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慕雨是禁軍內殿姓直統領,今日奉聖旨援助北城劉遇部,衝鋒陷陣時左臂中了一箭,可他只將傷處一裹,照樣巡營查哨。年紀輕輕,就能成爲禁軍上軍,並且成爲內殿班直,絕非只憑機緣和一身武藝就可以辦到的,內殿侍衛的素質絕對是最高的。
雖然豐步之外就難視物,舞慕雨仍提着刀,帶着一隊侍衛,沿着他每日走熟了的方位巡視着:“坎位第三哨!”
迷霧中傳出一聲回答:“坎位三哨平安無事。”
蕭慕雨滿意地轉向離位,其實皇帝行營設在後方,距晉陽城有相當距離,前方布有龐大的軍營,絕對不虞被人攻擊,可是做爲禁軍統領,哪怕是在皇宮大內,每日該做的巡視他也是一絲不芶的,何況是在敵國戰場上。
“啊!”
蕭慕雨剛剛走出幾步,坎位三哨突然發出一聲慘呼,蕭慕雨霍然轉身,刀已出鞘一半,厲聲喝道:“坎位三哨,什麼事?”
坎位三哨沒有回答,蕭慕雨心頭急跳,可他還是不相信會有人闖進皇帝行營,如果貽誤軍機固然責任重大,可是如果因爲一點小小誤會胡亂示警驚動了官家,那罪責也絕對不小,或許大霧之中三哨栽了一跤?
蕭慕雨嗆榔一聲佩刀出鞘,伸手一揮,身後侍衛立即左右分開,紛紛做好了戰鬥狀態,蕭慕雨一步步向前摸去,沉聲喝道:“坎位三哨,贏戰,快回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殺!”
回答他的是一聲低喝。一個人,一杆槍,就像迷霧中非出的一頭雲豹,人至槍至,快捷如飛,蕭慕雨揮刀便劈,那人凌空槍頭一轉,這一刀劈了個空,蕭慕雨欲待迴轉刀勢,一尺半長的槍尖已“噗……地一聲刺穿了他的咽喉。
“有刺客,有刺……”
蕭慕雨身後的士卒驚叫起來,可他們緊接着就發現那迷霧中出現了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第十個人……”源源不絕,槍叢如枷……”刺客,何止一個。
當警訊傳開的時候,那些突兀出現,如同幽靈般的戰士已經一言不發,緊抿着雙脣撲進了皇帝行營,在他們身後,是猶自捂着胸口、小腹和咽喉,在地上抽搐流血的巡營禁軍。
折家軍營,前陣。
蕭晨悻悻然地走出赤忠的大帳,忽聽遠處一陣廝殺聲起,他正要返身回報,赤忠已裹着一股勁風衝井了大帳,手中仍緊緊抓着那口寶劍,厲聲喝問:“出了甚麼事?”
蕭晨忙道:“大人,恐是城中漢軍藉大霎出城襲營?”
赤忠冷笑道:“襲營?就憑城中那些殘兵敗將?他們綺仗地利堅守城池或可再支撐些時日,主動出戰?就憑他們那點人馬,就算偷龔得手,撼得動我軍的陣營麼?”
