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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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森兩眼望着旅館房間的牆壁,望着磨損了的織物上毫無意義的扭曲成螺旋形的褪了色的圖案:“爲什麼?”他對着話筒輕聲說,“我原以爲你懂。”

“我盡力了,朋友,”威利爾說,聲音裡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哀,“蒼天知道我盡力了,可我抑制不住自己。我一直看着她……看到那個不是她生養的兒子在也背後,被那個是她忠誠朋友的豬玀殺害。那賤人是另外一個人的姘頭——是野獸的姘頭,就是這麼回事,我懂的就是這個。我想,她不僅看到我的憤慨,而且看出了實情。她明白我知道了,知道了她是什麼人,在我們共同度過的歲月裡她一直是什麼人。最後,我給了她機會,就是我告訴你我願意給她的那個機會。”

“殺你?”

“是的。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在我們兩張牀之間的牀頭櫃抽屜裡有把武器。她躺在她的牀上,象戈雅筆下的瑪婭,一副高傲的樣子,自顧自想着,根本不理睬我。我也在一邊想着自己的事。我打開抽屜拿火柴,然後走到座椅那裡拿起菸斗,就讓抽屜那麼開着,手槍柄露在外面,一眼就能看見。

“是我的沉默,我猜想,還有我無法將眼睛從她身上挪開的事實,使她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才使她集中思想應付我。我們對視着,緊張到無需說什麼話就能衝開閘門,然而——上帝保佑,我說出來了。我聽見自己問:‘你爲什麼要這麼幹?’然後把要罵的全罵了,罵她是娼婦,是殺死我兒子的娼婦。

“她直愣愣地看了我好幾分鐘,目光有一次離開我移到那打開的抽屜和手槍……火紅顏色。她雙腿跨下牀,兩手伸進打開的抽屜拿出手槍來。我沒去阻止她。我必須聽她親口把話說出來,聽聽對我自己的控告以及對她的。我聽到的一切將隨我一道進入墳墓,因爲我本人和我兒子在世上留下的只能是榮譽,不能被那些付出代價不如我們的人恥笑,決不能。”

“將軍……”伯恩搖搖頭,無法清楚地思考,心中明白他必須有幾秒鐘才能找到自己的思路,“將軍,後來呢?她對你說了我的名字。怎麼說的?你必須告訴我這一切,請求你。”

“很樂意。她說你是個槍手,小嘍羅想當大亨,又說你是個來自蘇黎世的賊,一個被你們自己人扔掉的人。”

“她說了那些人是誰嗎?”

“即使她說了我也沒聽到,我當時是個瞎子、聾子,憤怒已無法控制,但你沒有必要害怕我,這一章結束了,再打一個電話我就與世告別了。”

“不!”賈森喊道,“別這樣!現在別。”

“我必須這樣做。”

“求求你,犯不上爲卡洛斯的姘頭送命。跟卡洛斯算帳!抓住卡洛斯!”

“讓人嘲笑我和那娼婦睡在一起,受耍弄,叫我名聲掃地?”

“該死的——你的兒子怎麼辦?渡輪街的五筒炸藥!”

“讓他安息吧!讓我安息吧。一切都了結了。”

“沒有了結!聽我說,給我一分鐘,這是我全部所求。”賈森腦海裡的影像狂亂地掠過他的眼閃,互相碰撞,互相取代。但是這些影像都有含義,有目的。他能感覺到瑪麗的手在他手臂上緊緊地抓着他,不知怎的似乎她的手將他的身軀拋到了現實中,“有人聽到槍響嗎?”

“沒有開槍。什麼叫慈悲殺人,如今的人總是誤解。我按它的原有含義理解,那是爲了使一個受傷的同志或者值得尊敬的敵人不再受痛苦,可不是用來對待一個娼婦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說你殺了她。”

“我勒死了她。強迫她在斷氣的時候眼睛還看着我的眼睛。”

“她那時把槍對着你……”

“當一個人眼中的怒火象菸斗裡鬆弛的灰燼在燃燒時,那是不起作用的。現在無關緊要了,她當時也可能會贏。”

“她確實贏了,假如你讓事情就此了結的話!你難道看不出嗎?卡洛斯贏了!她制服了你!你沒有勇氣做別的,只能把她掐死!你談到恥笑?可你現在馬上就會招來所有的恥笑。剩下的除了恥笑什麼也沒有!”

“你爲什麼要堅持,伯恩先生?”威利爾消沉地問道,“我並不期望從你那得到憐憫,也不想從任何人那兒得到。你別管我。我接受已發生的一切。你什麼也做不成功。”

“我能成功。只要我能讓你聽我說!找到卡洛斯,抓住卡洛斯!這句話我得說多少回?他是你應該找的人。賬全得跟他算!他是我需要找的人!沒有他我就完了,我們都完了。看在上帝份上,聽我說!”

