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薪看着牛氏,抿了抿脣。
今天是她家的好日子,既是進住新家,又是兩個孩子百日宴。
看着牛氏,她本應該讓她走的,但是來者是客,她又是跟着沈家村人來的。
沈家村這些人,都沒有請柬。
“嗯!”
舒薪點了點頭。
“你們跟我來吧!”
把人請進了大宅。
沈家村的人看着舒薪家,真真華麗的緊,又處處漂亮,收拾的乾乾淨淨,花草樹木都修剪的整整齊齊。
來往丫鬟見到舒薪,都屈身行禮。
“夫人!”
舒薪只是淡然的擺擺手,讓他們下去,多的也沒說,可就是這氣度,讓沈家村的人覺得不可思議。
當初第一眼見到舒薪的時候,是舒薪成親的時候,只覺得是個害羞的小姑娘。
後來接觸多了,是在舒薪教女孩子們刺繡上。
那個小繡坊如今還開着,那些女孩們本有的成親嫁人,卻還是有活計着,一個月都能掙些銀錢養家。
有的沒嫁人,繼續在繡坊做着。
女孩子們都惦記着舒薪,今日想來的人也不少,可沒有請柬到底不好意思,便大家商量了一下,請了自家親孃過來。
只是沒想到門口的時候碰到了牛氏。
想想還有點晦氣呢。
牛氏跟在大家後面,見舒薪待大家是一如既往,不會太親厚,也不會太冷淡,笑容得體,是她不曾見過的端莊。
“你們先坐,一會丫鬟會端了吃食過來!”
“好,好,好!”
這邊才坐下,便有人來說又有客人來,舒薪又要去迎客,笑着說了幾句便離開了。
當瓜果端上來的時候,沈家村的人一個個都驚呆了。
這紅彤彤有黑子的是什麼?
桃子她們知道。
但是這紅皮青皮相間有刺的是什麼?
有人拿了輕輕的咬了一口,“這東西好甜!”
“還好吃!”
“我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味道真不錯!”
一個個議論着,都在議論這東西好吃。
也確實好吃,牛氏坐在一邊,有些食不下咽。
如果當初她幫着舒薪一些,如今會不會成爲了座上客,而不是坐在這屋子裡,雖然有丫鬟婆子伺候,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外面又傳來笑聲,是舒薪把客人迎到了隔壁屋子,讓幾個夫人呆在一起,並沒有厚待誰,也沒有看輕誰。
不過這些人都是比較客氣的,舒薪也不覺得難以應付。
一番下來,胸脯漲倒是真的。
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喝了口溫水。
“哥兒、姐兒怎麼樣了?”
“沒哭鬧呢,吃了點羊奶,乖巧的很!”
舒薪聞言失笑,“這兩個孩子倒是安穩了,我卻是要受罪了!”
每日都是定時喂的,這下子倒好。
不過她忙活了這麼久,過去也不能餵奶,“罷了,找個屋子,我擠掉一些!”
“是!”
新家這邊,完全是按照豪門大宅修建的,九曲迴廊,處處雕樑畫柱,極盡沉穩大氣和奢華。
舒薪知道,在沈多旺眼裡,那沈宅雖好,卻不是他親手打造,總是差了什麼。
如今這新宅處處都合舒薪的眼,看那那都好。
沈多旺爲此花了不少心思,也問了她不少意見。
找了屋子,擠了些奶水,舒薪覺得順暢多了,才起身把衣裳穿好出去。
這期間又來了不少人,都是顏傾城幫忙接待的,也有人認錯她的身份,顏傾城卻笑着解釋不是。
見到舒薪的時候,顏傾城笑道,“吶,你們的沈夫人來了!”
“各位夫人,真是抱歉,中途有點事情耽擱了,怠慢了各位夫人,真是對不住了!”
“無礙,無礙!”
這廂正在說話,有丫鬟過來,“夫人,老爺請您立即去書房說話,來貴客了!”
“……”舒薪錯愕了一下。
會是誰,能讓沈多旺這般慎重的派人來請她?
“走吧!”