他剛說到這兒,折家營盤左陣突然傳出一陣喊殺聲和兵器交擊聲,赤忠大奇,連忙向前奔去,一邊跑一邊大喝:“左營人馬不得驚慌,各守本陣稍安勿躁,辨識了敵我情形再說,以免爲敵所趁。”
折家的大營紮在西城最北面,正與北城劉遇的大營相鄰,赤忠深恐迷霧之中雙方士兵聽到遠方廝殺之聲,一時草木皆兵,誤打誤撞地與劉遇的兵丁戰在一起,可是迷霧重重,十步之外難見人蹤,旗號命令失去了作用,能聽到他呼喊的不過是左近一些士兵,前方的守卒被迷霧中突如其來的一隊兵馬殺得莫名其妙,憤怒之下已經追出了大營。待到赤忠驚覺不妙,想起令人以樂器指揮時,他還沒有找到樂隊,追殺那路偷龔者的折家士兵已經衝到了劉遇的營盤之內。劉遇的營盤面對晉陽城的方向沒有壕溝、拒馬和荊棘,但是側方與折家大營毗鄰的地方卻只以一道矮矮的耕欄做爲界限。劉遇所部主攻北城,傷亡最是慘重,今日一戰雖有御林軍助戰,可是傷亡卻也進一步擴大了,軍中過半都是傷兵,這些傷兵都安置在營盤右側,聽到廝殺聲起時,傷勢較輕的士兵也都以刀槍爲杖,一瘸一拐地爬起來探視動靜。
就在這時一路槍兵踢倒柵欄,自折家大營闖了過來,大叫大嚷道:“天賜良機,趁着大霧襲殺狗皇帝,保我折家莫被吞併。”
一個小校頭上纏了厚厚一層繃帶,以刀指向那隊人馬,厲聲大喝道:“混帳,你們當真反了不成?”
只見頭前衝來一員小槍,手中使一杆槍,二話不說,劈胸就是一槍,駭得小校亡魂皆冒,倉惶舉刀相迎,那人一路疾奔,手中大槍居然還能抖出一個槍花,一個金雞亂點頭,石,砰砰砰”就是三槍,上刺咽喉扎兩肩,這小校一刀磕開了頭一槍,又一側身躲過了第二槍,這第三槍是說什麼都躲不過去了,大槍透肩而過,痛得他慘呼一聲仰面便倒。
只聽那小將大叫道:“殺人、放火,亂他的軍營。只待折大將軍襲殺狗皇革,我等便大功告成了!”
隨他而來的那隊槍兵是見人就刺,闖進帳去踢翻了油燈,摘下火把到處引火,那些傷兵驚駭莫名,但凡爬得起來的都掙扎着起身,有抓起兵器反抗的,有踉踉蹌蹌逃去,一路大喊“折家反了”的,那一路槍兵也不戀戰,打散了這些傷兵,便舉着火把殺向縱深。
這時劉遇中軍聽到叫聲,還當是發生了營嘯,一個指揮領着三百多兵倉惶跑來,一邊跑一邊叫:“放下兵器,各自回營,叫嚷驚慌者格殺勿論。”
營嘯一般是因爲一名士兵作了惡夢,或者疑神疑鬼,看到什麼村影野獸便以爲敵軍襲營引起的混亂。軍營之中一旦在夜間發生這種渾亂,驚慌的情緒很快就會蔓延全營,將官控制不了如癲似狂的士兵,士兵們就會自相殘殺起來,哪怕是軍紀十分嚴明的軍隊,一旦發生營嘯,後果也十分可怕。
這在現代軍隊中,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在古代艱苦的戰爭條件下,這種讓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卻並不希罕。所以軍中對營嘯者處置十分嚴厲,將官當機立斷,斬殺幾十名士兵以控制事態是很尋常的一件事。
那一路彈壓營嘯的軍隊剛剛衝到四處火起的右營,就見折家大營中衝過好多人來,一個個持刀舉槍,喊打喊殺,後邊影影綽綽也不知還有多少人馬,而自己一方那些幸而未死的傷兵東滾西爬,卻不像是發生了營嘯,不禁呆在那兒。
這時那些驚魂未定的傷兵見自家援軍到了,立即指着折家大營衝過來的人叫道:“折家反了,折家反了,襲我軍營,刺殺皇上,快快殺了他們,快快護住大帥。”
