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1 我的人生導師,張子房其人
……我沉沉坐在旅行包上,旅行包的線縫被壓得幾欲炸裂。
一個個、一羣羣騎着單車的年輕男女,由遠而來由近而遠。去的遠遠了還回過頭來打量着我這個一臉落魄的男人。似乎流連着一個從未見過的外星上掉下來的怪物,生怕這一去就錯過了難得的獵奇機會。
我苦笑着,心想:你/媽的,有什麼值得拽的?
想當初我在NX大街上,那寬寬的馬路就是不夠我踩。有一天喝得半醉半醒,見一20郎當歲的小夥騎一輛威風凜凜的太子摩托停我旁邊,我一擡腿跨了上去,拍着小夥的肩膀高亢着嗓音:“走!GJ公寓!”小夥扭頭見一個漲紫了一臉豬腰子的酒瘋子跨在自己的摩托車上,膽怯的說:“我不拉人……”我揚起眉毛瞪直了眼珠大喝:“你說什麼?!——不拉也得拉!”小夥嚇呆了,囁嚅說:“大哥……我等人……我真的不是拉人的……”我怒吼着:“說,你的爛摩托多少錢?!老子把它給買了!”
……
貴州是不能回去的,一旦回去,我的一生就徹底毀滅了。
還是去送水吧?不行!每個月800塊死工資,那等於慢性自殺。
去哪裡呢?
突然靈光一閃,我想起一個人來:張子房!道具工作!一個月能掙3000塊,不錯。就他了!
我趕緊提起旅行包,興沖沖四處尋覓公用電話。
我的手機在NX弄丟了。別在褲帶上,每次上廁所都得取下。有一次上公廁怕掉進茅坑,取下來放廁所的隔牆上,等到我想起掏手機,再回去尋找,早被哪個沒玩過手機的順手牽羊拿走了。
我忐忑着掏出電話本,撥通了126尋呼臺。
我是很忐忑的。
從99年下半年開始,好多人都不玩傳呼機了,改玩全球通了。張子房是不是早就沒玩這東西,改玩全球通了呢?
還好,這個傳呼號還有人在用。
過了片刻,電話回過來了:“喂喂!請問剛纔誰打傳呼?”
我一聽,這不就是張子房的聲音嗎?一陣激動人心!
“是我!子房兄!我是吳清泉!還記得我嗎?”
“哈哈!清泉兄弟!好久沒你的消息了。怎麼樣?聽說近來陳總那邊搞得風生水起的,你應該混得不錯吧!”
是呀。陳總的確是風生水起了,可是,用現在的話來說,對咱哥們可是實實在在的然並卵——咱哥們被龍捲風捲進了萬劫不復的陰溝裡了。一肚子的苦水,向誰倒去?
“我落魄了!子房兄,兄弟沒去處了。你那兒能收容嗎?”
“哈哈!兄弟!開什麼玩笑?……”
我一陣急迫:“真的!子房兄!一言難盡呀!”
張子房那頭沉吟了片刻,說:“兄弟,真想改行了?”
我說:“先解決今晚的落腳處吧……今晚連睡覺的地兒都沒着落了!”
大概我傳達的信息是足夠真誠的。張子房應該是感覺到了。
他問我:“你現在哪兒?”
我說:“在白龍路新迎段。”
“你直接到西/市區XX電影廠來,到了call我!”
……
我倆一見面,張子房就表現了八輩子難見的熱忱,使我欣慰。
只是這位老兄熱忱過度,從我倆一見面——“哈哈!清泉老弟,怎麼一臉的委屈?白得跟紙一樣的……”——從這句見面問候開始,嘴裡就一直嘰歪個不停。
張子房住的這棟樓是一棟老式的筒子樓。
上到三樓,一出樓梯,一條長長的走廊往左右兩邊無限伸展。
我跟在張子房身後,亦步亦趨,嘴裡“嗯嗯”着迴應他一直沒斷的嘰嘰歪歪。
三樓是一排長長的單身宿舍。
樓梯口空着好大一塊空間,靠護欄的柱子下襬放着好幾輛半新不舊的自行車。
張子房自語着:“咦!自行車怎麼有人動過了?”