“我想幫你忙,可我沒有辦法,不然我是願意幫你忙的。”

“有辦法。”形象聚合在焦點上清晰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知道該朝哪裡走。行動的意義和目的匯合了,“將計就計,毫不觸動地離開這圈套,把一切都保持原樣。”

“我不明白。這怎麼可能?”

“你沒有殺死你的妻子,是我乾的!”

“賈森!”瑪麗尖叫起來,抓緊他的手臂。

“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伯恩說,“長期以來第一次我真正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多好笑,可我想我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

蒙索公園很寧靜,整條街上空無一人,有幾盞門廊裡的燈在寒冷的迷霧般的細雨中閃爍。一排整潔昂貴房屋的所有窗戶都是暗的,只有安德烈·弗朗索瓦·威利爾,聖西爾軍校和諾曼底的傳奇人物,法蘭西國民議會成員……殺妻者的住宅窗戶是亮的。門廊頂上和左邊的前窗閃着昏暗的燈光。那裡是臥室,就在那裡,房子的男主人把女主人殺了,就在那裡,一個受過去回憶折磨的老軍人把一個刺客的姘婦勒死了。

威利爾什麼也沒同意,驚訝得無法回答,但是賈森把自己的思想說得十分透徹,不斷強調和加重語氣,話音在話筒裡迴盪,抓住卡洛斯!別因爲這殺人狂的姘頭就善罷甘休!抓住那個殺死你兒子的人!這個人把五筒炸藥放在渡輪街上的一輛汽車裡,奪去了威利爾家最後的傳宗接代人。他是你要的人,抓住他!

抓住卡洛斯,讓卡洛斯落入圈套,該隱代表查理,德爾塔代表該隱。他十分明白,只能如此。到頭來這是開始——從一開始已給了他啓示。要想生存他不得不把那刺客引出來,假如他失敗了,他必死無疑,瑪麗·聖雅克也會沒命。她會被毀掉,投入監獄,也許被殺死,就爲了她信任他,後來又愛上了他。該隱的標記在她身上,把她除掉也就少了麻煩。她猶如吊在一個不知曉的軍火庫中心的一瓶硝酸甘油,弄不好隨時可能摔下來。得用一張網除掉她。頭上吃顆子彈,她心中的炸藥也就炸不起來了。不能讓她說話。※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有這麼多的東西威利爾需要理解,而能解釋的時間這麼少,妨礙解釋的有他的記憶力和老軍人目前的精神狀態。在談話中必須找到一種微妙的平衡,在時間和將軍眼前能作出的貢獻之間找到一個參數。賈森明白,他是在要求一個把個人榮譽視爲至高無上的人對世人撒謊。要讓威利爾做到這一點,目標必須是非常崇高的。

——抓住卡洛斯!

在臺階右邊,門的後面,另有一個進將軍家的邊門,是用於往樓下廚房裡送東西的。威利爾曾經答應不鎖上門和邊門,伯恩也沒費心告訴過老軍人這沒什麼關係,他怎麼樣都能進到屋子裡面去,稍稍有點損壞那是計謀所必需的。但是前行存在着威利爾的房子被人監視的危險。卡洛斯很有理由這樣做,也同樣有理由不這樣做。考慮到所有情況,這刺客可能會決定儘可能遠離昂熱烈克·威利爾,以免他的人給抓着,那樣一來他同蒙索公園的聯繫就有暴露的危險。這死去的昂熱烈克是他的表妹和情人,世界上他唯一關心的人。

菲利普·丹朱!丹朱!肯定有人監視——也許兩個,也許十個!假如丹朱已離開法國,卡洛斯可以估計最壞的情況,徒喚奈何,假如這個美杜莎人沒有離開法國,這刺客就會知道什麼是最糟的情況。他的王國會崩潰,和該隱交談的每句話都會倒出來。在哪兒呢?卡洛斯的人在哪兒?真是怪事,賈森想,假如在這個特殊的夜晚蒙索公園沒有派崗哨,那麼他整個計謀就沒價值了。

並非如此,有人,在一輛轎車裡,十二個小時前衝過盧浮宮大門的同一輛轎車,同樣是那兩個人——兩個候補殺手。汽車停在五十英尺外道路的左邊,能夠清楚地看到威利爾的房子,但是,是不是隻有這兩個趴在座椅上,兩個清醒、警覺的人?伯恩無法斷定,因爲街道兩旁都停着長列的汽車。他在拐角處的樓房的陰影裡蹲下身子,斜對着坐在望風車裡的兩個男人。他明白該做些什麼,但他不太肯定該怎麼去做。他要投石問路,既能吸引卡洛斯這兩個打手的注意,還得明顯到把其他可能藏身在街上、房頂或者哪扇黑暗的窗戶後面的打手嚇出來。