那些剛剛趕到的士兵哪知其中底細,自家袍澤兄弟言之鑿鑿,信誓旦旦,那還有不相信的道理。再者說,他們這些時日奮勇攻城,可折家軍卻以保薦實力爲主,攻城時虛張聲勢的多,真刀真槍的少,他們本來就一腔憤懣,這時再見折家竟然反了,當真是恨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當下射箭的射箭,拔刀的拔刀,高呼着“殺光折家叛逆”的口號便猛撲上去。
追過來的折家士兵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被砍倒了許多人,他們這些兵比禁軍還要刻悍,豈肯坐以待斃,再說折家對中原政權一向是陽奉陰違,實際上自成一派,彼此間早就是矛盾重重。上層人物的顧忌還多一些,下面的士兵早就是水火不相容,誰看誰都不順眼,這從當初廣原城程世雄的兵將對待朝廷官員的態度上就可見一斑。
而上層官員也有意縱容,免得雙方士兵接觸太近,因此雙方嫌隙日深,如今自家兄弟被砍倒了多人,對面的人又叫囂着殺光折家軍,哪還有許多顧忌口這些大頭兵想的可沒那麼多,當下挺身就上,雙方大打出手。混戰在一起,這可是比營嘯更難控制的局面,到了這一步,就算青天白日的也無法控制局面了,何況是潑天大霧,一場大混戰登時展開。楊浩的軍營也遇到了同樣的事,他的營盤挨着潘美的營盤,也有一路奇兵突然龔營,趁人不備砍倒了十幾個人便倉惶逃去,楊浩的部下軍紀比折家軍還差,那些江洋大盜、西域浪人本來就是些無事生非的主兒,平常各路將官約束着,排好的陣形,依着號令進退作戰倒還有模有樣,可是這樣的大霧,突然遇到襲擊,將校們又無法看清各自的所部,那些驕兵悍將的個人英雄主義立即膨脹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一聽說潘美的軍隊要滅了楊家軍,許多強浪人出身的士兵穿着小衣內褲、甚至光着屁股就衝出了營帳,嗷嗷叫着便撲向潘美的大營。
“元帥,元帥!”
曹玉廣只來得及穿好衣服,髮髻還沒來得及挽起,便跌跌撞撞衝進楊浩的營帳,到了帳中,只見帳中空空,曹玉廣慌忙又跑出來,順手抓住一名從身旁跑過的士兵,喝問道:“元帥現在何處?”
那兵暈頭轉向,一時也認不出曹玉廣的身份,只看他穿着打扮像位大井,便咋唬道:“宋軍陰險,欲滅我軍,楊大帥在哪?”
曹玉廣一呆,沒好氣地放了那兵,聽聽右側廝殺聲最近最響,便匆忙奔去。
右側陣前,楊浩提着劍,帶着穆羽等一衆親兵已然衝到陣前,因爲那路突如其來的兵馬是先襲楊浩大營,然後引着他們衝向潘美的軍營,所以有一些老成持重的士兵還都堅守在原地,這些士兵大多都是都頭、押班、虞候、指揮一類的小官,是楊浩在蘆州時就訓練成熟的戰士,可如今他們的兵早就跟捕了馬蜂窩似的殺到潘美營中去了。
楊浩聽他們匆匆說明情況,眉頭一皺,頓時驚覺情形有疑,如果說他西北三藩生了一顆潑天的膽子,妄想刺殺趙光義,至少還有幾分可能,可是趙光義攻城未下,以帝王至尊不教而誅,襲殺奉詔而來的藩軍?斷不可能。如果他幹出如此失心瘋的事來,他還如何號令天下?如何取信萬民?
此事有詐!恐有奸人從中施計。
這是楊浩得出的唯一結論。
可是待得真相大白之際,自己又如何向官家解釋?如果趙光義趁此藉口,不放自己回西北……
楊浩想到這裡,心中焦灼萬分,他忙問道:“最先是卑裡響起廝殺聲?”