走過去弓了身子,仔仔細細檢視了一遍自行車的鎖具,對我招手:“清泉!你過來!”我應聲跟了過去,張子房指着套了三把軟鎖的三兩自行車,相當得意着說:“你看我多明智!我就知道賊會來光顧這裡的!多虧了我啊!用了三把軟鎖,牢牢把三輛車套在一起!小毛賊來了只能望洋興嘆了……不對!應該叫望鎖興嘆了啊!哈哈哈!……害人之心是不可有的,防人之心是不可無的!”擡了自行車屁股,把那幾輛被移動過的自行車挪回原位,繼續叨叨着諸如“人爲什麼不能好好做人非要去做賊呢”云云,轉身往右邊帶領。
過道的護欄上,60公分寬的護欄平臺上堆放着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可以見到舊桌子舊板凳舊沙發之類的。我看着就瘮的慌,生怕這些東西掉了下去砸碎了別人的天靈蓋之類的。
張子房指着那堆廢物,跟我招手:“來來來!兄弟!跟你介紹一位我的老朋友……”
我探身往那堆廢物裡望去,一堆廢舊傢俱裡,擺了一個破抽屜,破抽屜裡擺着一個破瓷盆,破瓷盆裡擺了一個碗大的花盆,花盆裡猥瑣着一株瘦弱的蘭草——這就是張子房給我介紹的老朋友?!
張子房揉捏着那株可憐的蘭草好不容易長出的可憐的細葉,絮叨着:“這是我去年從屏邊大圍山的原始森林裡帶回來的。在那片冷森森的林子裡,它是不能夠充分享受陽光雨露的。所以我動了惻隱之心,把它帶了回來……你看它現在,每天充分享受着陽光雨露,每天早晚還能聽我吹長笛給它聽,在我的精心照料之下,它現在基本上是完全可以安居樂業的了……——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亂給它澆水,我這朋友只認我,該澆水的時候我會給它澆水的……”
繼續自語着蘭草該如何施肥如何澆水如何維護……
靠!我有些吃不消了。心裡叫苦:老兄,你他媽的能不能閉閉嘴,消停消停?!
張子房前面帶路,我挎着旅行包尾隨,懶懶的“嗯嗯”着迴應他不住口的絮叨。
到了第三間——一間單門帶窗的屋門口,張子房停住了腳步,突然間止住了聲息,一臉捉姦一樣的神情。
張子房站立門口,警惕的左瞅瞅,右瞅瞅,左左右右張望着什麼——除了我們倆,四周並無異象。於是張子房夠下身子,把手伸進一片已然被敲掉一角、剛好能伸進一隻手的窗玻璃,上下左右的摸索了好一陣,取出一把吊了麻繩的鈅匙把進門打開。
一股好久沒人居住過的怪味夾雜油膩,撲鼻而來。
張子房探手將我往後攔住,自己倒退了兩步,嘴裡“噗噗”着,甩着一頭齊領的長髮,過了好一陣,才探手示意我進屋。
進門就是一片亂七八糟。幾乎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張子房撿起地上的一個粗製濫造的木魚,木魚似乎用黑色自噴漆打底、黑色鞋油塗抹拋光過——洋溢着一陣刺鼻的鞋油味。張子房目光炯炯閃爍不停,搖晃着手中的木魚,得意地炫耀——又開始了綿綿不絕的絮叨:“兄弟!看我做的木魚!……咦!我的敲棍呢?……”四下找了半天,找着了,一根做成了龜/頭一樣的木棍。
