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守門
中原與西赤的交界處，呈現出犬牙交錯的形狀，在這條綿延近兩千裡的交界線上，有一處名叫普蘭讓的地方。
這裡地處王朝極西，比武英將軍王柄儒鎮守的曲先衛還要再往西幾百裡。
普蘭讓是王朝和西赤爲數不多可自由貿易的地方，通常中原所產的瓷器絲綢會經由此處流入西赤，而西赤的牙雕及香料也會在此進行交易。
西北多沙丘，前往普蘭讓的路上要經過一大片沙漠，商人們常常連續走上一個月都都未必能瞧見綠洲，因此大多會選擇用駱駝運送貨物。
沙丘之上，時常可以見到駝隊經過。
這一日，便有一支由四五名商人和十幾匹駱駝組成的商隊向西而行。
爲首的一名中年男子，是典型的中原打扮，許是常年行走於沙漠中的緣故，臉色已經被曬得黝黑，皮膚也被風沙摧殘得不成樣子，別說和江南水鄉的俊雅文士相比，就連西北當地的務農百姓也不如。
在大漠中做生意便是如此，莫說女人家不願來，就連漢子看到這片熱浪翻涌的不毛之地都不免有些發愁。
大漠中的天氣最是變化莫測，經常前一刻還是風和日麗，下一刻便烏雲蔽日狂風大作，很多人還來不及逃命，就被埋在了黃沙中。
就算僥倖躲過一劫，待風沙散去，也早就分不清東西南北，最後只能活活累死在大漠中也走不出來。
對了，西赤那邊有我相熟的商人，到時我讓他們捎上您一段。”
“這趟貨物損失不少，還丟了三頭駱駝，雖說不至於賠錢，倒也是白跑一趟。
中年漢子轉朝身朝一旁騎駱駝的小和尚說到。
中年漢子死命拉住繮繩，他心裡清楚，若是駱駝跑了，那他們這些人就都得搭在這兒。
“主人，前方不遠便是城門了。”
縱使幾人拼盡全力，可風沙依舊越來越大，大到他們睜不開眼。
見到老者走出，王三瞳孔不由一縮，馬上朝周圍喊道：“都退後！”
王溪山被氣得直哆嗦，他看向對面的兒子，以前對方頑劣，他都聽之任之，可在這要命的關鍵時候，沒想到他居然敢抗命不遵。
王溪山直接命令道。
……
小和尚口唸佛號，像極了一位普通的沙彌。
“你家裡人沒教你好好說話嗎？”
王柄德環顧四周，沉吟說道。
對面幾人見狀連忙勒停馬匹，爲首一人翻身下馬，來到王三面前。
之後更是在中年商人驚駭的目光下，袈裟竟越變越大，不但成功堵住了缺口，反而連人帶駱駝一起擋在後面，頗有一副遮天蔽日的架勢。
“爹，那人是誰，您爲什麼要大晚上出城？”
中年漢子一行人還算幸運，這一趟雖然也遇到了沙暴，但因爲有高人出手相助，雖然貨物損失了不少，但好歹這些人命和駱駝保存了下來。
想到這裡，中年人不免苦笑搖搖頭，佛家六根清淨，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中年人也是讀過書的，對於釋教常說的捨棄外物，修善修心也略有理解。但作爲一介凡夫俗子，五臟廟總需要五穀填充，故而只能勞碌一生，可能也就臨死前才能抽空想想人生大道了。
時間大概持續了一刻鐘左右，一名第一次走貨的年輕人終於經受不住，手中繮繩掙脫開來，三頭駱駝也隨之站起身。
“陛下有令，請王爺隨我們回刑部大牢。”
王溪山聞言打了個哆嗦，他太瞭解這個男人了，對方說出此話，擺明是動了殺心。
“愣着幹什麼，升官發財的機會就擺在面前，還要我教你們怎麼做嗎？”
與此同時，一隊人馬在京師小道上匆匆向北而行，小道漆黑一片，僅有微弱月光照明，但即便這樣，一行人卻仍是沒有點燃火把的打算。
“若是王爺抗旨不尊，我等可以就地正法。”
“恩公，前方就是普蘭讓了，過了那裡，就是西赤了。”
王三在聽到真相後，不由睜大了雙眼，結結巴巴道：
做完這一切的小和尚重新將袈裟披在身上，從懷中掏出一串潔白念珠，低眉順目，爲幾頭葬身在風暴中的駱駝念起了往生咒。
“逆子！”
……
“小兔崽子，當爹的話也敢違背了？”
當他罵罵咧咧揉眼睛的時候，卻聽到一旁傳來手下的聲音：
說完他又朝身邊手下吩咐道：
王溪山一時慌了神，直接被兩名京扈衛衝上前按在了地上，其餘幾人則是被成百上千趕到的兵丁圍在了中間。
中年商人如見真神，這世上，當真是有佛陀一說！
那一刻，他便打定主意，等回去後，一定要在家中立上一尊佛像，每日齋戒供奉。
……