圍攏過來的衆將校面面相覷,忽有一人挺身而出,說道:“元帥,小將聽得最初發出廝殺聲的,似是南城又南,皇帝行營附近。”
楊浩聽到這裡心中不由一動:“南城之南,皇帝行營?誰能突然殺到那兒?莫非……,東城是趙德昭的營盤,莫非趙德昭想冒險爲父報仇?走了走了,今日我去他營中探望,慕容求醉一直在旁相伴,z他有什話兒都不方便和我說,可是看他模樣,分明有一肚子心事,真看不出來,趙德昭竟有這樣的膽魄。可惜,就算你事先與我商量,我也不會冒險與你一起襲擊行營,爲今我能幫你的,只有讓這裡的混亂儘量持久一些,但願……太祖在天有靈,護佑你馬到功成……”
他剛想到這兒,曹玉廣跌跌撞撞地搶到陣前來,一路高呼道:“楊元帥,楊元帥,我是曹玉廣,楊元帥,你在哪兒?”
楊浩眼珠一轉,忽地高聲道:“曹監軍,本帥在此。”
曹玉廣聽到聲音大喜過望,連忙搶到他的面前,歡喜道:“楊元帥,啊哈,我可算找到你了力楊元帥,有人夜襲我營,然後引着我營中士兵向潘將軍營中去了,依我看,這必是有人行奸計想造成兩軍誤會,元帥……元帥……”
他覷見楊浩臉色,不由訥訥止聲,就見楊浩臉色鐵青,神情悲慼,昂首向天道:“曹監軍,你不要再說了,我都已經明白了。”曹玉廣奇道:“楊元帥明白了什麼?”
楊浩悲憤地道:“楊某一片丹心,忠君愛國,沒想到陛下忌憚如此之深,竟欲製造藉口誅殺楊某,罷了,罷了,楊某這條命就在這兒,曹監軍……”
楊浩嗆榔一聲拔出佩劍,把曹玉廣嚇了一跳,慌忙後退道:“楊元帥,你要做甚麼?”
楊浩把寶劍倒轉過來往他手裡一塞,慨然道:“楊浩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口既然君要臣死,臣死便走了。
楊某這條命送與官家了!”
他把胸襟一撕,迎着那劍鋒道:“曹監軍,楊某臨死,只有一言相求,楊某生是宋國的人,死是宋國的鬼,楊某麾下這些將士,也都是忠君愛國的戰士,還望曹監軍妥善照顧,那楊某九泉之下便也甘心了。來來來,你便一劍刺死了我,剖出我的心來,看看它到底是黑的還是白的。”
旁邊穆羽等人握着刀劍虎視眈眈,看那情形曹玉廣手腕只要稍有動作,就得被他們朵成肉泥,曹玉廣哪敢亂動,他五指一鬆,那劍便當榔一聲掉到地上,曹玉廣這才陪笑上前,扶住楊浩道:“什麼黑的白的,當然是一顆紅心啦。楊元帥義膽忠心,可昭日月,官家明白,曹某也明白,怎麼會懷疑楊元帥呢?這恐怕是有人故意行險使詐,挑撥離間。楊元帥吶,當務之急是趕快召回殺入潘美營中的士卒,免生更大的誤會。
楊浩對這建議置之不理,只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道:“曹大人,你不用說了,漢國軍隊都在城裡,這裡處處兵營,都是我宋國軍隊,哪裡來的敵軍?誰能行奸使詐?我那些兵,言語不通,指揮不暢,又逢這樣的大霧天,如何還能召得回來?我的死罪已然坐實了,來來來,你綁了我去向官家請罪吧。”
潘玉廣聽的哭笑不得,楊浩這番惺惺作態,他要是真信了纔有鬼呢口如果他真信了,拿條繩子想把楊浩綁起來,他毫不懷疑粉浩會一刀先把他殺了,然後把他的死椎到那些夜襲楊浩軍營的人身上。
潘玉廣只得耐着性子解勸:“楊大人,你一番忠心,曹某自然是明白的,這個……這個……,今夜這場誤會,曹某會爲元帥向官家作保,爲今之計,還請元帥儘快約束本軍,莫生更大事端,待得天明霧散,真相一定會大白於天下的。”
楊浩遲疑半晌,直把曹玉廣急得滿頭大汗,楊浩這才說道:“曹大人真願爲本帥作證?”