火,莫名的火,突然的火。不能在威利爾家旁邊,但又要近得足以驚嚇並震動整條寧靜無人、兩旁樹木成行的街道。震動……警報器,炸藥……爆炸。這辦法好,只需要解決設備問題。

伯恩悄悄從拐角處樓房的背後溜進橫街,毫無聲響地跑進最近一個人家的門廊,在那裡脫掉茄克和輕便大衣,然後脫下襯衣,從衣領一直撕裂到腰部。他重新穿上兩件外套,翻起衣領,扣緊大衣,襯衣夾在手臂底下。他往夜雨中瞧着,掃視了街上的汽車。他需要汽油,但這是巴黎,多數的油箱都是上了鎖的。大多數,但不是所有的,路邊排成長行的汽車裡一定會有一個不牢靠的油箱蓋。

可是他一眼瞥見前面人行道上有扇鐵門上用鐵鏈鎖着他想要看到的東西。那是一輛腳踏摩托車,比那種小型摩托車大一點,比正規摩托車又小一點,油箱是把手和座椅之間一個泡狀金屬箱,箱蓋應該是有一根鏈條繫着的,但不象有鎖。八公升的油料不到四十法郎,偷東西總得算算值不值得冒險,兩加侖汽油根本不值五百法郎的罰款。

賈森靠近摩托車,看了看街道兩頭。一個人也沒有,除了雨水的淅瀝聲什麼聲音也沒有,他伸手擰油箱蓋,很容易就打開了,更妙的是油箱口相當寬,油麪幾乎到頂。他把蓋子擰回去。他還不準備泡他的襯衣,另外還需要一個設備。

他在另一個拐角處找到它了,在一個排水溝旁。一塊鵝卵石有點鬆動,大概是十幾年來粗心的司機從路邊把車開下來把它從凹處擠出來了。他用鞋在後跟從石塊與鋸齒狀缺口邊的裂縫處把撬鬆。他撿起石頭和一小塊碎片,回頭朝摩托車走去。碎片放在口袋裡,大塊石頭拿在手裡,他掂了掂它的分量……試了試他的胳膊。可以,都行。

三分鐘之後他把浸透的襯衣從油箱裡慢慢抽出來,油料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汽油沾滿了雙手。他把襯衫包住鵝卵石擰緊,再把袖子緊緊紮在一起打個結,把他的飛彈拿好。準備就緒了。

他溜回威利爾家那條街拐角處樓房的邊上。那兩個人仍縮身坐在車子的前座上,注意力仍舊集中在威利爾的住宅。在這轎車後面還有三輛小汽車,一輛西德小奔馳車,一輛深棕色轎車,一輛英國本特萊。在賈森的下對面,本特萊車後頭,是一座白色的石頭房子,窗戶用黑琺琅質材料嵌邊,廳內過道的燈光灑在門外臺階兩旁凸窗的窗扉上,左邊顯然是飯廳,在一面洛可可式餐具櫃玻璃鏡反射的光亮中,他能看見好些張靠椅和一張長餐桌。巴黎高級住宅區的精緻的飯廳窗戶可以滿足他的要求。

伯恩把手伸進口袋掏出石塊,它還不到被汽油浸透的那塊石子的四分之一,但足以達到目的了。他沿着樓房的牆角往前挪動,伸長手臂把石頭使勁從那轎車頂上往遠處扔去。

咔嗒一聲,在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響亮,緊跟着是石塊在一輛汽車前罩往下滾落到人行道上的劈啪聲。轎車裡那兩個人立刻直起身來,坐在司機旁邊的那個人打開他那一側的車門,一隻腳迅速踏到人行道上,手裡拿着一支槍。司機放低窗玻璃,然後打開汽車前大燈,兩道光束射向前方,被前面那輛汽車的金屬和鉻彈射回來成了耀眼的反光。這個明顯的愚蠢行動只能說明把守蒙索公園的人內心的恐懼。

是時候了,賈森疾衝過街道,注意力仍在這兩人身上,他們正擡手遮着眼睛想穿透耀眼的反光看清那邊出了什麼事,他跑到本特萊的行李箱旁邊,大塊石頭夾在脅下,左手拿着一板火柴,右手抓着一整排撕下的火柴。他蹲下身,擦着火柴,把石塊放在地上,然後揪着袖子把它提起來,把點燃的火柴伸到浸透汽油的襯衣底下,火苗立刻竄起來。