張子房左手擡木魚,右手執棍,雙眼微閉,自顧“篤篤篤”敲了起來,嘴裡哼哼唧唧了一陣,說:“這東西,拍僧侶戲用得上。和尚常用的東西……”
張子房總找得着話題絮叨。從我倆一見面,嘴巴就一直沒片刻停止過。就是地上的一片廢紙,他都能對其發表一番語義驚人的長篇宏論。
我暗自欽佩,好健談的一個人。
他指着房間裡的一片雜亂一一跟我介紹。
進門是廚房。
左手靠門的這面牆,貼牆是一排一米五長的自做簡易晾衣架:兩根帶叉的木頭,腳底各釘了一條橫木,倆叉上橫擔了一根乒乓球大小的木棍——怕我沒看清,張子房特意掀起一頭的衣服展示給我看——木棍上擔滿了各種亂逼麻麻的民族服裝、圍巾、羊毛皮、孔雀翎等等五花八門的東西。張子房一一給我展示、講解每一件東西的來歷。
實際上,這一切的一切,完全可以一言以蔽之的:無非都是他下鄉拍戲時收集來的。
張子房指着那副粗糙惡俗的所謂晾衣架,一臉的得意,向我炫耀:“怎麼樣?兄弟!這是我的創意。我親手做的。拍古裝戲的時候,我這個寶貝能夠大派用場!”於是叨叨着這幾根木棍來自哪裡,腳下的橫木怎麼來的云云、云云。
拿起一張尚未完全乾燥的羊毛皮,往我鼻子上湊:“你聞聞!貨真價實的純羊毛皮!”一陣腥臭的羊羶味薰得我胃裡一陣痙攣,差點沒控制住我強烈的反胃。
張子房把羊毛皮擔回架子上,隨手抓了一條藍不藍黑不黑印染白紅綠三色長條紋的粗麻布圍巾繞我脖子上,說:“納西族的圍脖,送給你!這可是上好的藝術品!”於是自言自語講解這條圍巾的傳奇來歷。
張子房鄭重的拿起一條長長的白色絲巾,儼然視若珍寶,說:“這可不能給你!這是蒙古的哈達,是一個蒙古朋友送給我的,代表着深厚的友誼……”絮叨着與這個蒙古朋友相識的傳奇故事。
進門右手邊,地上赫然站立一個標有“50kg”的大號液化氣罐子,緊靠液化氣罐是一張髒巴拉西的三抽桌,桌上擺一臺髒巴拉西雙眼液化竈,竈眼上各放置了一口炒菜鍋一口鋁湯鍋,炒菜鍋油污黝黑,鍋裡很隨意的斜躺着一把帶膠木柄的不鏽鋼鍋鏟,那鍋鏟骯髒着一臉的油污和菜屑,調皮着一臉桀驁不馴,伴隨着張子房滔滔不絕的絮叨,譏誚着向我壞笑。
牆角是一個地臺式半圓形水池,水池表面是一片光光的水泥地面,因爲坡水較陡,地面顯得乾燥清潔。水池裡擺着一瓷盆滿滿的髒碗髒筷。緊靠牆角一米高處伸出一截30公分長的鍍鋅水管,鑄鐵水龍頭出水口套了一截20公分長的皮管子。
張子房邊炫耀着自己林林種種、種種林林的創意與傳奇的經歷,邊走向水池,弓身端起那盆髒碗,轉身放在身後的茶几上,解開褲子拉鍊,就着水池“噓噓”起來。
完事後全身誇張着打了一個老大的冷噤。
冷噤打完了,自顧着說:“有些人尿完之後,不會打冷噤,不打冷噤的人,腎上是有問題的。——冷噤是必須打的,冷噤打得越大,越能說明身體是健康的——你會打冷噤嗎?”扭過頭來看我。
我尷尬着張張嘴,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是不是在尿完後會打冷噤,我沒有留意過,更沒聽說過這東西跟健康扯得上干係。
張子房尿完之後,打開水龍頭放水沖水池。嘴裡繼續絮叨:“如果你不會打冷噤,就得多吃豆瓣醬。豆瓣醬這東西是個好東西……”
