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故知
南陽城外突然來了一千兵丁，這些人不但氣勢凜然，身上還帶着一股血腥氣，顯然是從戰場上剛下來的。
南陽府府臺何溫這會正和潘郡王在自己家喝茶，當手下帶着消息趕到時，何府臺也是一臉懵，自己也沒收到兵部通知啊。
疑惑歸疑惑，何溫還是匆匆朝一旁的潘郡王告罪一聲，說是去去就來。
潘郡王爲人溫良和煦，只是含笑點點頭，讓他去忙便是。
何溫匆匆忙忙趕到城門口，發現一千兵丁正護着一輛馬車靜靜等在原地，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走上前朝一位將領打扮的人寒暄道：
“請問大將軍何故到此啊？”
按道理，他這個正四品的府臺，對待一個五品千戶本不需要如此低聲下氣。
只是他這官當得太過清正廉潔，根本拿不出像樣的禮品來孝敬上邊，更不可能掏出大筆銀子跟某位朝中重臣討來一份香火情，因此在同級乃至低級官員面前，就不免顯得有些人微言輕了些，再加上他吃不準對方的來頭，所以出口自然要客氣許多。
這時一旁的馬車簾子被掀開，從上面走下來一男一女。
男子一襲白衣，氣質儒雅脫俗，女子一襲紅衣，貌美而不失英氣。
其府邸在外面看來與普通民居無異，看起來還不如一般大戶人家氣派。門檻兩邊的石獅子也小的可憐，不知道的還以爲誰家把石墩子落在外面了，其門檻高度更是連稚童都可以輕鬆跨過，若不是掛着一個“何府”的牌匾，誰能知道這是堂堂府臺的府邸。
“哎好，王公子先坐着等一會吧。”
何溫雖然問心無愧，可面對同僚們的挖苦，若說完全不在乎這類誅心言論，純屬是自欺欺人。這位靠着自己能力一步步走到府臺位置的清廉官員，最後終究支撐不住，大病了一場。
“……”何溫沉默了好一會，終於小心詢問道：“王爺莫不是和潘郡王有仇？”
皇帝當時還想着賜他一身新官服，不成想忙活完一圈把這茬給忘了，後來這纔有了何夫人變賣嫁妝置辦官服一事。
許是見到百姓安居樂業，何溫心情也不自覺舒暢起來，主動打開話匣子：
“王爺您別看百姓都圍着我，若是潘郡王出門，那場面可要比我壯觀多了。
男子毫不客套，直接開口。
王柄權面帶笑意，開口道：
王柄權總算說了句人話，這讓何溫的臉色緩和不少。
王柄權並未在意對方的疑惑，繼續說道：
“這些兄弟一路護送我過來也辛苦了，何大人你好酒好肉幫我招呼一下他們，放心，本王知道南陽府窮，這賬算我頭上。”
喊完，還不忘朝王柄權訕笑一下，略有歉意道：
“地方有點小，委屈王爺了。”
何溫不好推辭，便領先王柄權半步距離邁過府邸門檻。
何夫人說完，便朝屋內走出。
何溫只覺得一張老臉都掛不住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所幸在場官員中有一位與他相熟，知道他的秉性，於是開口向皇帝解釋了一番，這事纔算作罷。
“何大人別那麼着急嘛，別人不信你，本王還能不信你？再者說來，就算本王不信你，陛下也是十分信任何大人的。”
……
“自己人？”
何溫一頭霧水，他和這位“譽”滿京城的王爺可還是頭一次見，這邊山高皇帝遠，可往日也沒少聽聞這位王爺的荒唐作風，今日一見，還真是名不虛傳。
這次輪到王柄權愣住了，不過隨即他就瞭然了，想想也是，自己剛纔一直在挑潘子騫的刺，難怪何府臺會這樣想。
二人站在一起，任誰看了都會不自覺誇讚一聲郎才女貌。
之後一年裡，何溫曾多次上書請辭，但都被皇帝給駁回了，直到後來潘郡王的到來，才總算讓他有了奔頭。
“潘郡王願意屈尊與下官相交，實在是下官的榮幸。”
想到這裡，王柄權突然冒出了個不當人的想法：要不要讓皇帝把潘子騫再調到另一處窮山惡水，讓他繼續發光發熱呢？
走在南陽府大街上，酒樓林立，人們衣着光鮮。
眼見面聖在即，愁眉苦臉了好幾天的何溫最後總算想到個法子，他到城中找了個賣字畫的書生，花了幾枚銅板，請對方畫了一張紙質補子，然後用漿糊粘在了舊官服上。
