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
姬韶鴻看着宣德帝身邊一襲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心底咯噔一跳。
這是父皇的暗衛?
聽到宣德帝的詢問,被喚龍飛的男子立刻回答:“皇上請稍待片刻。”
說罷,他縱身一閃,又飛速的消失在御書房中溲。
宣德帝側目瞥了姬韶鴻一眼,眼底的冷光如同利刃般寒凜,姬韶鴻只覺得整顆心都懸在了嗓子眼裡,額邊的冷汗像是小溪一般滑落,御書房中在一瞬間靜的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宣德帝負手而立,面無表情的看着窗外暗沉的夜空,不一會兒,龍飛再度出現,對宣德帝稟告道:“回皇上:濟王,國師,還有六殿下和墨家大小姐,此時皆在京城城北。”
“墨長歌!”宣德帝一聲令下:“隨朕出宮。朕倒要看看,朕最得意的兒子和最器重的臣子到底在搞什麼花樣!恧”
“是!”
“父皇。”姬韶鴻急切的擡頭看着宣德帝,想要跟隨他一起出宮,宣德帝冷哼了一聲道:“來人,將太子送回東宮,沒有朕的命令,不准他踏出東宮半步!”
衣袂翻飛,劍光閃爍。
京城北面,三方勢力將姬韶淵和墨千君圍堵在正中,密密麻麻的兵刃毫不留情的朝兩人的身上砍去。
月王魅生帶來的西域死士,國師李玄機帶來的欽天監侍女,還有濟王姬韶風率領的禁軍精銳,此時皆兇狠的盯死了姬韶淵,不要命一般的將所有的狠招都砸到了他的身上。
姬韶淵一柄銀白軟劍在手,眼上繫着純白的錦帶,帶傷的左臂將墨千君緊緊的攬在懷中,輕飄飄的在一衆人影中穿梭。
墨千君雙手緊緊的抱住姬韶淵的腰,腦袋深埋在他的頸間,一語不發的隨着他的身形不停的移動。
耳邊傳來兵刃交替的聲音和刺耳的銀鈴的響動,後頸處也能感覺到兵刃的呼嘯和無數次殺氣擦過的寒凜,但墨千君卻死死的緊咬着下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聽到姬韶風方纔的質疑,在看到李玄機帶來這些輕功極強的侍女,墨千君頓時明白了他們的真意。
他們已經懷疑他的眼疾是僞裝,想借此機會逼出他們所懷疑的真相。
月王的人馬專司偷襲,姬韶風的禁軍負責圍堵,而李玄機那些帶着鈴鐺的侍女,則穿梭在他的身邊製造噪音,擾亂姬韶淵的聽力,讓他不得不在險象環生中摘下錦帶睜開雙眼,將他隱藏多年的秘密暴露在人前。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姬韶淵的眼睛雖然未瞎,卻是真的帶了眼疾,如今被他們拖住了許久,也不知道有沒有再度失明,可不管他的眼睛是什麼狀況,他眼中的秘密都不能暴露在人前。
他可以瞎,可以裝瞎,卻不能讓人看到那雙妖邪又詭異的紅色雙瞳。
一旦他的瞳孔被別人看到,在這個人心愚昧又極易受到蠱惑與煽動的時空,莫說是常人接受不了他瞳孔的異色,即便是他們沒有受到驚嚇,單隻靠一個欽天監的李玄機,就能給姬韶淵扣上一個永不得翻身的邪名,讓衆人以爲他是妖邪附體妖孽現世。只怕連宣德帝對他的寵愛都會灰飛煙滅,當他是個會影響慶國國祚的孽障,將他除之而後快。
姬韶淵武功極高,平日裡即便是時常閉着眼睛,也早習慣了用聽力去感知一切。如果不是李玄機弄來了這麼多鈴鐺對付於他,如果不是月王的武功深不可測,看上去有直逼姬韶淵的水準,如果不是他此時重傷未愈,墨千君的心便不會揪的如此之疼。
聽着耳邊嘈雜的響聲,墨千君完全不敢擡頭,生怕她擡頭的下一刻便會看到有利刃砍在姬韶淵的身上,看着他在衆人的圍攻下無力的倒在血泊中。
她向來都怕死怕疼怕危險,不管什麼時候都會縮在人後,謹慎的審時度勢保護好自己的安全,然後狐假虎威的爲所欲爲。但唯有此時,她卻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但無法助姬韶淵禦敵,還要成爲他的拖累,讓他以血肉之軀來庇佑自己,單槍匹馬的爲她擋去了所有的劍影刀光。
爲何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姬韶淵不是一向都運籌帷幄老謀深算,不是永遠都智珠在握技高一籌,不是永遠都無人能比擬屹立在衆人仰望的巔峰的麼?爲何轉瞬之間,他們便成爲了衆矢之的,他們竟陷入了死局之內,他們又爲何會孤立無援的被堵在這裡受人欺凌?