緊接着用手接了水去洗那東西,一邊還擰過頭來看我,見我一臉的噁心——他大概沒看出我的噁心,自顧說:“男人的這東西必須經常保持清潔衛生,堅決不能有異物殘留在包/皮裡,否則時間長了,惡臭難耐……”
他見我一臉的似笑非笑,邀約我:“兄弟,你也來爽一下,不過,用完之後,一定要認真沖洗乾淨,我們吃喝拉撒的地方,堅決不能讓半點骯髒有可趁之機……”
我搖頭。
靠,我向來不習慣在別人眼皮底下“噓噓”的。
緊貼着水池是一個鋼筋製作的三層臉盆架,擺了幾個瓷盆塑料盆。張子房一一介紹各個盆的功用,“最上面的是洗菜用的,最下面的用來洗衣服用的——其實洗衣服是一件相當扯蛋的事情!我一般等下大雨的時候,拿衣架把衣服掛了,往走廊外鐵線上一掛——美其名曰:洗衣服!——庸俗的人們,一天就只知道洗衣服、洗衣服,他們從來就沒想過應用大自然的能力……”
緊貼着臉盆架,在兩面牆的陰角處起了一個80公分的平臺,平臺上一個大號紅色水桶。
水桶裡盛了半桶水。張子房從臉盆架上取了一把塑料水瓢,就桶裡舀了半瓢水,一仰脖子,咕嘟嘟喝了個乾淨,邊伸手抹嘴角,洋溢着一臉的享受:“啊!上蒼是如此的寬懷慈悲,博愛無私地恩賜了我一瓢玉露甘霖!——兄弟,來一瓢?”見我搖頭,自顧繼續:“水管裡的自來水,是不能馬上飲用的,你得先用水桶盛起來,等它充分沉澱,沉澱上一晚、兩晚的時間,再來飲用——這就成了天然的礦泉水了!……什麼是礦泉水?答:自來水經過一晚到兩晚的時間沉澱之後,就叫礦泉水!……”
靠!我當送水工人的時候,礦泉水公司的老闆可不是這樣定義礦泉水的。
緊貼水桶後邊是一扇老大的窗子,整扇窗子與廚房前牆的窗子遙遙相對,窗戶裡面的窗簾拉掩得嚴嚴實實的。
窗子底下是一個長約1.2米、足有半人高、斑駁了綠色漆面的鐵皮碗櫃,碗櫃上放了一個電飯煲,一臺微波爐。
碗櫃與擺放液化竈的三抽桌中間直襬了一張長1米寬60公分的鋁條封邊、覆蓋了彩色圖案的木質茶几,茶几與三抽桌之間的通道剛好能站立一個人。
微波爐與電飯煲之間,擺放着一個裝有細碎肥皂的洋瓷缸,張子房端起洋瓷缸轉身蹲回水池,抓了些細碎肥皂,放下洋瓷缸,洗起手來,洗得小心仔細,就像手上沾染了難以褪去的油漆似的,洗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還是不放心,探手到臉盆架下的瓷盆裡拿了一把刷子。又仔細搽洗了一遍,才放放心心站立起來,把洋瓷缸放回了碗櫃上。嘴裡一直沒停止過“如何洗手、如何才能真正洗乾淨”的絮叨。
洋瓷缸的旁邊擺放一排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罐頭瓶子,他拎起一個矮胖的罐頭瓶,把瓶蓋擰開,讓我湊過身去看,嘴裡的絮叨轉換了話題:“這就是我經常吃的豆瓣醬,你以後一定要多吃,這可是好東西……”
完事了,擰回瓶蓋放回原位,平移了半步來到臥室門前,邊講解豆瓣醬的好處邊取下皮帶上的鈅匙包,摘下一把鈅匙,打開了進裡面房間的門鎖,探手摁亮了臥室的電燈開關。黑漆馬古的臥室瞬間變得通明。