曹玉廣把胸脯擂得震天響:“曹某一力承擔,若違此誓,斷子絕孫,天地共殛之。”
楊浩這才作難道:“可……大霧漫天,處處混亂,沒人看得見本帥的旗號,楊某如何約束三軍?”
曹玉廣跺腳道:“以金鼓爲號啊!能撤回多少人算多少人,最起碼控制住軍營,不要讓更多的人蔘與混戰纔是。……
“啊,對對對!”楊浩一拍額頭,恍然大悟,扭頭對穆羽道:“小冉,速去找到樂隊,傳我號令,收兵歸營,嚴守本陣,不得一人出戰,違者立斬。”
說着,便向穆羽遞了個眼色,穆羽追隨他左右已有兩年多了,對他的意思如何還不明白,當下心領袖會,連忙領着幾個侍衛匆匆去了。
曹玉廣急得團團亂轉,等了好久穆羽才找來一個樂手,確是一個打鼓的,闖鼓而進,闖金而退,這鼓手哪裡用得,穆羽捱了楊浩一通臭罵,領着幾個兵又去找人了,曹玉廣豎着一雙耳朵,聽着四面八方如潮洶涌的喊殺聲,只急得焦頭爛軌……利用禁軍對廂軍的歧視、朝廷大軍對西北三藩的敵視,劉繼業讓兩個兒子各率一支小股部隊,神出鬼沒地挑起諸營之間一場混戰,盡最大可能爲自己爭取着時間,一場整個四城皆受牟連的大“營嘯……爆發時,他已親率五千死士殺奔皇帝行營。
“有警,佈陣,不得妄動,不得牛進、不得後退半步!”
皇帝行營中各路將領頻頻發出號令,鼓樂時隨之響起,向全軍傳達着中軍的號令。可是這場大霧起到了極大的隱蔽作用,皇帝行營共兩萬五千人,呈八卦方位分駐,把皇帝的行營牢牢地護在中間,而那支五千人的漢軍敢死隊已經衝破了外營防線殺至行營深處,由於大家的作用,隨便調動大軍回援,只能造成更大的混亂,得使得敵我不分,甚至自相殘殺,所以這支裝備最精良、戰力最精銳的禁軍御林衛,在這天威面前,只能眼睜睜看着敵軍深入,卻無法做出最有效的防禦反應。
“左前方有警!”
“立即站住,口令!”
“啊!”
“放箭、放箭!”
“嗖嗖嗖!”一蓬箭雨疾射過去,既然喝令不止,那便不分敵我,統統殺了!
內殿直都虞候蘇華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射殺令。
前方傳來一片慘呼哀叫聲,一羣戰士從霧影中衝出來,然後沉重地仆倒在地上,緊接着後邊擁出更多的人,箭雨繼續傾瀉,那些士兵衣衫襤褸,既未着甲,也未執盾,就以血肉之軀迎着箭雨撲上前來,然後再度撲倒。
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充當了後隊戰友的盾牌,爲他們爭取了靠近的時間,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就連蘇華這樣的禁軍驍將都不曾見過,那些弓手都被這些視生命如草芥的敵人嚇呆了,他們的手在發抖,箭羽已無法扣住弓弦。
“棄弓,拔刀,衝上去!”
