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至,宮中照例忙碌起來。
因着霍貴妃有孕,皇后和淑妃百忙之中,日日都派人兩三回的探望着,好在霍氏除了最先幾日飲食不思後,接下來也就是睏倦許多,胃口卻是好了起來,不管六宮怎麼想,總歸是上下一片的欣慰。但長泰卻是真正歡欣,一時興起,開口賞了西福宮上下一個月的俸銀。
又因爲楚王甘然這段時間除了必要的讀書習武,其他時候皆在西福宮中侍奉,風雨無阻,至宮門將近落鎖方回嘉木宮,貴妃甚是欣慰,加上這個次子兩年後不出意外就要就藩,長泰也格外疼愛,在賞賜西福宮的同時,總要順手撥些新奇的東西給甘然。
尤其是新贈了楚王一隻北戎進貢的幼年海東青,雖然還未長成,卻剽悍凌厲,絲毫不在墨夜之下,兇性更有甚者。長泰當時聽着霍貴妃感慨甘然因墨夜誤傷太子心中自責甚重,自己也十分擔憂,爲了寬慰貴妃,賜下這隻海東青作補償,卻沒想到皇后與太子的心情。
東宮裡,甘霖沉着臉,寢殿上空無一人,在他膝邊卻跪着一個尚未長成的身影,正只五殿下甘沛。
半晌,甘霖才冷冷道:“你知道錯了麼?”
“大哥,我有什麼錯?”甘沛被罰了好久,卻還是不服氣,“你是國之儲君,楚王和甘棠是什麼東西?小妾所生的庶子罷了,父皇不過是看在了霍氏的面上,加上他就要就藩,才賜了墨夜給他,一隻扁毛畜生傷了你,難不成還讓它繼續活着?只可恨父皇偏心霍氏,居然就這麼輕輕罰過了事,好在墨夜是楚王親手殺的,哼,你是沒看到那天他離開時的臉色,實在是大快人心!”
“你給孤閉嘴!”甘霖驀然喝道,“口口聲聲楚王、甘棠!他們是你的什麼人?”
“大哥,兩個庶子……”甘沛還要再說,已被甘霖怒叱道:“庶子?他們是你的皇兄!身爲天家子嗣,爲萬民之表率,孝悌之義你到現在都記不住?看來孤要去問一問你的師父,到底是怎麼教導你的!”
甘沛見兄長真的生氣了,這才委屈道:“我是替大哥難過……”
“沒什麼可難過的!”甘霖冷冷道,“這件事情是意外,而且孤傷的也不重!”
“說起來大哥你爲什麼要去救那蘇氏?一個臣女罷了,萬一墨夜傷重了你,你叫我與母后怎麼辦?”
甘霖聞言嘆了口氣,他不想和還年幼的弟弟解釋,只道:“你可知道你這次做錯了什麼?”
甘沛委屈的看着他:“弟弟覺得沒錯,只恨弟弟年紀小,只能幫大哥逼死墨夜,卻奈何不了墨夜的主人!”
“這就是你大錯特錯的地方!”甘霖驀然喝道,“你見甘棠與楚王在一起,就以爲楚王這是與甘棠一起算計了孤?”
“難道不是嗎?”
“愚蠢,若是如此,甘棠還會把事情做得這般粗糙、把責任都拉到自己身上?要不是霍貴妃忽然被診出有孕,就算父皇想要息事寧人,皇祖母也斷然不會輕饒!”甘霖冷笑着提點,“永信宮的那對母子這兩年越發的不安分,但楚王雖然與甘棠自幼交好,大事上卻從不糊塗!如今楚王已經十四有餘,兩年不到就會加冠就藩,到那時候,甘棠必失臂助,所以原本我們根本不必着急,只等着楚王就藩,甘棠比楚王也小不了幾個月,就算沈氏想辦法把他獨自留在帝都也無用!甘棠……他這是在借你的手逼着楚王倒向他!而你,卻真的幫了他這一把!”
甘沛頓時懵了:“楚王雖然已經得了王號,可他生母卑微,就算是霍貴妃的養子,但如今霍太師年高,年後就要致仕,霍家這幾代人丁稀薄,太師的獨子霍長青只好風月,不喜政事,況且霍長青也將會是大哥你的岳家,甘棠有沈氏作爲依靠,做什麼一定要拉着楚王?”
“一個霍貴妃還不夠?你沒見孤傷還未好,霍氏輕輕一句話,父皇就又賜了一隻幼年海東青給他?”甘霖幽幽的道,“若不是有你與我,加上太后護着,你當如今未央宮還會姓周麼?”
