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不能趕鄉街子了。
我漫無目的,感覺哪裡熱鬧,哪裡沒去過,我就往哪兒撂地兒擺攤。
我在做垂死掙扎:雖然每天的房租、生活費尚且有所保障,而且我也有了將近兩萬塊的存款,但我的內心始終有着難以平息的焦慮。
於是,在擺攤的時候,我開始有了許多空閒的時間焦慮了。
這些時間,我不能只是用來焦慮,我必須用來乾點什麼才行。
用來看書吧,我只有把這些時間都用來看書,才能使我內心的焦慮有所緩解。
那天中午吃過中飯,沒有顧客,內心很是煎熬,我隨手拿起我隨身攜帶的羊皮卷,有事沒事,當閒看了起來。
正看得入迷,有個甜甜的聲音叫我:“帥哥……粘一下鞋……”
我將頭越過書本,舉頭一看,一個挺優雅、挺單純的女孩。
女人的優雅,可以通過穿着打扮體現出來;而女人的單純,可不一定裝扮得出來。
大凡單純的女孩,總有一些共同的特徵:欲言又止,行爲舉止總體現出太多的猶豫與不自信。
眼前的女孩面容白皙、嬌好。長髮披肩。穿一襲白色連衣裙,裙襬齊膝,挎一個棕色挎包。
這女孩坐在我擺放好的小馬紮上,併攏雙腿,褪下了右腳的白色高跟鞋,鞋跟處脫膠了。
我合上書本放下,帶上手套,接過這女孩子手裡的高跟鞋,先用牙刷沾水,將脫膠處的污垢洗掉,然後用幹抹布把水擦乾,放一邊晾着。
我褪下手套,對女孩說:“等三五分鐘時間,沒問題吧?”
女孩說:“沒問題。”
我拿起並翻開我的羊皮卷,繼續看起來。
我剛纔看的那一卷是“堅持不懈,直到成功”。說什麼“我要牢牢記住古老的平衡法則,鼓勵自己堅持下去,因爲每一次的失敗都會增加下一次成功的機會。……”
每一次的失敗,都會增加下一次成功的機會?這從何說起?
我回想自我當代課教師以來所走過的從業道路,我失敗了多少次?失敗之後,我獲得過增加成功的機會了嗎?
從代課到當服裝工人,到守倉庫,到給別人當小弟、開賭檯,到賣烤肉串,到做道具工作,到直#銷,到如今的擺地攤賣膠水,雖然總算還有些小小的收穫,可沒有一次是讓我感覺到成功的。
成功是什麼?
在我看來,成功應該是掙足了成家、買房、買車、養老、養育子女孝敬父母的資本,真正實現了財務的自由,不爲日常的生活開支發愁、不爲未來可能突發的情況恐慌……
只有掙足了這一系列的資本,我的人生纔算是成功的。
我的今天,離成功究竟還有多遠的距離?!
既然羊皮卷說:每一次的失敗都會增加下一次成功的機會,可我爲什麼總感覺不到呢?
眼看膠水生意就要做不走了,成功的機會在哪裡?
爲什麼我從每一次的失敗裡總是看不到成功的機會呢?是我愚鈍嗎?是我不夠用心不夠認真不夠努力嗎?
我正想繼續往下翻看:我想看看,這幾卷羊皮卷裡,會不會藏有支撐我繼續擺地攤賣膠水的理論?
我感覺對面的女孩一直在看我,似乎有什麼話要問我。
於是我擡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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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見我看她,怯怯地問:“你……看什麼書?……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嗎?——你……喜歡銷售嗎?”
這女孩是東北口音,她既有東北人快人快語的性格,卻也有那種涉世不深的靦腆。一口氣竟然問出了三個問題,卻問得如此的語無倫次。
我合上書本,把書名給她做了展示,我暗示她,這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至於我是否喜歡銷售,我無從談起。
如果銷售就是賣東西,那麼,我是喜歡銷售的。
因爲我喜歡賣東西呀。
我爲什麼喜歡賣東西呢?因爲賣東西有差價有錢賺呀!
如此說來,我不是喜歡銷售,也不是喜歡賣東西,我是喜歡賺錢。我喜歡賺到錢的感覺……
我問女孩:“你也喜歡銷售?”
女孩說:“我不懂銷售。”
我心道:你不一定要懂銷售,你也不用去想如何賺錢,你只需要搞清楚如何找到一個會賺錢的男人就行。你長得如此漂亮迷人,只要找到一個會賺錢的男人,你就成功了……
我看她的鞋子也幹了,我帶上手套,給那隻鞋粘上膠水,擺放到她面前,並叮囑她:“最好讓它多吹一會兒,幹得越充分,效果越好。”
女孩問我膠水多少錢一支,我說5塊。
女孩掏出100塊,給我買了20瓶膠水。
我感覺奇怪。我問她:“你買這麼多膠水,用得着嗎?”
