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酒醒得差不多了，但頭還是有些暈乎，孟照的聲音不高，夾雜在輕緩的音樂聲中，我懷疑我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你說什麼？”我幾乎是下意識的追問。
他輕輕笑了一下，道：“我沒想到你這麼反感我。”
我這回聽清楚了，包括他前面說的那句話，在我腦海中也清晰起來。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很在乎我對他的看法？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轉過頭看着車窗外。夜色茫茫，繁華的都市街頭，行人三三兩兩。我一直覺得我想像力還蠻豐富的，但我真的做夢都沒有想到，對我從來都不假以辭色的孟照會對我說這樣的話。我感情經歷太少，對男人不瞭解，慶幸的是我看過許多言情小說。根據我從無數本小說中得到的經驗，孟照看起來有些不太正常。
如果說他對我有好感，我們同事這兩年，他爲什麼等到現在纔有所表示？退一步說，他喜歡我，爲什麼又要接受趙美如的表白。做給我看？他到底什麼意思？
我真是想不太明白。
好在孟照沒再說話，又十來分鐘後，車子停在了趙美如家門口。我給我伯母打了個電話，很快的，我伯父和伯母出來了。我簡單解釋了一下，我伯父揹着趙美如下了車，我伯母很久沒見到我，拉着我的手問長問短。
我心急如焚，只想馬上回到家裡。敷衍着我和伯母聊天，她伸頭看了看站在車門旁等候的孟照。
“南歌，那個……是你男朋友吧？”我伯母小聲問。
“啊，不，不是，一個朋友。”我有些驚訝，沒想到我伯母並沒有見過孟照。我還以爲以趙美如大大咧咧的性格，早就帶着孟照回家了呢。
我伯母將我往裡面拉了拉：“南歌，你跟伯母講實話，你見過美如的男朋友沒有？光聽她說，一直不帶回家來，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男孩子。”
“伯母，我見過幾次，還挺不錯的。”我本來想說我沒見過，但我和趙美如關係鐵，我要是說不知道那明顯就是睜眼說瞎話。
“我就知道你肯定見過。”這下我伯母興奮了，“你有照片嗎？給我看看。那丫頭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連照片都不給我看，我還以爲她糊弄我的呢。”
我暗暗叫苦，只能胡扯：“伯母，我昨天才新換的，上沒有照片。”
“沒照片啊。”我伯母很失望，“你怎麼沒照片呢？”
“伯母，太晚了，我先回家啊，不然我媽該擔心了。”我抽出了手，退了一步，轉身就跑。
“南歌啊，空了上家裡來吃飯。這孩子，越大越生分，小的時候見天往家裡跑……”我伯母責備我的語氣裡帶着一點寵溺。
我跑到孟照的車旁，拉開車門就坐了上去。孟照隨即就上了車，在我伯母的注視中，車子緩緩啓動。
趙美如家離我家還有十分鐘左右的車程，車裡只剩了我和孟照，我在心裡暗暗祈禱孟照能繼續沉默下去。
“我不應該給美如一個機會。”孟照直視着前方的路況。
“現在說什麼也遲了，你也看到了她有多傷心。”我淡淡道。
“是！”他嘆氣。
“爲什麼？”我大着膽子問他，他多麼理智冷酷，這樣的男人根本就不是性情中人，完全不存在被趙美如感動了，所以纔給她一個機會這樣的可能。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指輕輕顫動着，似乎在努力的壓抑着自己的情緒。車子平穩前行，他沉默着。他不說話，我只能自己猜測。按照言情小說的套路，加上趙美如說他曾經被女人傷過，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很有可能趙美如身上某一處像他在意的人，所以，他纔給她機會吧。然後呢，又發現趙美如根本無法代替心中的那個人……
這樣一想，還真是覺得惡俗。這人吶，來來去去的，總逃不過一個賤字。但凡未得到，但凡是失去，那必然是最好的。
沒多一會兒，車子就停在了我家院門口，我說了聲再見，立刻推手去拉車門。
“我們可以聊一會兒嗎？”孟照問我。
我扭頭看他，黯淡的燈光下，他的眼神看起來很憂傷。我鬼使神差般的關上了車門，可能人都有好奇心吧，尤其是孟照這樣的人，我有機會見識到他的另一面，太難得。
