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榆木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王柄權頂着兩隻發烏的眼圈去到了城中一處小巷。
天剛矇矇亮，巷子裡少有行人，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正蓋着破棉被在睡覺。
王柄權走上前，伸腳踢了踢對方，乞丐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午時開工”後，就翻了個身繼續去會周公了。
王柄權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扔到地上的破碗中。
隨着“叮鈴”一聲脆響傳出，剛還躺在地上說夢話的乞丐嗖地爬了起來，一把按住破碗。
“大爺有何貴幹？”
約麼四五十的乞丐露出滿嘴黃牙，擠了一個笑容。
“我要見蘇巧巧。”王柄權沉聲說到。
眼下這看似平常的乞丐，正是蘇巧巧的線人，平日有什麼“買賣”，都是他負責牽線搭橋。
“公子可有介紹人？”乞丐咬了咬手中的銀子詢問道。
“木兒啊，你可以不聽你爹的，那你能不能聽娘一句勸，別和那蘇姑娘再有什麼瓜葛了，咱不管她竊啥，總歸是不對的。
餘功閱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以爲對方已經把這茬給忘了。
“歪道理一大堆，也沒見你讀出個功名來。”
餘功閱雖然心疼銀子，可他就這麼一個兒子，總不能看着對方走上不歸路，於是一咬牙同意了這樁“買賣”。
之後餘木好不容易老實了一陣，就又開始鬧幺蛾子了。
家丁手持火把，從四面八方涌來，黑影匆忙間，鑽進了一處屋舍，不成想正好和趴在門縫偷看的餘木撞了個滿懷。
餘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親孃，他可太瞭解自己的孃親了，這位自關東而來的女子，最是嫉惡如仇，對於蘇巧巧一事，也是最不能忍。
他對自己說了很多，其中既有關於自己母親的，也有關於自己親生父親的。
“……”餘木原本燃起的熱情再一次被澆滅了。
“你可讓你爹省點心吧。”
見自家老頭子快被兒子說服了，餘母連忙插嘴道：
所幸知縣老爺是個守信之人，並未因此取消婚約，倒也讓餘老爺懸着的心放下不少。
回到府上，餘功閱生平第一次將自家兒子吊起來打，直至藤條抽斷才肯罷手。
“我要離開這裡了。”
“木兒，你就彆氣你爹了，那姓蘇的女子有什麼好的，比得上知書達禮的知縣千金？”
餘木深吸一口氣，最終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餘木對她的心意，她怎會不知，只是以前她是飛賊，兩人本就不可能，從今天開始她有了另一個身份，而這個身份使得二人之間本就存在的鴻溝，儼然成了天塹。
餘木八歲時，就能寫出讓知縣大人都讚歎的詞句，甚至知縣還因此和身爲商賈的餘家定了娃娃親。
之後的情節很是爛俗：餘木支開了家丁，一身黑衣的蘇巧巧化險爲夷，二人當晚促膝長談，成了朋友。
老懶爲人機靈，見兩人似乎認識，趕忙藉口肚子疼，要去巷子裡方便。
餘功閱面露茫然，他一直視兒子的話爲歪理，可今日這話，怎麼聽着有那麼點道理。
若是餘木肯安安分分，娶妻生子，祖上留下的家業也夠他一輩子吃穿不愁了，可他偏偏就不知好歹，對知縣家的千金愛答不理不說，還愛慕上了一個女飛賊。
“我要娶巧巧。”
那是年僅十八的餘木第一次替老爹做買賣，拉着幾百件上好的瓷器去臨縣售賣，半路遇到了自稱天下第一神偷的蘇巧巧。
“你若是敢將那蘇姓女子娶到家中，我打斷你的腿。”
本以爲對方會大喊大叫的蘇巧巧在看到他癡癡傻傻的樣子後，“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這一笑，算是徹底把餘木的魂勾走了。
氣氛一度變得很壓抑。
蘇巧巧聞言這才注意到乞丐身後還有一人，她狐疑地打量着王柄權。
那黑影左顧右盼，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餘家銀庫，躡手躡腳撬開門鎖後，剛推開房門，就牽動了一條藏在暗處的絲線，進而鈴聲大作，整個餘府立馬熱鬧了起來。