王柄權三人沿街而行，街道雖不似京城繁華，可以有了一個府郡該有的樣子，在結合之前自己對於南陽府的瞭解，看來短短三年內，潘子騫確實做了不少功夫。
爲人自來熟不說，說話還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前一秒還在恭維你，轉頭就夾槍帶棒地嚇你一跳，莫非手握大權的人都是這般飄忽不定？
“孩他娘，來客人了，趕快沏茶。”
“哦對了，何大人和那位潘郡王很熟？”
何溫思索之際，王柄權再次隨口問道。
“這就是下官的府邸了，不知道潘郡王還在不在。”
何溫本沒想着靠這件事大作文章，可有些官員似乎看不得他這種行爲，私底下開始放出風聲，說他沽名釣譽，故意在聖駕前做樣子來搏得陛下垂青。
“可我在京城聽說這位王爺的風評不是很好，經常在喝醉以後調戲家中丫環。”
這事還得從三年前說起，當時他剛剛升遷，從外地調到南陽府沒幾天，就趕上了新皇登基，前來中州巡視。
“何大人請。”
若論起愛民如子，何某在潘郡王面前，只有自嘆不如的份了。”
王柄權笑而不語，從進城到現在，這位何知府說盡了潘子騫的好話，看來潘世子的這個忘年交，還真是個表裡如一的君子。
潘郡王生得俊俏，無論是已婚婦人還是未出閣的少女，都會上前攀談一番。
路上不少人看到何溫都會主動上前打招呼問好，絲毫不像其他地方，百姓見了當官的像是耗子見了貓一樣，甚至還有幾個大娘表示要幫何府臺家的公子介紹媳婦，把何知府弄得不知所措。
王柄權看着被圍在人羣中的何溫，臉上不自覺浮出笑意，愛民如子，自然會得到百姓的擁戴。
本以爲能矇混過關，豈料天公不作美，皇帝巡視當日狂風大作，連儀仗隊都差點被風吹散，何溫胸口那張用紙做的補子根本粘不住，直接被風吹走了。
只聽何溫繼續說到：
何溫腦中這時突然蹦出一個詞——聖恩難測。
……
“這位是內子，這位是……”
少女自然存了愛慕的心思，已婚婦人則是尋思着將自家閨女或者侄女外甥嫁到王府。
“哦？既然何大人都這麼說了，那本王必定要好好結交一些這位潘郡王了。”
聽聞對方提及此事，何溫一個大老爺們竟瞬間羞得黑臉泛紅。
說到這，王柄權特意挺了挺胸膛，他這身份，一路上都沒機會派上用場，這會好不容易空閒下來，可不得好好擺一下譜。
“見過何夫人，鄙姓王，家中世代經商。”
現在這些想想確實如此，若是陛下真不相信自己，早就批准自己告老還鄉了。
果然，何溫在聽聞對方王爺的身份後，立馬兩股戰戰，“卑職參見王爺”，說着，就要跪地磕一個。
一個穿着樸素的婦人從裡屋走了出來。
“你就是何溫？”
……
“老爺，你回來了。”
王柄權輕搖紙扇，打量着這個不大的院落，瞧這大小，應該是沒有僱下人的必要了。
“實不相瞞，這些年本府在潘郡王的帶領下，百姓富足安康，再也不是幾年前那般窮苦了。”
只是男子儒雅不過三息，便立馬開始原形畢露。
說着，便從懷中掏出張一千兩的銀票遞給何溫。
何溫知道對方是怕道出真實身份驚擾了自家婆娘，於是善意一笑，順着他的話頭說了下去：
“潘郡王爲人正直，絕不可能做出這等下作事。”
新官上任，自然要置辦一身新袍子，可何溫一個喝米湯都只捨得喝稀的人，哪來的銀子去置辦新袍子。
何溫好不容易纔擺脫了熱情的百姓，趕忙來到王柄權身邊賠罪，後者則是揮揮手錶示不在意。
三人來到一處宅子前，何溫朝王柄權做了個請的姿勢。
何溫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顫聲說道：
只見他極不文雅地揉起了自己的屁股，邊揉嘴上還邊嘟囔着：“早知道騎馬了，這他娘也太硌屁股了。”
“王爺，裡面請。”
生出這個想法的瞬間，他不由又是一身冷汗，連忙又將這個想法壓了下去，心想這可要了命了。
心胸坦蕩者，憂國憂民；心胸狹隘者，即便讀盡詩書，位極人臣，仍舊滿腦子蠅營狗苟，想着如何殺人不見血。
中州其餘官員看着雲雁變白鷳的官服，立時竊竊私語起來，皇帝見狀也是皺起眉頭。
“客隨主便，何大人先請。”