女孩說:“有些時候吧……你正碰還碰不上……我多買些送人。”
女孩從我手裡接過我爲她裝好的膠水,騎上自行車,匆忙地走了。
我正欲繼續看書,卻發現女孩剛纔坐的小馬紮上放了一本《知音》雜誌。這書應該是女孩剛纔用來墊坐的。
女孩愛乾淨,不喜歡直接坐別人坐過的凳子,墊一本書,沒什麼奇怪的。
我把雜誌拿了過來,隨手翻翻,欲將它扔進我裝膠水的編織袋裡去。
突然,中間有一個長條形牛皮紙信封赫然映入眼簾。
信封表面是空白的,沒寫過字。封口沒粘上。
癟癟的,我想應該是個空信封,沒裝什麼東西吧。至少,也不會有什麼貴重物品。否則,這女孩也不會這麼隨意。
我把這信封夾在雜誌裡,正想隨手扔進我的編織袋裡。可我有些遲疑,我似乎感覺這信封裡有一張什麼東西。
於是,我把信封的封口撐開,把裡面的那張東東取出來一看,我嘞個去!一張由中國人民銀行開具的“十五萬元整”的轉賬支票!
我心想:這女孩怎麼如此大意?十五萬元支票,居然墊在屁股下坐着,走了還不帶走,你就那麼闊綽?!
我把支票塞回信封,夾在雜誌裡,規規整整地平放在我那編織袋的底部。
我繼續看我的羊皮卷。
過了約摸四五十分鐘,女孩騎着自行車匆匆返回,還沒到我的攤位面前,早跳了下來,緋紅了一臉、急切地問我:“帥哥!有沒有看見一本《知音》雜誌?”
我朗然一笑,說:“呵呵!不用着急,我幫你收着呢。”
我從編織袋裡取出雜誌交給女孩。
女孩迅速翻卷雜誌,找到牛皮紙信封,捏咧了封口,自裡面捻出支票,仔細看了之後,輕拍着跌宕起伏的胸脯說:“哎呀媽呀!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舒緩着長氣。
我故做不知,問女孩:“什麼東東?那麼緊張?”
女孩說:“支票!好不容易纔催回的貨款,差點就被我弄丟了。真是謝天謝地!”
我說:“這有什麼?不就十五萬嗎?弄丟了叫對方重新開一張不就完事了?”
女孩說:“哪那麼容易!這張支票,我表姐打了無數電話,編了無數理由和藉口,催了將近一年時間,好不容易纔催到手哩,要是弄丟了,還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了結這筆爛賬呢!”
女孩似乎有些虛脫了,坐回到小馬紮上。這次,她不嫌小馬紮髒了,裝支票的信封依然夾在雜誌裡,手裡攥着雜誌。
我覺得這女孩挺那啥的,我問她:“你爲什麼不把信封取出來裝進自己的挎包裡呢?”
女孩說:“這張支票必須一點皺痕都不能有……我怕裝進挎包裡被弄皺了,到時候轉不了賬——還是夾在書裡安全些。”
我問女孩:“你是做財會的?”
女孩說:“我只是暫時幫我舅舅的公司管管賬,我不懂財會。”
難怪了。一看就不是個做財會的。
我問:“你舅舅的公司沒有專門的財會人員?”
女孩說:“有啊,我表姐就是。只是我表姐的寶寶快出世了,在家呆着養胎呢。”
我沒什麼可問的了。
事情很明朗:這是一家家族公司。女孩的表姐本來是這家公司的財會人員,因爲懷孕即將生產,因此這個表妹被叫來暫時幫忙管管賬之類的。
所有情況證明,這就是一家小公司。如此而已。
我繼續看書。
這女孩還沒走,我感覺她在盯着我看,似欣賞又似在研究什麼。
我有些納悶,我有那麼好看嗎?
我擡起頭,跟這女孩眼神碰了個正着。女孩有些急促,臉蛋飛起一朵朵紅暈。想要閃避什麼。
這世界怎麼還有如此單純的女孩?
我想爲她化解尷尬,我問她:“你舅舅的公司是做什麼生意的呢?”
女孩說:“我舅舅的公司是生產保溫材料的——自產自銷。”
“保溫材料?做什麼用的?”保溫材料是什麼東東,我第一次聽說這東西,幹什麼用的?
女孩說:“我也不知道保溫材料是幹什麼用的。”
我樂了。這女孩怎麼如此呆萌?
我好奇地看她。
女孩更加急促了,說:“我才上完高中……舅舅就打電話把我叫來了。因爲舅舅的公司缺人手,我上學也不爭氣,所以就只好來幫舅舅了……說真的,他們生產的這個保溫材料是幹什麼的,用在什麼場合,我還真不知道……”
我覺得有些殘忍:我沒必要爲難這女孩,我不該問她什麼,我也並不想從她口裡知道什麼。可我爲什麼麼要讓她如此爲難如此急促呢?真是罪過!
我想:你可以走了,我得繼續看書了。
又過了一陣,女孩還是沒走。
我擡頭看女孩。女孩怯怯地說:“帥哥,你那麼喜歡銷售,完全沒必要做這種小生意……你可以到我舅舅的公司裡試試銷售呀,我舅舅的公司剛好在招銷售人才呢!”
什麼?你舅舅的公司?
你讓我到你舅舅的公司銷售保溫材料?銷售那個連你都不知道幹什麼用的保溫材料嗎?
怎麼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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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孩實在是太單純、太可愛、真逗!
女孩從挎包裡取出一張彩頁,拿出一隻碳素筆,在空白處飛快地寫了一串什麼,遞到我的手裡,說:“你如果有興趣,可以先看看我們的資料,給我打電話……”
女孩匆忙將雜誌塞進挎包,跨上自行車,飛也似的,轉瞬就消失在人叢之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