女子正是蘇巧巧，由於光線昏暗，她只看到了堵在門口的叫花子，完全沒注意到後面的王柄權。
……
“走吧，進來說吧。”
你好好想想，之前就是因爲她，你被綁在柱子上活活抽了一個時辰……”
……
餘木聞言脖子一橫，說出一句讓當爹哭笑不得的話：“就娶。”
“……”餘母一時語塞，但隨即就反應過來了，“木兒啊，打在兒心，疼在娘心，你可知事後爲娘胸口疼了多久嗎？”
“嗨，餘木頭。”
蘇巧巧揚起臉，露出一絲笑容，但怎麼看都像強顏歡笑。
“我不管，我非她不娶，我這就去找縣老爺解除婚約。”餘木拗勁上來了。
名爲老懶的乞丐正要說些什麼，身後的王柄權清了清嗓子，說到：
一個多月後，夜半子時仍對月哀嘆的餘木瞥見一抹黑影翻過自家院牆，看到那熟悉的人影，他馬上來了精神，離得老遠跟在後面。
父子二人聞言皆一激靈。
自那以後，餘木整日渾渾噩噩，經常一個人在那傻笑，家裡人以爲他撞了邪，找來了好些高人做法，卻依舊沒有起色，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月。
豈料餘木嘿嘿一笑，眼神中透露出少有的精明，“爹，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轉移話頭，告訴你，吃過一次虧得事我不會再犯了。”
“不可能！你已經有婚約在身了。”餘功閱斬釘截鐵拒絕道。
蘇巧巧皺起眉頭，不耐煩揮了揮手，王柄權則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靴子。
餘功閱終於動了真火，這次已經不是餘木第一次提起了，自己嘴巴都說幹了，可這小兔崽子一根筋，就是油鹽不進。
餘家從沒出過讀書人，餘功閱本還指着兒子好好讀書，學有所成後爲餘家長臉。
餘木知道眼前這個女子的秉性，一旦決定了，就會義無反顧地去做，誰到攔不住。
“哼，荒唐，入朝爲官都不算成就，那什麼是成就？我看你這輩子就這麼大出息了，趕明我就找黃知縣商量一下，讓你進縣衙當個小吏什麼的。”
紙包不住火，餘功閱知道以後，差點被氣得背過氣去，當即將兒子綁了起來，扔進柴房。
城中某座高門大宅內，一個長相不俗的公子哥正朝對面的中年人瞪眼，對方則是一臉無奈。
餘功閱皺起眉頭，心想這屢試不爽的奇招怎麼今天不管用了，看來下一次要換個法子了。
本就沒讀過什麼書的餘母，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一旁的餘父卻是冷哼一聲，說到：
王柄權打量一下四周後，跟着進了巷子。
就在嘆息之際，一個人影從房樑上倒垂而下，輕聲落地。
“你怎麼來了？是不是缺錢了，我這就去管我爹要。”
女子面露糾結，這些年習慣了把對方當成跟屁蟲的她，一時間也有了不捨。
“爹，你懂我的，阿諛奉承這種事向來不適合我，最適合我的還是……娶蘇巧巧。”
關了幾天後，本以爲他會學乖，不成想剛放出來，當晚又沒了蹤影，直到第二天和縣太爺喝茶，聽聞昨夜府尹大人官印被盜，餘功閱這才知道兒子惹了天大的禍事，當即茶也顧不得喝了，找了個理由匆匆回府。
畫像中的人，與她懷中那張被燒去一角的紙張上所繪之人極爲相似，只是桌上那張要更蒼老一些。
“老懶，不是說好白天不接活嗎？”
“是你？昨天不是剛見過嗎？”
餘木垂頭喪氣地返回房間，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看樣子這事一時半會是沒戲了。”
“知道了，以後要照顧好自己。”
餘木聞言神情一凝，正色道：
“娘，知縣千金固然好，但孩兒不喜歡，蘇巧巧雖然是個飛賊，但孩兒就是喜歡，這理由，夠不夠？”
那個自稱是自己哥哥的男子，跟自己說了很多道歉的話，也說出了自己駭人的真實身份。
“我不管，我就是要娶巧巧爲妻。”
……
“……”
“啊？”原本精神高漲的餘木立馬蔫了幾分，但隨即又振作起來，“你要去哪？我陪你！”
蘇巧巧大咧咧地坐在餘木對面，給自己倒上一杯茶，輕抿一口後，才道出此行目的：
當初要不是自己親爹攔着，恐怕老孃要親自操着擀麪杖招呼自己這個“不孝子”了。