“好。”我雙手疊放到腿上，等着他開口。
“我十七歲的時候，父母出車禍雙雙去世，剩下我和我姐姐相依爲命。”他的視線落在方向盤上，“三年前，我姐姐爲情自殺。有一段時間，我每一天都覺得活不下去了，每一天都思考關於自殺的問題。好在……我養了一條狗，它陪我度最艱難的日子，然後它也死了。那天，你讓我送你回家，我剛埋完我的狗，心情很差。”
孟照只是寥寥數語，將半生的悲傷呈現在了我眼前。我經歷過不幸，深知失去生命中最親近的人和狗有多傷。
“美如和我姐姐一樣，天生樂觀，總是笑嘻嘻的。我承認我很自私，她自動向我表白後，我確實被她吸引了。”他停頓下來，好幾秒鐘之後才說：“後來，我意識到我只是將對姐姐思念寄託到了她身上，這對她來說是不公平的。所以，我說了分手。”
“也許，一切都會好起來。”我不善於安慰人，默了半天才說出了這句話。
“會嗎？”他看向我，眼中的悲傷濃郁得像是要滴出來。
“會！”我肯定的點了點頭，“我相信會！”
“但願。”他笑了一下。
“我可以抱抱你嗎？”話出口，我自己先嚇了一大跳。但遇到一個同時天涯淪落人，我真的想抱一抱他，希望這個擁抱能給他0.1秒的溫暖，能給他一點力量，讓他能夠相信前路的美好。
孟照似乎也嚇了一跳，但他立刻伸出了雙手，隔着兩個座位之間的扶手箱，他抱住了我。我猶豫了又猶豫，擡手在他後背上輕輕拍了拍。
“我在最絕望的時候，就想，我好不容易有機會來這個世界走一趟，沒活夠本怎麼能去死呢。”
孟照的頭靠在我肩上，他沒說話，半晌之後，我感覺到有滾燙的液體滲進我的脖子裡。
我心頭涌上一陣悲慟，這個世間，多的是不幸的人。或者，我也並不是那麼不幸。
“你進去吧。”孟照放開了我，他的聲音和表情都恢復如常。一個短暫的擁抱，他已經完成了對自己的修復。
“好。”我伸手推車門。
“關於美如，我很遺憾，你多勸勸她。”他輕聲說。
“我會。”我下了車，然後關上了車門。走到院門口，我回頭，孟照也看着我，見我回頭，他笑了笑，朝我揮了一下手。
我從包裡找了鑰匙開了鎖，記掛着我媽，我快步往大廳走去。開了大門後，我聽到廚房那邊傳來響動。
“媽。”我高聲喊。
“南南。”我媽穿着圍裙從廚房裡跑出來，“美如沒來嗎？”
“你怎麼關機？”我質問我媽。
“唉。”我媽拂了拂頭髮，“你外婆鬧了一場，又把你當成小姨了，非要我打電話給你，要你馬上回家。我不打，她就抓着我搶，給她摔壞了。大晚上的，只能明天送去修了。”
我有一種被自己愚弄了的感覺，愣站着，好一會兒纔回神：“媽，你怎麼還沒睡？”
“外婆說餓了，我給她做點吃的。”我媽笑眯眯的，“我熬的青菜粥，還有炒榨菜，你也吃一點兒吧。”
“我不餓，媽，我先上樓了。”我低下頭轉了身。
我媽便沒再喊我。
回到房間，我靠在牀頭，拉過一旁的抱抱熊，從熊肚子裡掏出那兩張照片。我盯着上面的人出神。
於北庭說，你要看到別人，看到別人的痛苦與難處。
我該怎麼看到趙傑森和沈心園的痛苦與難處呢？又該怎麼爲他們當年的苟且找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
原諒，對我來說，真的太難了。
清晨五點多，我被鈴聲吵醒。我閉着眼睛摸過，勉強睜開眼睛看了看屏幕，於北庭打來的電話。
他應該是來向我解釋爲什麼有個姑娘接了他的電話吧。
“喂。”我困得要命。
“南歌，我要解釋一下，接我電話的是我哥們的妹妹，她就象我親妹一樣。我們在一起玩，她亂開玩笑，你別放心上。”果然不出我所料，於北庭還真的是來解釋接電話的事兒。
老實說，他不刻意解釋，我倒覺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這麼一解釋，我覺得，那個叫曉末的姑娘一定和他之間有點什麼。否則，他不需要大清早的就給我打電話，更不需要強調他把人家當親妹。
“我沒放心上。”我翻個了身，“我想睡覺。”
“那你睡吧，你再睡兩個小時，我來接你上班。”他柔聲道。
我應了一聲，掛斷了電話。扔回了牀頭櫃上，睡意卻並沒有那麼濃了。又翻了幾個身，越翻越清醒，我有些煩躁起來，乾脆開了牀頭燈，靠着牀頭坐了起來。
“你回來，回來啊。”隱約的淒厲的尖叫聲，從我外婆房間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