他很快站起來,揪着掛在袖子上的石塊衝上人行道,盡全力把火球扔向凸窗的窗扉,撞擊聲一響他已沿着樓牆飛奔而去。

玻璃破碎的嘩啦聲突然打破了這條街上雨中的沉靜。伯恩向左轉,跑過狹窄和小街,然後又折回到威利爾住的那段街區,掩身在陰暗處。火在蔓延,從破了玻璃的窗戶吹進去的風助長着火勢,火苗舔了垂簾的背面。不到三十秒鐘整個房間成了火焰熊熊的火爐,高大的餐具櫃鏡子使火勢更顯得可怕。喊聲四起,附近的窗戶亮了起來,一會兒大街遠處的窗口也相繼亮了起來。混亂迅速加劇。着火的房子的大門猛地打開,出現了幾個人影——一個穿着睡衣的上了年紀的男人,一個身穿長睡衣和只拖着一隻拖鞋的女人,兩人都十分驚慌。

其它房子的門也開了,又出現了幾個從睡夢裡驚醒後手足無措的人,有的朝起火的住宅奔去——一個鄰居遭殃了。賈森斜跑過交叉路口,混在快速聚集的人羣中奔過去,在自己一分鐘以前起步的地方停下來,那是大樓的邊角處。他站着不動,遊目辨認卡洛斯的打手。

他沒想錯,監視蒙索公園的不止兩個人,現在已有四個人了,聚在轎車旁低聲急促交談着。不,是五個,另一個正快步走上人行道,加入了那四個人的行列。

他聽到警報器的響聲。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五個人緊張起來,必須作出決定,他們不能都呆在原地。也許都有前科,他們不能不考慮。

商量定了。一個人留下——就是第五個。他點了點頭,然後快步過街到威利爾家那邊,其他人鑽進轎車,當救火車拐進這條街道時,轎車駛出停車位置,加大馬力從紅色救火車邊擦過,朝相反方向疾馳而去。

只剩下一個障礙了,第五個人。賈森繞過樓房,發現那人在街角和威利爾家的半中間。現在只是選定時間和突擊的問題。他開始大步慢跑,就象人們常跑向着火點那樣,他的頭轉回去看着街角,又往回跑了一段,同周圍正在狂奔的人一樣,只是方向不同而已。他從那人身旁經過,沒引起注意——但是如果他繼續跑到威利爾家樓前去開門,那就會被注意到了。這人正來回看着街道兩頭,憂心忡忡十分爲難,也許害怕了,現在他是這條街上唯一的監視人。他此時正站在一排矮欄杆前,蒙索另一所豪華住宅的樓下入口處門前。

賈森停下腳步,迅速橫跨兩步到了那人旁邊,然後一個轉身,穩住左腳,掃起右腿對準那人前胸踹了出去,踢得那人仰面翻過欄杆,喊着摔落在狹窄的水泥過道里。伯恩跳過欄杆,右手的指關節繃得緊緊的,雙腳後跟齊齊蹬落在那人胸脯上,踩斷了好幾根肋骨,手指在同時掐緊那人的咽喉。卡洛斯的打手立刻渾身癱軟,即使有人把他送進醫院,也要有很長時間才能恢復知覺。賈森搜了他身上。只有一支手槍插在胸前。伯恩把槍抽了出來放進大衣口袋,他將把它交給威利爾。

威利爾,道路已暢通無阻了。

他順着樓梯走上三樓,上到一半時看到臥室站底下一線光亮,在那門後是一個給他唯一希望的老人。如果他一生中有那麼一個時候——記得的和不記得的——他不得不說服人家,那就是此時。他確信無疑,現在變色龍已沒有迴旋餘地了。他所相信的每一件事都基於一個事實:卡洛斯一定會追蹤他。這就是事實。這就是圈套。

他來到樓梯平臺上,向左朝臥室走去。他停了一會兒,竭力排除掉胸口裡的迴音,它正變得越來越響亮,撞擊的節奏也越來越快。部分事實,不是全部。沒有編造,只有遺漏。

一個協議……一個合同……和一批人,正直的人,在追蹤卡洛斯的人。威利爾應該知道的只是這些,這是他必須接受的。不能告訴他說他是在和一個記憶缺失症患者打交道,因爲在那喪失的記憶可能會發現一個聲名狼藉的人。聖西爾軍校、阿爾及利亞和諾曼底的傳奇人物不會容忍這一點。現在,在這裡,在他生命的最終時刻,他不會容忍。

噢,上帝,千鈞一髮!相信和不相信之間的分界線是如此細微……對這個名字並不叫賈森·伯恩的活死人說來生死繫於這一發。

他打開房門,走了進去,進入了一個老人的隱秘地獄。外面,在垂着窗簾的窗戶的外面,警報器在狂吼,人羣在叫喊,在一個看不見的看臺上的觀衆嘲笑着那些陌生的人羣,對事件深不可測的原因茫然不知。

