。她活着時，連趙東陽都要讓她三分。
大抵有錢人家都相似吧，小的時候，我和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根本沒什麼感情。他們那麼忙，忙着賺更多的錢，忙着擴展事業，忙着交際應酬。誰有空顧及我？
也因此，沈心園對我的意義才非凡。
給我奶奶上了三柱香，默站了一會兒，我跟着姨奶奶出了祠堂。
“因爲你要回來，你爺爺讓冷煙回孃家去了。”姨奶奶對我說。
“哦。”我語氣淡淡的應了一聲，心裡有些觸動，沒想到趙東陽這麼顧及我感受。
“回來吧，你爺爺年紀大了，你爸身體又不好。”迴廊裡，姨奶奶停下了腳步。
我微微點頭，算是應允。
姨奶奶仰頭看着頭頂的屋檐，片刻後，她輕聲道：“這裡是趙家。”
簡單的五個字，我心裡一震。當年，我奶奶嫁入趙家。三年後，姨奶奶爲了愛情跟父母絕裂。我奶奶把她和姨爺爺接回趙家。從此，她再沒離開過。
這大半輩子，她打理着趙家的內部事務，姨爺爺幫我爺爺開車，他們的兒子白晨飛也幫趙家做事。聽趙傑林說，白晨飛非常上進。
如今姨奶奶發出這樣的感慨，我有點懷疑，趙家這是容不下她了？
“走吧，你爸爸還在等着你。”姨奶奶緩過神來。
我跟着她往回走。
在趙家呆到下午四點多，眼見着很快又要吃晚飯了，我急得不行。找了個藉口，說有個朋友找我急事兒，這才勉強脫了身。
趙傑森又親自送我到大門口，和進去的時候不一樣了，現在，他拉着我的手。
“女兒啊。”他這樣喊我，“你今天回去後就和你媽說搬回來的事情，衣服什麼的就不用帶回來了，重新買。想你媽了，你過去住幾天，也省得來回搬。”
“好，我知道了。”我滿口答應，只求能快點脫身。
“開車慢點兒，知道嗎？”他幫我拉開了主駕位的車門。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我伸手關上了車門。
趙傑森退到一旁。
我啓動車子，掉過頭後，一腳踩下油門。這趙家的門，我是真不想進啊。
車子開出趙家大門後，我靠邊停了下來，然後我拔通了於北庭的電話。
“我在開會。”於北庭接了電話，聲音壓得很低。
“你們公司的會啊，多得簡直跟雨後的春筍一樣，沒完沒了的冒。”我抱怨道。
“我開完會給你打，先掛啦。”於北庭切斷了電話。
真是的，我在趙家憋了這大半天，特想找他倒倒苦水，他卻沒空。拿着，我想了想，有好一段時間沒跟趙美如聯繫了，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什麼。
我拔下了她的號碼，響了好幾聲她才接起來。
“南歌。”她的聲音傳來，聽起很有一種平靜的絕望。
“美如，最近忙什麼呢？”我問。
“相親。”她說，“我媽恨不得今天就把我嫁出去。”
“我的天。”我扶額，“我媽去明嶽了，我請你吃晚飯。”
“我晚上七點得見一個男人，成功的話呢，有飯吃，不成功的話，我就赴你的約。”她說。
“這麼慘？”我很同情她。
“你呢？最近怎麼樣？”她問我。
“現在還早，不如……我去接你，我們喝杯咖啡，怎麼樣？”我說。
“我和我媽在酒泉街這裡，買晚上相親穿的衣服，你要來嗎？”
“好，你等我。”我掛了電話，我覺得趙美如有些不太對勁。丟下後，我重新啓動了車子。
五點過，我在酒泉街一家死貴的某女裝專賣店找到了趙美如。她象個木偶一樣被我伯母推着去試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
“南歌，你來得正好。”我伯母見了我，“你來幫我說說美如，都快三十歲了，沒個好工作，沒個男朋友。我都急死了，她還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玩玩玩。非要把自己弄成剩女了，沒人要了才高興是吧。”
“伯母。”我看着垂頭喪氣坐在那裡的趙美如，要是我，早就暴走了。我伯母這通話，聲音雖然不大，但店裡顧客來來往往，聽到的人都好奇的張望着我們。
“你說是不是？”我伯母餘怒未消，“晚上要見的是這是北陽市教育局局長的侄子，我讓她買套好點的衣服怎麼了，你看她那個樣子，半死不活的……”
“伯母，你把這事兒交給我，好不好，我來幫你說服她。”我摟過她，拽着她往外走，“我保證完成任務，怎麼樣？”
“南歌。”伯母走到店門口停下了腳步，“我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伯母，您說。”我態度恭敬。
“美如那心裡啊，只有那個孟照，你知道孟照吧？”我伯母問我。
我點了點頭。
“那個孟照，是個孤兒。今年三十三歲了，孤身一人。有一套按揭的房子，有一輛不到三十萬的車。除了這兩樣大件，他就剩一個光人。我還聽說了，他十幾歲的時候，父母車禍雙雙離世。有個姐姐，前幾年也自殺了。就這麼一個人，美如迷得七葷八素的，我真的想不通啊，她那腦袋是長來裝飾用的嗎？這樣的男人能要嗎？這麼硬的命，美如跟了他能有好下場。南歌啊，我就這麼個女兒，我怎能眼睜睜的看着我唯一的女兒跳進火坑，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我伯母說着，眼淚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