“王爺請容下官說句公道話，若潘郡王確實得罪過王爺，下官先行替他賠個不是，潘郡王是年輕了些，爲人處世可能有所欠缺。
世人都好高門大宅，京中很多官員家的門檻甚至高到能摔死個人，可眼下這位何知府卻恰恰相反。
看着這個以經商發家的潘郡王，何溫漸漸琢磨出一個道理。
王柄權似笑非笑看向何溫，只見對方聞言略一呆愣，隨即搖頭道：
王柄權也不管他這些說法，直接將銀子一把塞入對方懷中，並小聲說道：
“知道何大人伱爲官清廉，官袍爛了都不捨得換，若是這錢真讓你出了，估計十年八年都置辦不上新衣服了。”
王柄權臉上帶笑，率先向城中走去，何溫見狀連忙加快腳步跟上，僅慢他們一步的嚴榮榮則是苦笑着搖搖頭。
他這話本是隨口問問，不成想何溫冷汗都嚇出來了，連忙搖頭否認道：
“還不快幫王公子沏茶去。”
衆人皆醉我獨醒，本是爲官者應該恪守的本分，可別人都醉你不醉，勢必會得罪於人，何溫讀了那麼多年聖賢書，仍是沒明白文人相輕的道理。
王柄權哪裡能想到對方腦袋裡這麼多彎彎繞？他不過是想起什麼問什麼而已，對於眼前這位大人，他還是好感居多，問了那麼多問題，也只是想知道潘子騫在這邊混得怎麼樣。
對於王柄權關於爛官袍的調侃，何溫尷尬笑了笑，開口說道：
“南陽府早就今時不同往日了，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
咱們陛下可不是昏君，哪些人是忠，哪些人是奸，他心裡一清二楚，之所以讓你一直坐着這個位置，還不是信賴你？”
何府臺沒想到對方會突然來這麼一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爲摸不清對方的身份，最後只得訕笑一下點點頭。
你想想，憑你清廉作風，就算誰也不得罪，仍然還是會讓不少吃得腦滿腸肥的官員心存芥蒂，因此在朝堂之上說你幾句壞話也是在所難免。
……
女子聞言皺眉踢了他一腳，朝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注意下場合，男子這才發現面前正站着一個身穿官服面色尷尬的人。
“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曉？我看他十有八九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何溫剛要介紹，就被王柄權直接接過話頭：
何溫聞言一臉懵逼，他爲官這麼多年，論眼力還是有一些的，但面前這位八王爺，屬實讓他有些看不透。
何溫剛進門，便朝裡屋喊道。
“王爺折煞下官了，您能來這，便是小人天大的福氣，下官盡地主之誼也是理所當然，怎能要王爺的銀子。”
“何大人不必如此客氣，大家自己人，你給我磕頭這不是折我壽嗎？”
王柄權饒有興致道：“哦？莫非何大人有何生財之法？”
但若王爺能夠放棄成見，與潘郡王好好交談一番，就會發現他確實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
就這點事，怎麼就讓對方臉色一會白一會綠了？
“何大人別誤會，本王的意思是說，你的爲人我們都很清楚。特別是陛下，對你十分信任。
就算對方給了銀子，何溫也沒膽子收，這可是當朝王爺啊，除了皇帝再沒人比他大了，外來便是客，平日來個芝麻綠豆大的官，都得好吃好喝供着，就更別說這位王爺了。
“哦，忘了自我介紹了，本人姓王，乃是當朝八王爺安康王是也。”
王柄權見狀直接上前一步，不着痕跡地一把拉住對方，隨後流裡流氣地攬住對方肩膀說道：
何家庭院中，一個青年正捧着一本書坐在石凳上喝茶，看到精彩處，青年忍不住收起紙扇，拍手叫好：
“哈哈，好一個劍聖斬謀聖，白衣殺白衣！”
“什麼文章能讓潘兄如此叫好啊？”
突然，影壁後傳來一個戲謔的聲音，青年聞言呆在當場，手中那把由名家題詞的珍貴摺扇，也“啪”地一聲掉落在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