書房裡,兩個男人打量着彼此。
沈多旺看着樑王,樑王也打量着沈多旺。
樑王是激動的,他真是做夢都沒想到,沈多旺會是他兒子,他和盼兒的兒子。
想當初,他和沈多旺還差一點見上,不過那個時候他有要事要出門,沈多旺找他借糧食,他問了數量答應後就走了,也沒見上一面。
若是那個時候見到,他是不是就能早些找到自己的兒子,而不是遲了這麼多年,讓他吃了這麼多苦。
沈多旺也打量着樑王。
這個陰冷的男子竟然是他的父親。
長相比較陰柔,且一看就是狠角色,面冷心冷那種。
一般藩王是不可以隨便離開封地的,而他卻來了,還在今日這樣特殊的日子。
“我……”
樑王輕輕開口,竟不知道要怎麼說。
他來到叢合鎮已經好多天了,一直不敢見沈多旺,暗地裡偷偷摸摸的看了好幾次,可沈多旺出門的次數極少,就算出去,也是坐馬車,他想看也看不見。
“我……”
樑王說着,聲音微微哽咽。
忙端了茶水,掩飾自己內心的激動和不安。
這是他和盼兒的兒子,曾經錯失的兒子。
如今他見到了,卻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沈多旺不言語,靜靜的看着樑王。
其實從樑王出現的時候,他便沒有了恨,也沒有怨。
在他眼裡,此刻的樑王,也不過是一個可憐人罷了。
他不知道丟失了孩子是什麼感受,但是替別人養了二十幾年兒子,這種感覺真是堵心呢。
“我……”樑王再次開口,端茶茶杯的手都在發抖。
心慌,也是心亂。
讓他殺幾百個人他都不會手軟,但此刻見到沈多旺,他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對不起你!”樑王說着,連忙又開始喝茶。
卻偷偷去看沈多旺神色。
沈多旺淡淡的應了聲,“嗯!”
這話算是接上了。
樑王深吸一口氣,“當年,我不知道,不知道你被抱走了,是近日才得知你就是我兒子,我從得知消息那一晚,就馬不停蹄的趕來了,我對不住你,我也不是一個好父親,連自己親生兒子都會弄丟,我也不是一個好丈夫,我……”
樑王擱下茶杯,單手握拳捶着自己的心口。
他是真的心痛。
滿滿的全是懊悔。
沈多旺看着他,深吸一口氣,從懷裡摸出玉佩遞過去,“我曾經也沒想過,我不是沈家的孩子,是我妻子,她說我可能不是,因爲沒有親生父母會這般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所以我開始調查,只是沒想到你比我快了一步!”
沈多旺說着,深吸一口氣。
這自然不是的。
從他對舒薪動心、動情,想要把人娶回家過日子的時候,他就開始調查自己的身世,也猜測到自己不是沈老頭的孩子。
後續種種,一步一步的籌謀,到了今天這個樣子。
他是幸福的。
妻子嬌美,孩子可愛,只要達到那個目的,讓他的妻兒爲尊天下,而不是要擔心着別人來欺負她們,這一輩子便沒什麼可求。
樑王的到來,他知道遲早一日會回到樑王府,去過和現在不一樣的日子。
舒薪努力的學習要在內宅如何生存,如何與人打交道,免得遭了那些毒婦的算計。
樑王接過玉佩,又從懷裡摸出一塊玉佩,那是同樣的玉質,雕工也一樣,不過那塊上面雕刻着鳳凰,背面的字是一個渝。
此愛至死不渝。
當初說了,生兒子就取名龍騰,騰飛萬里,一飛沖天。
女兒便叫龍渝。
兩塊玉佩都是他親手雕刻,當初在外面巡視,得知盼兒生了個兒子,立即讓人送了這塊玉佩回來。
卻不想……
“呼!”樑王吸了鼻子,捧着兩塊玉佩淚流滿面。
眼淚一滴滴落在玉佩上,是哭他這些年的愚蠢,自己的兒子流落在外面吃盡苦頭,卻錦衣玉食養着別人的賤種。
也是哭這玉佩的回來,面對親生兒子,卻不知道要如何開口祈求原諒。
再相認。
這個孩子,當年他就十分賞識,覺得這樣子的人是就將才,也是個有本事的人。
卻是萬萬沒想到,竟是他的兒子,他竟生生的錯過了自己的兒子這麼多年。
“嗚嗚,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母妃,我不敢奢求你原諒我,只是我想接你回家,把屬於你的一切都給你,孩子,我……”樑王說着,頓時泣不成聲。
沈多旺看着樑王,久久不言一語。
他知道自己不是被拋棄,而是被沈老頭偷偷抱走的,如今樑王找來,便沒了恨,也沒了怨。
只是原諒的話說不出口。
他現在除了跟兩個孩子,跟舒薪話比較多,話癆一樣,要是面對外面,若不是必要,他可以幾天不說話。
舒薪到書房的時候,就看見了敬誼、敬義立在門口。
還有一個身穿紫衣的婦人,瞧着年紀並不大,不過很是沉穩的樣子。
“夫人!”敬誼喊了一聲。
舒薪微微頷首。
“老爺吩咐過,說您來了,請您直接進去!”
“嗯!”
舒薪進去之前,看了一眼那紫衣婦人。
紫衣婦人看着舒薪,頓時紅了眼眶,舒薪微微蹙眉,進了書房。
舒薪還在餵奶,身上也不用任何香料,平時除了頭髮要用飾品固定髮髻,身上都不戴任何配飾,今兒倒是戴了一對瑩潤剔透的玉鐲,手指上也戴了兩個戒子。
樑王只聞到淡淡的奶香,便看見一個討喜的年輕婦人走了進來。
而他那本事極大,也沉默寡言的兒子頓時站了起身,整個人頓時溢滿了柔情,嘴角也含了笑意,整個人瞬間都不一樣。
“阿薪,你來了!”