這隊行蹤隱秘人馬，似乎早就知道了京扈衛的巡視路線，每每都能繞過巡城官兵，爲了減少聲響，他們還特意將馬蹄以白布裹住。
“呵，宰了你這個老王八，綽綽有餘。”王三毫不客氣，直接開罵。
中年商人想要上前抓住繮繩，怎料三頭駱駝動作極快，直接朝遠處奔去，本就四處漏風的包圍圈一下子出現了一個巨大缺口。
王三聞聲朝南邊看去，只見一隊人馬正朝這邊快速衝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過也不慌亂，直接抽出官刀，指向來人方向。
身處包圍的王柄德仍舊毫不慌亂，朝身旁一位老者略一恭身道：
“請葉老前輩出劍。”
之後才知道，原來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師傅是要去西赤毗真寺。中年漢子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對這座西赤第一大寺自然有所耳聞，這些年倒也時常能遇到前往毗真寺問禪的中原僧侶，不過其中大多是成年人，像眼前這般年輕的，還是第一次遇到。
“看來你們是早有準備了。”
王柄德轉頭看向那人，平靜開口：
“如果我不呢？”
被士兵五花大綁的王溪山見狀目露駭然，這還是他那個好吃懶做的兒子嗎？
……
月黑風急，校尉王三正帶着十幾名兵丁看守京師北門，眼見快到子時，百無聊賴的他不由打起哈欠來。
說完，又指向對面神秘人，朗聲開口：
“此人乃是逆賊王柄德，一起上，給我拿下他們！”
“這……”
王三話音剛落，就見對面馬上男子摘下斗篷，露出真容道：
“王侍郎，這就是你口中的萬無一失嗎？”
“喔咪陀佛，有勞魏施主了。”
老者主動開口。
“站住，什麼人！”
王三這會正困得眼皮打架，突然一股邪風吹過，帶着幾粒沙子進了他的眼睛裡。
本來以他的品階根本無需親自前來，但今天下午自家老爺子不知抽了什麼風，非讓他親自駐守北門不可，王三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但作爲兵部侍郎的老爹親自發話了，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照辦。
一行人走到中途時，突然發覺天色大變。中年人在大漠中走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這是沙暴的前兆，於是立馬招呼大家將駱駝圍成一圈，幾人帶着貨物躲在中間。
說着，上千京扈衛齊齊向前一步。
不過多虧小師傅出手相助，我等才能撿回一條性命。”
十幾個小卒看到自家長官都只有老老實實挨耳光的份，自然不敢怠慢，連忙就要去擡門栓。
王溪山表情嚴肅，“不該問的別問，開門便是。”
不待王三講完，當爹的便直接一巴掌扇在小兒子臉上，訓斥道：
“兔崽子，伱懂什麼？當年若不是王爺出手相救，哪裡能有我們王家今天。”
“小師傅哪裡話，您確實救了我等性命，魏某理應表示感謝。
小和尚雙手合十，平靜開口：
“世人逐利，勞其一生也不知所求爲何物，每每臨死前才能照見真我，實在不免有些悲哀。”
面對這名神秘的男子，身爲兵部侍郎的王溪山顯然很忌憚，他湊近王三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王侍郎，告訴他也無妨，畢竟此事關係你們整個王家。”
王溪山說完，便朝其餘守門兵丁吩咐道：
“還愣着幹什麼，趕緊開門。”
王三皺眉看向自己的父親，沉聲道：
“父親大人，我不能讓你將咱們一家老小的命都搭進去。”
中年人雖不信佛，但常年來回普蘭讓，多多少少也受了些影響，略一思索便答應了小和尚同行的請求，給了對方一頭駱駝後，六人一同踏上了前往普蘭讓的絲路。
“小小年紀，有此刀法，殊爲不易。”
面對魏姓男子一而再的“恩公”稱呼，小和尚實在有些消受不住。
王三眯眼看向老者，隨後抽出手中官刀，刀鞘扔到一邊說道：
“老匹夫，真當京城沒有高手了嗎？”
王溪山剛要發火，卻聽身後什麼人開口道：
其中一人向另一人說到，後者只是簡單“嗯”了一聲。
王三聞言犯了難，瞥了眼老爹身後同樣兜帽遮面的神秘人，開口詢問到：
一名千戶打扮的人站了出來。