甘沛驚得差點沒站了起來:“大哥這是說的什麼話?母后論寵愛雖然比不上西福宮那位,可是怎麼說都是嫡妻正宮,而且母后雍容大氣,母儀天下……”
“小霍氏美麼?”甘霖突如其來的道。
甘沛不解其意,點頭道:“論美貌,她是我見過最出色的女子。”
“那爲何楚王除了當初替懷真郡主弄了一窩白兔時順手送了她一隻,此後壓根就沒對她上過心,反而對蘇氏百般照料?”甘霖反問。
甘沛撇嘴道:“小霍氏甚得皇祖母歡心,哪有工夫去敷衍他?”
“得皇祖母歡心又如何?”甘霖悠悠的說道,“父皇他就是偏心霍氏!你別看父皇把宮務交給了沈淑妃而不是霍貴妃,以爲父皇只是寵她卻不看重她,那是父皇在刻意保護她,免得以後霍氏招忌!寧願把大家出身的沈淑妃推出來!永信宮正是看出了這一點,因此纔要不遺餘力的拉上西福宮的這對母子!”
甘沛張了張嘴,復問道:“就算如此,那……甘棠他就不怕楚王反客爲主?”
甘霖看着尚且不足十歲的兄弟,無奈的搖了搖頭:“皇祖母不喜歡太強的外戚,這從當初父皇喜歡霍氏卻只能立她爲貴妃,咱們的母后卻是皇后的緣故,周家是清流,空有才名,而無實權。但霍氏……別看太師也是文臣,霍德爲官四十餘載,官聲清正,曾挽大廈於將傾,於國於皇室都有大功,門生故舊遍佈天下!父皇大婚時,正是霍氏最盛之時,那個時候霍長青也有長名才外,誰也不知道霍氏會後繼無人,皇祖母因此出手,立了母后……你難道看不出楚王的心意?”
提到這個問題甘沛更是憤怒不已:“楚王他好大的膽子,蘇氏……那本是皇祖母有意要指給大哥你的人,他居然也敢肖想!”
“他不是肖想,蘇氏和他兩小無猜,那些年孤課業緊張,何況身爲太子,本也沒有那許多功夫去哄一個小丫頭。”甘霖脣邊含着冰涼的笑意,“蘇氏不是你我的外家周氏或者如今的霍氏那麼好拿捏,爲着秋狄以及姑母儀元長公主之仇,在秋狄未滅前,父皇與皇祖母都會容忍他們,原本……當初挑選武德侯的獨女進宮,也不是一定給孤的,否則幾年前,皇祖母也不會放任楚王和她頻頻接近,但這幾年來蘇家在軍中地位如日中天,就是驃騎大將軍周子南都有些彈壓不住,尤其北伐之中,蘇家父子三人大放光芒,大雍最精銳的四破軍差不多都和他們搭上了關係!因此蘇氏若不許給儲君,恐怕國有亂象,皇祖母這才接二連三的爲難她,一則是打掉她門閥的傲氣,免得如隆和時衛妃那樣作亂宮闈;二則是讓她安分的接受指婚……只是……”
甘霖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蘇氏惦記着楚王,但武德侯未必和她一個念頭。”甘沛兀自道。
“武德侯可以不介意他的女兒到底喜歡哪位皇子,但整個蘇氏都會介意他們的嫡女是做正妻還是一個妾室!”甘霖面沉似水,道,“門閥的驕傲,有時候不比你我天家血脈的尊嚴弱!”
“大哥,我就是想不明白,小霍氏有什麼資格做你的正妃?她是長的比蘇氏好看,但大哥身爲太子,美人又算什麼?西福宮那位何嘗不是國色天香,可到底也只是一個貴妃,奉朝奉節需往未央宮去覲見!”甘沛忍不住道,“皇祖母既然不喜西福宮,又欲扶持母后,爲何卻要爲你選這麼一個正妃?若是皇祖母喜歡她,讓她做個側妃,以後多多憐恤一點也就是了!”
甘霖冷冷道:“這件事情你不要多說了!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小霍氏到底是怎麼回事?”甘沛反應敏捷,連忙問道。
“你不用多管!”甘霖一拂袖,不耐煩道,“這回你已經做了一件錯事,不可再惹事生非!”
“不就是逼着甘然殺了墨夜嗎?他要是真的安分,又怎會因爲一個扁毛畜生就和甘棠爲伍?”甘沛撇了撇嘴角,“若他真的那麼做了,只能說明他本來就不懷好意!”他眼珠轉了轉,忽然道,“而且眼下霍貴妃有孕,若是誕下公主倒也罷了,若是誕下皇子……嘿嘿,卻要看看她到底是爲養子打算多一點呢,還是爲親生兒子打算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