賈森關上門,一動不動地站着。寬敞的房間充滿陰影,唯一的光亮是一盞牀頭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幕他不願自己看到的情景。牀尾,威利爾坐在他從房間的另一端拖過去的一張高背辦公椅上,眼睛盯着仰面倒在牀罩上的死女人。昂熱烈克·威利爾的頭枕在枕頭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從眼窩裡凸出來。她的喉部腫脹,皮膚呈紅紫色,大片的青紫痕遍佈脖子。她的軀體仍然扭曲着,和拉直的頭部成了鮮明的對照,顯然是在掙扎中扭彎的,長長的光着的大腿直伸着臀部翻轉着,長睡衣撕破了,**從絲綢料子中露出來——甚至在死亡中仍富有性感。威利爾沒有拿任何東西遮掩這娼婦的身體。※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老軍人坐在那裡,象個給弄糊塗了的小孩,爲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舉動捱了罰,罰他的人沒說他犯了什麼過失,他自己也忘了究竟幹了什麼。他把目光從死去的女人身上移向伯恩。

“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他以單調的口吻問道。

“有人在監視你的住處。卡洛斯的人,總共五個。我放了一把火,沒人受傷。除了一人以外,其餘四人逃走了,我把那剩下的一個也除掉了。”

“你很有辦法,伯恩先生。”

“我是很有辦法的,”賈森應和道,“可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火滅掉以後他們就會回來,在那時候之前,如果卡洛斯把事情聯繫到一塊呢?我想他會的,那時他就會到這裡來的,當然不會親自來,但是會派他的槍手來。那人只要看到你……和她……非殺了你不可。卡洛斯失去了她,但他還是贏家,第二次贏,因爲他通過她利用了你,最終還幹掉了你。他若無其事走開了,你卻死了。人們可以隨意作出結論,可我認爲這些結論決不會是奉承你的。”

“你的話十分精闢,對自己的判斷十分肯定。”

“我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並不願說出我要說的話,可已沒時間考慮你的情感了。”

“我已沒有心不在焉可言,想說什麼就說吧。”

“你的妻子告訴過你她是法國人,對嗎?”

“是這樣,來自南方,家在洛爾斯·巴魯塞,靠近西班牙邊境。她好幾年前來到巴黎,和她的一個姑姑住在一起。怎麼啦?”

“你見過她的家裡人嗎?”

“沒有。”

“他們沒來參加你們的婚禮?”

“經過全面考慮,我們認爲最好不要他們來。我們之間年齡的差異會使他們感到不安的。”

“那麼她那位在巴黎的姑姑呢?”

“她在我認識昂熱烈克之前死去了,談這些是什麼意思?”

“你的妻子不是法國人,我甚至懷疑她在巴黎有沒有姑姑,家是不是在洛爾斯·巴魯塞,儘管西班牙邊境的說法有點道理,能掩蓋許多情況,解釋許多情況。”

“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是委內瑞拉人。卡洛斯的堂妹,從十四歲起就是他的戀人。他們是一夥的,在一起好幾年了。別人告訴我說她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關心的人。”

“一個娼婦。”

“一個刺客的工具。我不知道她獵到過多少獵物,有多少個有價值的人由於她死去。”

“可惜我不能殺她兩回。”

“可你可以利用她,利用她的死。”

“你說的那種瘋狂行爲?”

“唯一的瘋狂行爲是你拋掉自己的生命,那時卡洛斯就全贏了,他可以繼續用他的槍……和炸藥棒……你只不過是一個新的數字,加在一長列顯要人物死亡名單上的又一個名字。這纔是瘋狂。”

“你難道是有理性的人?爲自己不曾犯下的罪行承擔罪責,爲了一個娼婦的死嗎?爲了一個不是你造成的死亡受人追捕?”

“這是事情的一部分,實際上是最必要的一部分。”

“別和我談瘋狂行爲了。年輕人,我求求你離開吧。你所告訴我的一切給了我面對全能的上帝的勇氣。如果說有哪一個人死得應該,那就是她死在我手裡。我能正視着基督的眼睛承擔我殺了人。”

“這麼說你已經決定結果自己了,”賈森說,第一次注意到老人衣袋裡鼓出的一支槍。

“我是不會接受審判的,如果你指的是這個意思。”

“噢,太好了,將軍!卡洛斯本人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主意。他一步棋也沒有白走,甚至沒必要用他的槍。但是那些計數的人會知道是他乾的,是他造成的。”

“那些計數的人什麼也不會知道,心臟病……一次重病……我不在乎那些殺人者和竊賊的口舌。”

“假如我說出了真相呢?說出你爲什麼殺死她呢?”

“有誰會聽呢?即使你能活着說。我不是傻瓜,伯恩先生,你在逃避的不只是卡洛斯。在追殺你的人很多,不是一個。你自己這麼對我說的。你不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據你說是爲了我的安全。你說過,什麼時候如果這事了結了,我是不會願意被人看到和你在一起的,這些都不是一個很可信賴的人說的話。”

“你當時信賴我。”

“我說過爲什麼。”威利爾的眼光挪開了,注視着他死去的妻子,“那是在你眼睛裡。”

“誠實?”