本就算不上身強體壯的餘木休養了月餘才緩過來，安分了一陣，結果沒幾天又把縣太爺府邸光顧了一遭，縣太爺這些年攢下的孝敬錢，是一個子都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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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更是人如其名，整個一榆木疙瘩，不僅讀書不行，就連經商也是一竅不通。
……
“咳咳，蘇姑娘，好久不見了。”
自小便認定這世上除了母親就再無親人的女子，五年以來第一次哭了出來，她將那個陌生男子趕走，說自己想靜靜。
對面年輕人是他兒子，名叫餘木，是家中獨苗，自小聰慧。
然而實際情況是，這已經不知道是餘功閱第多少次轉移話茬了，之前每每都會成功，唯有今天被看穿了。
年紀輕輕的餘木看到蘇巧巧第一眼驚爲天人，神色愣愣地看着對方搬走了最貴重的一隻花瓶。
“小兔崽子，除非你爹我翹辮子了，否則伱別想把那女飛賊娶進府裡。”
“爹，此言差矣，讀書本就爲了開闊眼界陶冶情操，若是一心圖功名，那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大成就了。”
就在今天早上，一個僅有兩面之緣的男子找到了她。
在巷子裡轉了四五次後，前方終於豁然開朗起來，那乞丐來到一戶人家面前，伸手敲了敲房門，節奏兩長一短。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助，你爹孃說得對，咱們不是一路人，沒必要非往一塊湊。”
若是他說出“大不了我搬出去”這類氣話，餘功閱反而心裡能有點安慰，至少說明兒子還有些氣節，如今說出一句“就娶”，擺明是吃定自己了。
餘功閱伸出被氣到發抖的右手，指向唯一的兒子。
柄權走在巷子中，不時能踩到滑膩的東西。不知道是因爲常年不見光長了苔蘚，還是其他什麼玩意。
從那以後，餘木更加沒了求學上進的心思，經常大半夜溜出去，跟着那女飛賊做劫富濟貧的勾當。
原本悶悶不樂的餘木精神一振，沒了半點萎靡樣子，嚷嚷着就要起身，被對面的女子一把重新按了下去，來人正是蘇巧巧。
餘木說完，很應景地掏出一把摺扇，唰地展開，輕輕搖動起來，配合着俊朗的長相，頗有幾分成竹於胸的味道。
那個男子欲言又止，臨走前留下了一副畫像。
“大爺隨我來。”
餘功閱方法用遍，好話說盡，怎奈兒子軟硬不吃。當爹的沒了辦法，只能以死相逼，這才讓兒子不情不願地應下了以後不出去偷盜，代價是每個月從家裡拿一千兩銀子去接濟百姓。
正在他思考之際，卻聽餘木再次開口：
“爹，你也不要一直對偷盜持有偏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飛賊之所以爲世人所不齒，只不過是偷得不夠大而已。”
“你這個逆子，當真要氣死爲父嗎？”
“娘，當初若不是你在旁邊喊‘使勁打，打輕了他不長記性’，我爹至於下死手？那根自太爺爺傳下來的家法，至於被抽斷？”
王柄權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地又扔出一錠東西，隨着脆響傳出，乞丐眼都直了，這次是金子。
餘母不提這茬還好，她一提這個，餘木的神色立馬變得奇怪起來。
蘇巧巧目光有幾分黯淡，盯着手中茶杯輕聲道：
“這次不能帶你，我要去很遠的地方。”
很快，房門被打開，其內走出一個身穿粉白衣衫的女子。
不成想打小機靈的孩子是越長越笨。隨着長大，餘木不進反退，寫出的東西竟愈發狗屁不通起來。
巷子本就狹窄，加上此時是清晨，幽暗無比。
蹲坐在地的乞丐神色瞬間變化，一把拿起金子揣在懷中，也不管什麼介紹人了，麻利地站起身朝四周望了望，隨後神秘兮兮地說到：
“你!”
餘母見自己慈母的形象說不動兒子，也就放棄了表演，直截了當說道：
蘇巧巧指了指屋裡，王柄權使勁蹭了蹭鞋底後，擡腿跨進門檻。
……
這時，一直未作聲的餘母發話了，孩子是當孃的心頭肉，可這心頭肉，讓老兩口太不省心了。
中年人名叫餘功閱，是城中有名的富商，家中世代經商，攢下了不小的基業。
然後率先鑽入一條小巷。
“我會回來看你的……”蘇巧巧停頓一下，繼續說道：“縣令家的小姐挺適合你的，長得也好看。”
“有你好看？”餘木笑着問到。
“有了。”蘇巧巧還以笑容。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