舒薪點點頭,看着坐在一邊盯着她打量的樑王。
也單單是打量,有點長輩看晚輩的意思。
舒薪沒覺得這目光猥瑣,讓她順身不自在,反而覺得這人似乎極其壓抑。
再看見他紅腫的眼,臉上還有些溼潤,手裡的玉佩,頓時明白過來。
這便是樑王,沈多旺的父親。
朝他微微福身,走到沈多旺身邊,無聲詢問。
沈多旺微微頷首。
舒薪頓時笑了起來,“我讓人去置辦一桌酒席,送到書房來!”
“嗯!”
“再讓人把兩個孩子抱過來給……,給……”舒薪也不知道要怎麼喊人,“給老爺子看看吧!”
樑王頓時欣喜的站起身,“兩個孩子?”
他是知道沈多旺有了孩子,當初只覺得這沈多旺是條漢子,才讓藍溪挑了兩樣東西送來,至於送了什麼,他都不知道。
但這次卻是不一樣的,他帶了不少稀罕玩意過來。
原沒想着能這麼快見到他的寶貝孫兒、孫女,卻不想舒薪竟這般體恤,當下就讓人把兩個孩子抱了過來。
“對啊,我和相公的兩個孩子,龍鳳胎,大的叫契哥兒,小的大名叫渝姐兒,小名滋滋,希望她生活喜滋滋,事事樂滋滋,吃什麼都美滋滋!”
“是至死不渝的渝嗎?”
“對,就是這個渝!”舒薪柔聲低語。
“好,好,真好!”樑王說着,再次紅了眼眶。
他自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可今日卻忍不住落淚。
他這兒子冷情的很,這兒媳婦倒是處處妥帖周到,難怪得了他這兒子的心。
誰人不知道威武大將軍冷酷無情,怕是做夢都想不到他竟會又如此柔情似水的時候。
“那你們先說話,我讓人先端點瓜果進來!”舒薪說着,看了沈多旺一眼,小聲囑咐,“好好說話!”
“嗯嗯!”沈多旺默默的點頭。
舒薪便出了書房。
紛紛初靜、初彤去端果子,又讓劉嬤嬤親自去準備酒席。
她打算親自去抱孩子過來。
“夫人!”藍溪低喚。
舒薪看向藍溪,這婦人不算特別美,但是有種獨特的韻味,瞧着有幾分熟悉。
也有幾分好感。
“你是?”
“奴婢是藍王妃身邊伺候的丫鬟,奴婢喚藍溪,只是王妃去了之後,奴婢便在王爺身邊伺候!”
“……”
舒薪默。
再次仔細打量藍溪,見她低眉順眼,瞧着有種與世無爭的感覺。
但她不會輕易給一個人下定義。
“我知道了,他們怕是要說一會子話,要不要找個地方給你休息一下啊?”
“不用,不用,奴婢想看看世子爺!”藍溪連忙出聲。
“那好吧,我先去抱孩子!”舒薪說完,也不在理會藍溪。
邁步走了。
這世間有兩種僕人,一是衷心的,二是有私心的。
這藍溪屬於哪種不好說,但目前她並不打算多接觸。
一個在王妃身邊伺候的人,在王妃死後,又在王爺身邊伺候……
回到主院。
契哥兒、滋滋還在睡覺。
舒薪看了看兩個孩子,到內屋子裡去換了一身衣裳。
如今胖了許多,就是不能動,一動就滿身汗。
換了衣裳出來,見兩孩子還在睡覺,“把他們抱起來,跟我去書房!”
“……”
下人雖然不解,還是抱着孩子跟在舒薪身後。
這大宅的迴廊沈多旺設計的很好,中間一堵牆,兩邊都是迴廊,想要不碰到人簡單的很。
哪怕另外一邊有人招呼着客人走過,若不是武功高強的人,萬萬想不到一牆之隔,舒薪等人抱着孩子走了過去。
書房裡。
兩個男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個想着怎麼開口,一個是滿心想着那孫子、孫女長什麼樣子?
當初丟了兒子,樑王如今滿心都想彌補。
可兒子冷着臉,他好幾次想開口,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作罷。
不停的朝門口張望。
沈多旺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可想到舒薪讓他說話,猶豫了片刻才說道,“那邊過來有點路!”
“啊,哦!”樑王錯愕了一下,隨即欣喜萬分。
見到沈多旺第一眼,那種感覺便格外強烈。
喜悅之情自不必言語,這種感覺,和麪對龍雙拿野種的時候完全不一樣,是發自內心的歡喜和愉悅。
甚至不必滴血驗親,也不必去看他身上的胎記,他就知道,這是他兒子。
因爲沈多旺的眼睛,和他娘,真的很香。
再者力大如牛對的上,李素娟也對的上,當年沈老頭、沈李氏去過雲州、梁州邊界也對的上。
這些年沈老頭、沈李氏如此苛待沈多旺……
每一處都對的上。
聽到腳步聲,樑王忽地站起身,激動萬分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