千人組成的包圍圈瞬間拉大，空出一大片區域。
那位平日裡最是看不起他這個守門校尉的步兵校尉，聞言也毫不猶豫一揮手，“都退後！”
中年人見狀哀嘆一聲，這次恐怕要栽在這兒了。
……
“我爹就在那邊，要不你們嘮嘮教子之方？”
……
只見小和尚雙手拿起袈裟，快速旋轉起來。
小和尚看起來纔不過十二三歲，卻披着一件唯有高僧纔有資格穿着的錦蘭袈裟。
老者聞言並不慍怒，繼續說到：
王朝宵禁制度嚴苛，一旦過了亥時，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外出，正因如此，入了夜的京城顯得格外靜謐。
“魏施主，你不必如此客氣，出家人自當濟世爲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也是貧僧修行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兇險，卻仍是有人前仆後繼涌入沙漠，畢竟不是每個人生來都能投個好人家。
……
這次的風暴比以往來的都要劇烈，就連常年行走在沙漠中的駱駝都經受不住，一個個掙扎着起身就要逃離。
老者並未多言，直接抽出腰間寶劍，隨即一掠而上。
想到這裡，王溪山就要擡手再扇自家兒子，可就在這時，四周突然火光大作，成羣結隊的京扈衛向這邊涌來。
周圍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兩人便已碰撞到一起，刀劍相撞間，火花四濺。
風沙來得快，去得更快，一刻鐘的功夫，呼嘯風聲戛然而止，待小和尚重新收起袈裟，漫天黃沙早就沒了蹤影，天空重新恢復一片蔚藍。
來人穿着一襲黑色斗篷，還帶着兜帽，根本看不清具體樣貌。
“爹，這……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啊，你怎麼能……”
魏姓商人見狀嘆了口氣，略有遺憾道：
就在這時，那名一直端坐在正中央的小和尚突然站了起來，身形一掠而出，在他衝出的瞬間，身上那件鑲滿了珠玉的錦蘭袈裟也隨之脫落。
王柄德說完，就見隊伍中走出一名老者，老者年愈七十，身形瘦削，腰間挎有一柄破劍。
起初中年漢子聽聞這位小和尚要到西赤還有些詫異，尋常人家這個年紀的孩子可連鎮子都還沒出過。
據說其中最悽慘的一位，在距離沙漠邊緣不足一里的地方倒了下去，待被人發現的時候，早被蛇蟲啃得不成樣子了。
“是……”
“您今天要是不說清楚，這門我還真不能開。”王三似乎嗅出了什麼，皺眉和自己老爹槓上了。
王三全神貫注盯着對方，直到其摘下兜帽，他這才滿臉震驚道：
“爹？您這大晚上的要幹嘛？”
幾人越是臨近普蘭讓，見到的人煙就越多，其中大多都是四面八方趕來貿易的駝隊，規模有大有小，最小的只有三兩人，駱駝也僅是四五頭，規模大的則有近百頭駱駝，駝峰上掛滿了各色貨物，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
就在這時，只聽“噌”地一聲，王三拔出了腰間的官刀，雙眼通紅道：
“老子看誰敢動？”
“呵！”
本該遇風而動的袈裟不但沒有被吹走，反而在小和尚的旋轉下，如同牆壁一般，擋住了來勢洶洶的風暴。
“別問那麼多，趕緊開門。”
老者不再多廢話，直接揮劍逼退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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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臂力，他自然比不過正值年輕的王三，但論劍道造詣，可就甩對方十幾條街了。
只見老者換左手持劍爲右手握劍，繼而再次迅速攻出，王三見狀連忙擡手抵擋，但對方出劍速度極快，且角度異常刁鑽，絲毫不給他喘息的餘地，短短几個呼吸之間，王三身上便平添了多道傷口。
一刀揮退老人後，王三終於支撐不住，大聲喊道：
“巳蛇，老子都快被這老頭砍死了，還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