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孫,究竟何其人也?
小孫,姓孫,名亥仁。孫亥仁。
這哥們,光聽名字,就足以體現他那暗隱的殺傷力,相當、極其駭人。
孫亥仁,不就是孫“害人”嗎?
我是後來才知道這個人的全名的。這段經歷告訴了我,往後交朋結友,先問清其名,考究一下我將要結交的這個人的名字是否對我有利。
必須的。
後來我十分極其的後悔:當初認識這個人的時候,怎麼如此大意,竟然沒問清他姓孫名什麼呢?
這世界就有那麼些人,本身沒有害人的念想,似乎還心存善意。然而,存有善心的人乾的事情,並不都全是好事善事。
孫亥仁是那種好心辦壞事的善人。
這類人本着好心辦了壞事,給別人帶來了損失或者傷害,之後總不忘委屈地說上一句:“我那是爲你好啊!”
孫亥仁原本是一服裝廠的裁剪工。
裁剪工本質的工作乃是:左手擡着裁剪師製作好的硬紙質裁剪樣板,右手捏着畫粉,用樣板在那鋪着幾百上千層十來米長的布匹上比比劃劃、勾勾畫畫,然後手持電裁剪在那布匹上沿着勾畫的線條線圈“突突突”、或迂迴或曲直、全神貫注切割——這就是孫亥仁本來該乾的事情。
在服裝廠,裁剪工的工作是很悠閒的。
一批服裝的原材料裁剪好之後,裁剪工就可以休息好幾天。
於是,孫亥仁就想充分把這每次工作以外的幾天時間用上,開始研究可以小到養家餬口、大到發家致富的副業。
研究來研究去,孫亥仁終於找到了一個與本職工作並不衝突的副業:打街機遊戲掙錢。
孫亥仁有個溫婉可人的女朋友,該女子軟妹、細膩,是服裝廠一名踏實本分的服裝生產工人。
自打孫亥仁覓到這條生財之道之後,此公慢慢將全部精力的重心偏移到了打街機遊戲中來了。
開始那段時間,孫亥仁幾乎每天能從動漫城掙個千兒八百的。有些時候還能掙上三五千、七八千回去,這讓孫亥仁暗自得意:俺老孫尋尋覓覓,終於覓到了一個會生錢的聚寶盆!什麼裁剪工作?哪有打街機魅惑、刺激、賺錢的?!
後來,孫亥仁把從動漫城掙到的錢盡數賠了進去,再後來,把自己跟女朋友辛辛苦苦積攢的存款也盡數倒貼了進去。
到了這個境地,孫亥仁仍然心存僥倖。
動漫城的老闆是個身高180,魁梧,一顆碩大的頭顱,油光賊亮。那亮,亮得足可刺傷人眼;那光,光得可以滑倒蒼蠅。乍一看,你就知道此人是江湖他大哥、大哥大、大大哥之類的主兒。
後來我才發現,此人雖然偶爾脾氣暴戾,動不動就要砍人,但多數情況下還是蠻和氣的。
打街機的賭#徒們都無不討好、親切地稱呼此人“光頭毛”。
爲什麼叫“光頭毛”?因爲總光着一顆大腦袋,又姓毛#人鳳的“毛”,所以就都稱呼他爲“光頭毛”了。
光頭毛與落魄的孫亥仁達成口頭協議:“小孫,你如今已然口袋空空如已了,我給你一個翻本機會:你把朋友都帶進我的動漫城來打遊戲,每帶進一個人來,我給你一張價值20元的送分卡,你拿着這價值20元的送分卡找服務員上分,不就有翻身的機會了?”
孫亥仁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依照光頭毛給他出的餿主意,先是把同事、朋友往動漫城引誘拐進去,原有的同事朋友,能拐的都拐了個遍,之後孫亥仁玩起了直#銷行業的陌生拜訪來了。
他要靠結識陌生朋友,把陌生變爲熟悉,再把這些新結識的朋友誘拐進動漫城裡去。不爲別的,一切只爲了那張象徵着可以翻身贖本的、價值20元的送分卡而已。
我就是孫亥仁“陌生拜訪”認識的。這種認識,是那麼自然,我完全沒有設防。於是一場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悲劇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拉開了帷幕。
我跟孫亥仁並肩步入光頭毛的動漫城,仔細打量這個動漫城,我才發現,所謂的動漫城,無非就是兩間四十平米帶捲簾門、並排排列的鋪面而已。
遊戲室進門是一臺超大型射擊遊戲機,繞過這臺遊戲機進到室內,遊戲室正中有一臺抓玩偶的公仔機。後來我才明白,之所以擺放這兩個龐然大物,無非是用來遮人耳目的擺設而已。
這兩個龐然怪物的後面,竟然隱藏着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奇大騙局!
動漫城的絕密神器,乃是那沿着牆邊靠立着的一排排、一圈圈的“獅子熊貓猴子兔子”遊戲機——這就是所謂的“動物也瘋狂”的吞錢設備了。
中午偏下午,是遊戲室裡人氣較旺的黃金時段。
遊戲室裡煙霧騰騰,各種遊戲機爆發出陣陣動人心魄的動漫音樂或提示中獎的報幕聲,賭#徒們或驚呼或大聲呵斥辱罵、或大聲喧譁議論的聲音,聲聲入耳,嘈雜不堪。
光頭毛見孫亥仁帶着我進入了遊戲室,給孫亥仁投以了一個詭異的微笑。然後,孫亥仁帶我沿着遊戲室的四周轉了一圈,最後來到一個顯示總積分奇高的賭徒身後,抱着手肘煞有其事地觀看起來了。
孫亥仁將嘴湊近我的耳邊,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對我耳語:“吳兄,看見沒有?這人的積分已經9萬3了,再積累7千分,積累到10萬分就爆機了。10萬分可兌換人民幣5000塊,另加爆機獎金600塊,這位老兄不多會就可以領取5600元下分走人!”