“誠實。”

“那麼現在再看着我。你看到的仍然是誠實。在去南特勒的路上,你告訴我說你願意聽我要對你說的話是因爲我給了你生命。我現在再一次要給你生命。你可以自由自在地走開,不受到任何影響,繼續進行那些你說對你是重要的事情,對你兒子來說是重要的事情,你能夠獲勝……別誤解我的意思,我不是捨己救人。你活下去,去做我要求你的事,這是我能活下去的唯一途徑,是我有一天能獲得自由的唯一途徑。”

老軍人擡起他的目光:“爲什麼?”

“我告訴過你,我要抓住卡洛斯是因爲從我身上被拿走了某種東西——某種對我的性命、對我的正常神志來說極其必要的東西,而他是這事的起因。這是事實——我相信這是事實——可不是全部的事實。另外還有一些人牽涉進去,他們有的是體面人物,有的不是,而我和他們的協議是抓住卡洛斯,讓卡洛斯落入圈套,他們要的也正是你要的東西,可是發生了一些我無法解釋的事情——我也不想去解釋——可是那些人認爲我背叛了他們。他們認爲我和卡洛斯做了交易,認爲我從他們那裡偷走了幾百萬,還殺死了我和他們之間的一些聯繫人。到處都有他們的人,奉命一看到我就格殺勿論。你說得對,我正在逃避的不止是卡洛斯一個人。我正受到一些我不認識也看不見的人的追殺,就爲了那些弄錯了的緣由。那些事他們說是我乾的,其實我沒幹,但沒人聽。我沒有和卡洛斯做交易——你知道我並沒有。”

“我相信你。沒有東西能阻止我打個電話爲你說話,我欠你的情。”

“怎麼打?你說些什麼呢?‘那個我知道叫做賈森·伯恩的人和卡洛斯沒有協議。我知道這一點,因爲他向我揭露了卡洛斯的情婦,而這婦人是我的妻子。我勒死了我的妻子,免得給我的名譽帶來恥辱。我正想打電話給警察局說我殺了人——不過我當然不會告訴他們我爲什麼要殺她,或者爲什麼要自殺……。’是這樣嗎將軍?這是你要說的話嗎?”

老人沉默地注視着伯恩,根本的矛盾對他已很明瞭了:“那我無法幫你忙了。”

“太好了,妙極了。卡洛斯徹底勝了,她也勝了,你輸了,你的兒子輸了。去吧——叫警察吧,然後把槍管放進你該死的嘴巴打爛你的腦袋吧!動手吧!這就是你要做的!把自己從這世界上除掉,趴在地上死掉!你在世界上已經毫無用處,不過是個自我憐憫的老頭子!上帝知道你不是卡洛斯的對手,不是那個在渡輪街用五根炸藥棒殺了你兒子的人的對手。”

威利爾的手抖動着,這顫抖蔓延到他的頭部:“別這樣,我告訴你別這樣。”

“告訴我?你是說你在給我下命令?身着黃銅釦軍服的小老頭在發佈命令嗎?算了吧,別來這一套!我不接受你這種人的命令!你是假貨!你比你罵的那些人更差勁,至少他們有勇氣做他們要做的事!你不行,你只會講無用的空話,空談,吹牛,損人利己的庸俗傢伙,躺倒死去吧,老東西!別想給我下命令!”

威利爾鬆開交叉相握的雙手,從椅子裡猛地站起身,痛苦的身軀顫抖着:“我告訴過你,別說了!”

“我對你告訴我的話不感興趣。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的判斷沒錯,你是卡洛斯的人,活着是他的走狗,死了也是他的走狗。”

老軍人的臉因痛苦而扭曲,他拔出手槍,那動作是悲哀的,但威脅是真正的:“我一生殺過許多人。這在我職業中是不可避免的,常常又是使我感到不安的。我不想殺死你,可如果你無視我的意願我會動手的。離開我,離開這所房子。”

“妙極了。你很能領會卡洛斯的心意。你來殺我,他去拿所有的賞金!”賈森往前跨了一步,同時意識到這是他走進這房間後的第一個動作,他看到威利爾的眼睛睜大了,手槍微微抖動着,這擺動的影子投在牆上。稍一使勁撞針就會向前衝,子彈就會射中目標,因爲儘管一時失去理智,但是握武器的手在一生中都是握槍柄的,那一剎那到來時不會動搖——如果這一剎那真的到來的話。這就是伯恩必須冒的風險。沒有威利爾,就什麼都沒有了,這老人必須明白。賈森突然喊叫起來:“來吧!開槍吧。殺死我。接受卡洛斯的命令吧!你是一個軍人,你有給你的命令,執行吧!”

