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不疼?
沈湛在暗衛處待過那麼長時間,受傷都是平常事,又怎麼會不知道骨頭斷裂是何等的痛?
何況是隨時都會受力用力的鎖骨?哪怕身子輕輕一動,都會牽到鎖骨上的傷口,又怎麼會不痛?
哪怕是不痛,可沈湛的心裡頭也痛得血淋淋的。
沈湛的眼睛盛滿疼惜又復裝滿暗沉,眼底像是醞釀了一場風暴。
洗漱完畢,兩人各自躺好,室內靜悄悄的。
“湛哥哥?”
宋彌爾的聲音在黑暗中突兀地響起。
“嗯?”沈湛還未睡,只帶了些鼻音,聽起來比白日要更無害。
“湛哥哥,陸訓……還好嗎?”
宋彌爾遲疑着問道。
沈湛一聲輕笑,“彌爾,你我睡在一處,你卻問別人好不好,我可是要生氣的。”
“陛下!”
“好好好,我說我說。”沈湛假裝投降,可舉起手黑暗中的宋彌爾也看不見,“你放心,陸訓那小子皮糙肉厚的,早就沒事了,況且他傷得沒你重,又是經常摔打的,第二日就活蹦亂跳了。”
“聽說……他被罰得很重?”
“自然是該罰,身爲該替主子擋刀的暗衛,卻要主子衝在前頭,還讓主子傷得比他重,是該罰!”
“我哪裡是衝在前頭,”宋彌爾嘟囔道,“我那時學藝不精,只會一點皮毛功夫,自然傷得比他重了,湛哥哥,你就別罰他了,若沒有他在,恐怕我就要葬身狼腹了。”
“胡說什麼!”沈湛連忙制止,“你是要長命百歲的!不罰就不罰,”沈湛心道,反正那小子這幾日吃的苦也夠多了,“你哪裡只會什麼皮毛功夫,你可知獨自獵殺了一頭被激發起獸性的猛虎!若不是這消息不能大肆宣揚,恐怕宮外頭已經有百姓要來拜你了。”
沈湛語氣中有幾分驕傲。
宋彌爾微微一笑,避開“兇獸是誰下了藥”“自己的衣裳似乎也有藥”的敏感話題,轉念又問:“湛哥哥,如今月淑儀與蘭貴姬情況如何了?我這般樣子,也不能去探探她們,有些擔心。”
沈湛翻了個身,平躺着側頭凝視黑暗中只模糊看得見曲線的宋彌爾,“擔心她們做什麼。”他皺着眉,“反正也死不了,誰知道她們怎麼了。”
“湛哥哥……沒去看她們嗎?”宋彌爾有些驚訝。
“有什麼好看的?”沈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前朝事那麼多,我回宮就想來你這兒,不用去也知道只會哭哭啼啼,吵得我腦仁疼,還不如不去。”
“可是……”虞汐與蔣月蘭這兩人,好歹也曾頗受恩寵呀?爲何私底下,沈湛對她們卻是這般態度?回想起來,她與沈湛平日裡都刻意避開了別的妃嬪不談,偶爾的幾次,似乎沈湛表現出來的,都是不耐煩。
“可是什麼?”沈湛語氣復又溫柔下來,“好了彌兒,御醫都說了你要少思慮,精神頭足了,傷纔好得快,這些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左右折不到你,就任她們折騰去吧。你快些睡吧。”
宋彌爾眼中閃過深思,復又嘟了嘟嘴,“那我明日要吃豌豆黃,還要吃香辣豆腐腦。”
沈湛輕笑,“豌豆黃可以,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豆腐腦也行,但香辣不可以,能給你放點鹽都不錯了。”
“哼!睡覺!”
宋彌爾將頭往被子裡一埋,決定不理這般討厭的沈湛,明日等他上朝後,自己偷偷吃香辣豆腐腦。
可第二日宋彌爾還是沒有吃到香辣豆腐腦。
先是睡醒之後宋夫人帶着三姐和小妹來了,哭了好一陣,連三姐那個面癱都一直紅着眼眶,小妹更是嚎啕大哭,不知道的還以爲宋彌爾在宣德宮罰人。
宋夫人是標準的貴女,這些年來,自家老二愛在江湖上闖蕩,也曾落得一身傷回來,家裡兩個大的兒郎,也時常愛舞刀弄劍,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宋夫人也都能接受。可家裡這個老四,那可是生下來就嬌慣着的。倒不是說其他的孩子就不疼愛不嬌慣了,只不過性格不同,大女兒從來效仿宋夫人,在外頭看着就是貴女的典範,二女兒膽大包天也就任她去闖,老三生來反骨,太過聰明看得太透因此不耐人情,也無所謂,反正有家人愛着,小女兒是個古靈精怪的,也愛鬧騰,偏偏只有這老四,打小就又懶又愛吃,嬌嬌滴滴的,便是出門走個遠路也會撒嬌不開心,各人性格不同,宋丞相與宋夫人寵愛的方式便也不同,老四這般嬌養着的,一來就是折了鎖骨,誰不會心疼?!