我驚異無比,說:“有這麼好掙的錢嗎?”
孫亥仁揚起眉毛,無比神往而自豪地說:“這有什麼難的!我曾經爆機過好幾次呢!”
我問孫亥仁,這東東怎麼玩呢?
孫亥仁告訴我,這機器上所顯示的分值,換算爲人民幣是每10元爲200分。一般小玩玩的玩家,通常都是先繳20元上400分,然後憑感覺,針對遊戲機鍵盤上的四個類別三種顏色動物(獅子、熊貓、猴子、兔子),對應着押分。
顏色分紅、黃、綠三種。
獅子、熊貓、猴子、兔子各有三種顏色,每個顏色的動物,鍵盤按鍵的旁邊都有顯示,都標註有相對應的賠付倍率。
賠付率最高的是獅子,有68倍的,有46倍的,有28倍的。
其次是熊貓,有34倍、23倍、14倍的。
再次的是猴子,有15倍、10倍、8倍的。
最低的就是兔子了,有6倍的、有5倍的、有3倍的。
孫亥仁告訴我,押分最低限度爲每個動物10分,最高爲999分。也就是說,每個動物最低投注是5毛錢,最高可以押注50塊錢。
你可以單獨對應某個動物押注,也可以全部都押注。
也就是說,如果全部押注,12個動物,最低是0.5元X12,摺合人民幣是6塊。最高是50元X12,也就是600塊人民幣。
孫亥仁告訴我,小玩家是不會全部都押分的,因爲每一局下來,中獎的只有一個動物,如果你全部押注,結果跳出一隻賠付率爲3倍的兔子,那你就虧大發了。12減3,你就輸掉了9倍的押注金額了。
孫亥仁又說,全部押注,只有那些想要發家致富的人,纔會有全部押注的舉動。
這些人把鍵盤上的動物都押滿了“999”,然後巴巴地盼望着三種送分情況的發生。
孫亥仁所謂的三種送分情況,說的是遊戲機的電腦系統主動送分的情況。
送分情況有三種:
一、是同一顏色的四種動物同時中獎,這種情況稱爲大四喜。這就好比用一支筷子穿住了四個饅頭,同一個顏色的動物都被你押中了。倘若你滿鍵盤十二個動物都押了分,而且全是“999”,那麼你的回報就該是這樣的:999×(68+46+28+6)-8×999=139860分,摺合人民幣約7000元。
二、是中槍。也就是你雖然只押了一次,但屏幕上的轉盤指針會在這一局裡轉了停、停了轉,重複好幾次,這樣既減少了你輸#錢的頻率,同時給予你多次中獎的機會。這就像你往魚塘裡撒了一張網。釣魚只能一條一條的釣,撒網可就不同了。一網下去,你能撈到的只會是高回報之驚喜。
三、是三色動物同時出現,這種現象稱爲***。孫亥仁特意舉例說明什麼叫***:比如三色獅子同時出現,如果你押的分值全部是999分,那麼,你此時獲得的積分爲:999×(68+46+28)-999×9=141858-8991=132867分。摺合人民幣將近6650元,加上爆機獎勵600元,你就可以領取7250元的回報了……
孫亥仁跟我講述的這一連串數字,我唯一記得的就是“7250”這個數字。
玩一天遊戲,能掙7000多塊,不錯!難怪孫亥仁對象棋輸贏完全不予計較,象棋遊戲哪有這東東誘人?
我跟孫亥仁所關注的這位老兄,此時正是全部押滿“999”的。
這人似乎對爆機確信不疑。
他將一根竹製牙籤折斷,用一截斷牙籤卡住已然按下的“續押”鍵,使得每一局打從一開始,鍵盤上的12顆按鍵旁邊的顯示孔全部自動顯示“999”,他自己不再費神去一個鍵一個鍵的押分。然後自己叼着菸嘴,抱起手肘悠悠然自顧抽吸香菸。
至於那總積分顯示的忽高忽低,此君儼然視若未睹。
我暗自佩服此公那種無視泰山崩塌的淡定。
突然,一陣禮炮齊鳴般的尖利之聲自滿遊戲室的遊戲機裡驟起!所有遊戲機的屏幕伴隨那陣陣禮炮聲,節奏赫然,陣陣閃爍耀眼紅光;遊戲室裡傳出陣陣呼聲:有粗獷了嗓音大聲叫“好!”的、有大罵“騙子!裝逼!”的、有如喪考妣沒來得及盡孝而嘆悔的……人生鼎沸。
屏幕上轉盤指針軸頂端平臺上,突然要麼獅子、要麼熊貓、要麼猴子、要麼兔子……這幾種動物分別依次夾帶一圈圈炫目的光環,在指針平臺上張牙舞爪蹦跳轉起圈來!
直到轉盤指針緩緩轉動,最後指針指向獅子終於停歇了下來。指針軸頂端平臺只剩下了一頭卡通獅子變換了三種顏色閃爍轉圈,我們眼前的這位玩家突然“啪”一拍大腿,大叫起來:“哈哈!老子看你跑!老子看你跑!你跑呀!老子還以爲你鑽進B裡面去了呢!”
驟然站起!自夾克內袋取出一盒香菸,對聞聲踊躍而來的圍觀的人羣,認識的不認識的,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是人、凡是還在冒氣的,此君是見人就大獻殷勤,激動着、顫慄了雙手雙胯,瘋狂地散發香菸……
那一臉的欣喜若狂,簡直喜不自勝,無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