第一樓不是近在眼前麼?
慕容慎思在哪裡,龍騎衛在哪裡,暗衛十字軍在哪裡,姬韶淵手中那被所有人覬覦的黑麒營又在哪裡!
此處的喧鬧聲如此明顯,爲何近在咫尺的第一樓卻沒有派出任何救援,爲何姬韶淵手中的所有勢力都像憑空消失一般無影無蹤。
她那個總會在緊要關頭力挽狂瀾的大姨媽,她那個可以爲她不顧一切的墨老爹……爲何在她最需要有人來伸出援手的時候,卻沒有任何人出現在她面前。
哪怕是重生在異世,三觀與世界瞬間被顛覆之時,都未曾感到有太大沖擊的墨千君,此時的心底竟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她從未遇到過像姬韶淵這般帶給她無限挫敗苦悶,也帶給她無限歡欣喜悅的人。她從未遇到過想姬韶淵這般牽動了她整個情緒,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將真心交付,想與他攜手一生的人。
沐浴着冷劍寒風,墨千君腦中突然滑過了一幕幕曾經發生的過往。
她想到了姬韶淵欺負她時的惡劣,想到了姬韶淵淺笑之間的縱容,她想到了姬韶淵與她冷戰之時她心中的鬱結,更想到了兩人敞開心懷坦誠相待之後,當他面露無奈,用溫柔的輕吻奪走她的呼吸,她所有的記憶都回溯到了最初相遇時,她在睜開眼睛的瞬間銘刻在心的風景——
君子如玉,一顧傾情。
她與姬韶淵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有過平淡如水,有過相敬如賓,有過猜疑算計,也有過戲謔烏龍。她並不覺得兩人之間有過什麼刻骨銘心的大風大浪,卻在此時恍然發現,原來情根深種早已在點滴之間水到渠成。
這個眼高於頂自戀腹黑的祖宗,她逃不掉躲不開最終只得甜蜜揹負的冤家殿下,她不得不承認,他已經成功的將自己馴化,變成了只想蜷縮在他懷中肆意妄爲的愛寵。
自私自利膽小狡詐,慣會算計人心的墨千君,前後兩世都從未做過什麼衝動出格的傻事,但此時,她卻突然想爲了面前的男人豁出去衝動一把。
嘴角勾起一絲淺淺的微笑,墨千君突然放開了擁緊姬韶淵的雙手,避開他左肩的傷處狠狠的一推,然後便身形不穩的朝後方的劍光中跌去。
沒有她的拖累,單憑他一人一定可以逃離這些人的圍堵。如果她不幸被禁軍和死士砍成了殘渣,那她就只能自認倒黴乖乖的跑去二度輪迴,可若是她僥倖未死,她相信姬韶淵一定會竭盡全力來救她。
離開姬韶淵的瞬間,墨千君睜開了眼睛看着他的白衣在眼前劃過,眼底有一絲水光滴落。
想不到她竟然也會有如此聖母的時候,她果然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麼……
“君兒!”姬韶淵被墨千君冷不防一推,險些直接撞到月王等人的劍尖上。
面上的神情瞬間一變,姬韶淵周身瞬間迸發出一股森寒的殺氣,手中的軟劍揮出一道耀眼的銀光,竟在一瞬間將四周圍堵的衆人全部逼退。
飄逸的白衣濺上了點點血跡,像是在雪地裡綻放的紅梅,魅生,姬韶風兩人震驚的退後了幾尺,未想到重傷未愈的姬韶淵竟還有這等功力,而李玄機則趁機上前,一把鉗制住了墨千君,放聲大笑道:“姬韶淵,千君妹妹已在本座的手中,本座看你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人!”
隨着他一聲令下,銀鈴的聲音更加嘈雜,魅生和姬韶風相視一眼,剛要繼續下令圍攻,卻見姬韶淵緩緩的擡手,將覆在雙目上的錦帶摘了下來。
夜色中,月光下,白衣公子仗劍而立,往日裡微閉的雙眸咻然睜開。
殺氣四溢,寒風凜凜。
墨千君十指狠狠的掐進了掌心,隱忍的淚珠兒終是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滑落。
本是喧鬧的北街瞬間變得一片寂靜,一衆禁軍和死士齊刷刷的後退了一步,便是姬韶風和李玄機,也忍不住瞳孔一縮,震驚的看着面前如變了一個人一般的姬韶淵——
映入他們視線的,是一雙如修羅附體,於血池盡頭盛開了一地的曼珠沙華般詭異森寒的血色雙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