宋夫人先去拜見過太后,她們倆本就是閨中密友,大概宋夫人這次連太后都怪上了,哭過一陣就說:“我從前就同柳綺靈說過,我女兒不入宮、不入宮!她是怎麼給我保證的?說是一定待我女兒如親生閨女一樣,我一想,你的性子,嫁到哪一家都不一定有這樣的婆母,何況你又與陛下青梅竹馬,又與公主交好,更何況,你是宋家的女兒,又是我們樂家的女兒,兩個大世家在後頭,不管陛下也好還是其他人也好,總是會忌憚的,娘卻沒想到,這些人的心腸竟然險惡成這樣,野心將膽子也給撐大了!簡直放肆!”
宋夫人一掌狠狠拍在牀榻邊上,氣得咬牙切齒。
柳綺靈是太后的名諱,而宋夫人則同樣是大世家樂家的女兒,端的是有底氣。她也不是那種處處循規蹈矩只知道《女則》《女誡》的貴女,否則又怎麼會教養出這些個與衆不同的兒女來呢?
老三宋彌意端了杯武巖肉桂給宋夫人樂思越:“消氣,喝茶,慎言。”
宋夫人美目瞪大:“不孝女,竟喊我慎言?不心疼你妹妹?!”
宋彌意點點頭:“心疼。但你別胡鬧。”
小五宋彌纓跟着一邊擦眼淚一邊道:“別胡鬧別胡鬧。”
宋夫人夠嗆,心思一下子就轉了過來,方纔傷心氣憤,竟是就這樣給轉移過去了。
宋彌爾纔開口:“娘,彆氣壞了自己身子。我現下不是沒事嗎?”
宋夫人哭過一陣也不好再落淚,白她一眼:“這還叫沒事?!”
宋彌爾笑笑:“您和母后吵架啦?”
宋夫人一“哼”:“何止是吵架,我恨不得將她的壽康宮給拆了!若不是看在她這幾年身子骨越來越不好,你看我保管今日跟她打一架。”
“所以我聽說您帶了三百年的老參,敢情真是給我用的?”
宋夫人又橫她一眼:“你用什麼用?三百年的參,你年輕人用不得火旺流鼻血?也只有她用用還差不多!我可不是專門帶給她的哈,我不過是家裡面這老參放着也是放着,我怕生黴!”
宋彌爾抿脣一笑:“還說不關心她,瞧瞧,眼巴巴地帶了老參去,可是沒給自己的親閨女帶一點。”
宋夫人作勢要打她,宋彌爾就笑,“我可知道二姐脾氣像誰了,敢情大姐只學了您的表象,二姐纔是悟到了您的精髓呀!”
宋夫人哭笑不得,眉眼一轉:“看來我這燉了整整一晚上入口即化的鳳爪與牛肉,可是沒人吃了。”
“怎麼沒人?!”宋彌爾趕緊改口:“娘,我錯了,我錯了,您可是貴女典範,咱們這幾個頑皮可是一點也不像您,優點都是您的,缺點都是父親的!”
宋彌爾不能吃辣,宋夫人費盡心思,將辣味的牛肉與鳳爪改成了甜香味,中間用了兩顆小米椒提味,倒是也意外的好吃,宋夫人幾人走後,宋彌爾在牀上吃得不亦樂乎,說起來,若不是鎖骨和身上的傷口真疼,這次受傷還挺划算的,可以成日窩在自己宮裡,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除了久不鍛鍊真不舒服,若是再能讓自己吃辣,那就更好了。
太后過來的時候,宋彌爾正吃得滿嘴都是油。
太后本來愁眉苦臉的,一看就樂了,也不要淑節扶了,拿起手絹親自給宋彌爾擦嘴:“哎喲我的小祖宗,你瞧你吃的,真想找個畫師給你畫下來,裱起掛哀家宮裡邊,好叫大家都瞧瞧,咱們的皇后娘娘可真是好吃。”
太后嘴上說着嫌棄,可眼裡滿是歉意和疼惜,宋彌爾看得分明,也就安撫似地朝太后笑笑,這一笑倒是將太后的眼淚給笑出來了:“是母后對不起你……”太后一邊兒哭一邊咳嗽,淑節連忙上去替太后順氣,太后擺了擺手又道:“哀家這是瞧你娘走了,哀家纔敢進來。哀家真是,我真是無顏見她啊!你娘罵得對,哀家真不是個好孃親,哀家也後悔了,不該由着湛兒將你留在了宮裡,也不該由着自己喜歡你,覺得能護住你,就覺得留在這宮裡纔是好的。”太后哭着,“彌爾,你是不是也怪娘了?我真是覺得湛兒很好,你們在一起在般配,這世間還有哪家兒郎能配得上你?是母后偏心了,母后對不起你……”
宋彌爾哪裡見過太后哭成這樣,連忙安慰,“母后,彌爾不怪您,別哭了……”
太后見宋彌爾慌着想起身,也趕緊止住眼淚制止她的動作:“埃及不哭了不哭了,瞧哀家,本是害怕你傷心,卻連累你又要費力動彈,你緊着點身子,莫要亂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