蘇華大喝,率先拔出刀來,一支鋒利的紅纓長槍已先於他的喝聲刺到了他的面前,他只看到槍頭上的紅纓迎風炸起,左瞳孔中的槍尖迅速放大,還沒有刺到面前,槍尖上的血滴已經濺到了他的眼中,然後……便與他的血融爲了一體。
劉繼業集中了漢國所有的軍隊,包括衙役巡檢、甚至稅吏再撤晉陽城,又從軍中以自己親手調教的部認爲骨幹,精中選優,挑出了六千精銳,這六千精銳不但盡皆驍勇善戰,而且事先都查驗了身份,務必保證他們每一個人都有父母妻兒留在城中。
親人,至親之人口就算他們不願爲皇帝而戰,不願在亡國之即爲軍令而戰,他們也有比生命更看重的東西,更想維護的人,那就是他們的親人口所以這六千人自離開晉陽城,躲進極難攀爬的殺熊嶺時,就已經把自己看成了一個死人,他們唯一的“遺願”,就是希望自己的親人還活着。
這一戰,他們不是爲功名、爲利祿、爲前程,就只爲親人一戰。誰能同這樣一支軍認爲敵?
自從攻進皇帝行營,他們就再沒有任何計謀、兵法,也不需要遮掩、迂迴,他們就是一味的向前衝,用他們的生命趟出一條血路,用最快的速度殺向中軍,爲他們的親人爭取着一條活路。以禁軍上軍之精銳,在這樣一支敢死之軍面前,也是毫無阻擋之力。每前進一步,這支敢死隊遇到的阻擋就更大一些,每前進一步,他們的人數都在銳減,可是越往前衝,距中軍越近,他們的鬥志越發昂揚,這一刻,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抵擋他了。
“列陣、禦敵!”
前方又是一聲高亢的聲音響起,霧影中,只見長槍、短刀、大盾,布成了一堵鋼鐵與利刃的牆。
劉繼業一見這樣陣勢,不由精神一振,揮槍高呼道:“中軍近了,殺進去!”
“殺殺殺!”
一排布衣爛衫的槍兵浴血撲近,挺起長槍自盾牌的縫隙間奮力刺進去,整個身子都撞上去。
盾牌後面發出一陣慘叫聲,緊跟着他們的身子重重地撞在盾牌上,從盾牌縫隙間探出的長槍短刀貫穿了他們的身體,他們沒能撞開盾牌陣,盾牌陣只是晃動了一陣,就被抵在盾牌手後面的一層層士兵緊緊頂住了。
如果是騎兵這樣忘死衝陣,靠着強大的馬力,這一衝就能把盾牌陣衝開,而他們隱身的殺熊嶺就算徒手攀爬也十分費力,尤其是要在宋軍的眼皮子底下潛伏在那裡,所以他們一匹馬都沒有。
人力衝不開盾牌陣,但是他們挺着長槍衝上去,在刺死盾牌後面許多禁軍的同時,也把這盾牌陣栓在了一起,用他們的血肉之軀拴在了一起。
被親兵忘死趕在前面衝向盾牌的劉繼業目眥欲裂,他大吼着,衝到盾牌陣前,突然棄槍前僕,雙手踞地,脊背拱起如橋,大喝道:“破陣!”
“破陣!”一個持槍的士兵大聲應和着,健步如飛,一縱身躍上了將軍的脊樑,墊步一蹬,凌空躍過了一人高的盾牌,裹着一天霧氣,彷彿一座從虛無中誕生的復仇神祗,手中的長槍斜斜向下,刺向掩在盾牌後的禁軍。
“殺!”盾牌陣後面的禁軍猝不及防,被長槍刺倒了一串。
“破陣!”更多衝到的將士與劉繼業一樣雙手牢牢扣緊了地上的泥土,挺起了他們的脊樑,把戰友一個個送進了盾牌陣,但是這一次,禁軍們反應過來,手中的刀槍都斜斜向上舉起,對準了從空中躍下來的戰士。
可是從空中躍下來的那些戰士居然沒有一絲猶豫,他們被敵人的刀矛刺穿,同時再自己的長槍換取到了敵人的性命,前赴後繼,如蛾撲火。
禁軍戰士在長槍刺穿自己的身體,頭頂的敵軍溫熱的鮮血濺到自己臉上時,看到他們掉落下來的屍體,看到他們臉上居然是帶着安祥的笑意的。
皇帝行營中軍大帳前的最後一道關隘,被視死如歸的飛蛾們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