威利爾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指關節發白,手槍擡高了,槍口指向伯恩的頭部。就在這時賈森聽到發自老人喉嚨的低語。

“我是一個軍人……住手……住手……”

“說什麼?”

“我是一個軍人,不久前,有個人,有個你很珍愛的人,對我說過這話,”威利爾靜靜地說道,“她使一個老軍人慚愧地記起他自己是誰……他曾經是什麼人。‘聽人家說你是個巨人,我的確相信。’她還那麼優雅、和善地對我這麼說。別人對她說過我是一個巨人,她相信了。她錯了,萬能的上帝,她錯了——可我將盡力而爲。”安德烈·威利爾放下槍,屈服中包含着尊嚴,一個軍人的尊嚴,一個巨人的尊嚴,“你要我做些什麼?”

賈森鬆了一口氣:“迫使卡洛斯來追蹤我。可不是在這裡,不是在巴黎,甚至也不是在法國。”

“那麼在哪裡?”

賈森一步不放鬆:“你能想辦法把我弄出國嗎?我必須告訴你的是受通緝的,我的名字和相貌特徵現已擺在歐洲各移民關卡和邊防檢查站了。”

“出於弄錯了的原因?”

“出於弄錯了的原因。”

“我相信你。能有辦法,軍事顧問委員會有辦法,會照我說的辦。”

“用假身份?不告訴他們原因?”

“我的話就足夠了。這是我應得的。”

“還有一個問題,那個你談到過的你的助手,你信任他嗎?——真正地信任他嗎?”

“以我的性命擔保。我最信任他。”

“願以另一個人的性命擔保嗎?那個你說得很對,是我很珍愛的人?”

“當然,可是爲什麼?你一個人走?”

“我不得不這樣。她是決不會讓我走的。”

“你得告訴她一些情況。”

“我會的,就說我現在在巴黎,或者在布魯塞爾或阿姆斯特丹隱藏起來了,這些是卡洛斯活動的城市,可她必須離開,因爲我們的汽車在蒙馬特被發現了。卡洛斯的人在搜查每一條街道、每一套住房和每一家旅館。你現在和我在一起活動,你的助手將帶她去鄉下,在那裡她會安全的。我這麼告訴她。”

“我必須問個問題,你如果不回來怎麼辦?”

伯恩盡力掩飾他聲音中的懇求口吻:“我在飛機上會有時間的。我將把所發生的事、所有我能記住的事全都寫下來。我會把它寄給你,由你去決定。和她一起。她稱你是巨人。作出正確的決定,保護她。”

“‘你是一個軍人……住手。’我向你保證,她不會受到傷害。”

“這是我所能要求的一切。”

威利爾把手槍扔在牀上,它落在那死去的女人的兩條光着的大腿間。那老軍人突然咳起來,充滿着輕蔑,他的心情恢復了:“談實際的吧,我年輕的惡狼,”他說着,不太自然地恢復了權威的口吻,但很明確,“你的策略是什麼?”

“首先,你目前驚嚇過度,心力不支,猶如在黑暗中行走的機器人,遵循你無法理解但也必須聽從的指令。”

“和實際情況相差不遠,你說是不是?”威利爾插進來說,“在一個眼睛誠實的年輕人迫使我聽他說話之前。可這副模樣是怎樣引起的?還有,爲了什麼?”

“你所知道的——你所記得的——就是在起火後有一個人闖進你的房子,用槍砸你的腦袋,你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到清醒過來時發現你的妻子死了,被人勒死了,屍體旁有一張紙條,就是這字條上說的事使你靈魂出竅。”

“這會是什麼呢?”這老軍人謹慎地問道。

“事實真相。”賈森說,“是你永遠也不願讓人知道的事實真相,她是卡洛斯的什麼人,他是她的什麼人。寫字條的殺人犯留下一個電話號碼,告訴你可以用它覈實他寫的是真是假,一旦你相信了,你就銷燬字條,然後隨你怎樣將兇殺案報警,可是既然他將實情告訴了你,還殺了參與殺害你兒子的娼婦,他要你送一封信。”

“給卡洛斯?”

“不,他會派個信使來的。”

“感謝上帝。我不敢肯定我能完成這件事,如果知道那就是他。”

“信件會交到他手中的。”

“是什麼內容?”

“我會替你寫的。你把它交給他派來的人。要寫得恰到好處,一句不多,一句不少。”伯恩瞧着那死去的女人,看着她喉部的腫脹的部位,“你有酒精嗎?”

“想喝一杯嗎?”

“不,按摩用,香水也行。”

“我想藥品櫃裡肯定有按摩酒精。”

“請你去給我拿來好嗎?再拿一條毛巾。”

“你要做什麼?”

“把我的手放在你手放過的地方。只是預防萬一,儘管我想不會有人懷疑你。我做這件事的時候,你去給你要找的人打電話把我弄出國。時間很重要,在你給卡洛斯的傳信人掛電話之前,也要早在你報警之前,我就得上路。他們會把守機場的。”

“我可以拖延到天亮,我想。就象你描繪的那樣,一個受驚的老頭兒,可不能比那更久了。你準備去哪裡?”

“紐約。能辦到嗎?我有一份護照證明我是一個叫喬治·沃士伯的人。護照僞造得很好。”

“這麼說我的計劃就更容易了。你用外交身份,在大西洋兩岸都有優先出境權。”

“英國人行嗎?護照是英國的。”

“那就用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名義,顧問部門的。你是一個進行軍事談判的英美小組成員,我們贊成你迅速返回美國請示。這種事並不少見,而且足以幫助你迅速通過兩方的移民關卡。”

“好極了,我已查過航班表。早晨七點有班機,法航的,到肯尼迪機場。”

“能趕上這架班機。”老人停頓了一下,他還沒把話說完。他朝賈森邁了一步,“爲什麼去紐約呢?是什麼使你這麼肯定卡洛斯會跟蹤你到紐約?”

“兩個問題兩個回答,”伯恩說,“我必須把他送到那個兇殺了人卻嫁禍於我的地方去。他殺死了四個我不認識的男人和一個女人……其中有一個男人是我非常親近的人,和我緊密相差,我想。”

“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我也不敢肯定我自己就明白,沒時間了。這事也會在我到飛機上寫給你的材料裡面,我必須證實卡洛斯早就知道了紐約的一座房子。案子就發生在那裡,必須叫他們明白這一點。他早知道了,相信我。”

“我相信你,那麼第二個問題,他爲什麼一定會追蹤你?”

賈森再一次看着牀上的死去的女人:“直覺吧,也許。我殺了他在這世界上唯一關心的人。假如她是另一個人,而卡洛斯殺死了她,我會追蹤到天涯海角直到找到他。”

“他可能會更實際些。我看那是你對我說的理由。”

“還有別的理由。”賈森回答說,把眼睛從昂熱烈克·威利爾身上移開,“他有百利而無一弊,什麼也不會失去。沒人知道他長的是什麼樣,可他一看到我就能認出我來。再說,他不知道我的心理狀態。他斷絕的和他人的關係,孤立我,使我變成一個我從來也不想變成的那種人,也許他辦得太成功了,也許我瘋了,失去理智了。上帝知道殺死她是不理智的行爲。我的威脅也是無理性的。我究竟沒理性到什麼程度?一個沒理性的人,一個精神失常的人當然行動慌張,容易給幹掉。”

“你的威脅是無理性的嗎?你會被幹掉嗎?”

“我不敢肯定。我只知道我毫無選擇了。”

他是沒選擇了,到頭來和當初一樣,抓住卡洛斯,讓卡洛斯落入圈套。該隱代表查理,而德爾塔代表該隱,人和神話最終合一了,形象和現實融爲一體。別無其它可能。

十分鐘前他打了電話給瑪麗,對她撒了謊,聽到她聲音中默默的接受,知道這意味着她需要時間來思考。她並沒相信他的話,但是她信任他,她同樣也是毫無選擇了。他無法減輕她的痛苦,因爲一直沒時間,現在也沒時間。所有的一切都已在進行之中,威利爾正在樓下打緊急電話給法國的軍事顧問,安排一下持假護照的人以外交身份飛離法國。在不到三小時的時間內,一個人就到大西洋彼岸去了,奔赴他死刑週年紀念日,這是關鍵,也是陷阱。這是最後一次沒有理智的行動,那個日期發出的命令是瘋狂。

伯恩站在桌子旁,他放下筆,再斟酌一遍他用死去的女人的文具寫下的字句。這些字句要由一個精神崩潰、神志恍惚的老人在電話裡重複給一個不認識的信息傳播人,此人會把這張字條交給伊里奇·蘭米雷士·桑切斯:

我殺了你的母狗婊子,而且還會回來找你。叢林裡有七十一條街,一個和三關一樣茂密的叢林。但是你錯過了一條小道,有個你不知曉的地窖裡的地洞——就象在十一年以前處死我的那一天你根本不知道我一樣。有一個人知道我,而你把他殺了。沒關係,那個地洞裡有文件能解脫我!你以爲沒有那最後的保障我會成爲該隱嗎?華盛頓不敢碰我!在伯恩死的那天,該隱拿了能保證他長久活命的文件似乎是做對了。你要該隱死,現在我要你死。我會再回來的,那時你可以和婊子黃泉下相見。

德爾塔

賈森放下字條,走到死女人身旁。酒精已經幹了,腫脹的喉嚨準備好了。他彎下身去,張開手指,把雙手放到另一個人的手曾放過的地方。

——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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