奇怪,亂七八糟的房間裡竟然沒有我想象的那種惡臭味道。
不用說了,這間臥室的紛亂,簡直就是我從沒見過的。不必一一描繪,簡直沒法描繪。
簡單說吧:這是一間長4米寬4米、淨空高2.8米的狹小空間。
站在進門的地方,12點到3點鐘方向,一張2米寬的大木牀佔據了主導位置,牀上亂麻麻覆蓋三四牀花裡胡哨的棉被,被子似乎從來就沒疊過。
牀尾橫站一個長3.5高2.4米左右的五開門重疊組合式陳舊書櫃兼衣櫃——我把它叫“衣書櫃”。“衣書櫃”自10點鐘方向的牆角一直向外延伸,直接抵到了打開的臥室門芯。
一張老爺沙發像個腐朽不堪的老頭,背靠“衣書櫃”懶懶的斜躺在“衣書櫃”前、牀尾邊,老爺沙發前是一張60×60×60公分的四方木桌,桌面底上鋪了一塊灰色的棉布,棉布上亂七八糟隨意擺放着碳素筆、鉛筆、大大小小的筆記本、筆筒、還有一本已然翻到了中間的《西遊記》。除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桌子中間見縫插針的擺了一個長條形盒子,盒子裡躺着兩條金屬管狀的東西,上面有一排鍵盤似的金屬按鈕,這兩截管子上覆蓋了一塊黑色的絲絨抹布。
張子房用右手拇指跟中指拈起抹布,把這兩截管子旋轉着對接上了,雙手舉起橫放在嘴脣邊,手指摁在那些金屬按鈕上,深吸一口氣,吹出了一陣悠悠揚揚的“DO、RE、MI、FA、SO、LA、XI……”,我這時才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長笛了。
進門3點到5點鐘方向,橫放一張笨重的老式三抽桌,桌面靠牆直立一個跟桌面長度相仿、直達天花的書架。
書架最下面的桌面上擺放一臺老式松下彩電,書架中間層卡進一臺六/七十年代流行的雙卡磁帶錄音機,錄音機以上各層全是亂逼麻麻的書、錄音磁帶。
張子房一手握着長笛,一手在一個插滿了插頭、充電器之類的電插座上摁了一下,再擡手摁下了錄音機的播放鍵。錄音機放響了輕輕柔柔、甜甜蜜蜜的歌聲,那是鄧麗君唱的歌,不過我沒聽過: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
張子房高亢着嗓音附和,洪亮的歌聲顯得灑脫奔放,奔放得形骸放/浪、無所忌憚。
整間屋子,桌上、書架上、牀上、老爺沙發上、“衣書櫃”頂上……沒有一處不體現一個字:亂!
唯一能夠讓人感覺順眼的地方,就是“衣書櫃”中間那層,齊齊整整、緊緊挨挨的直立着的一排新舊不一的書籍;唯一能夠讓人爽心的就是那一串悠揚的“DO、RE、MI、FA、SO、LA、XI……”以及這放/浪嘹亮的歌聲。
我的目光最後停在了“衣書櫃”的中間那層,櫥窗玻璃上用雙面膠粘貼了一張4A紙,上書四個像模像樣的毛筆字:“子房書齋”。張子房滿口的蓮花妙珠,大概就是來自這些書裡吧。
我掃視着這一屋子的擁擠和雜亂,想着找個地方把我的旅行包放下。
找來找去,只有那張腐朽的老爺沙發是唯一合適的擺放去處了,於是我卸下旅行包,往沙發上放了下去。
張子房突然停止了嘹亮的歌聲,誇張着一臉的大驚小怪:“咦!清泉老弟!這兒不能擺東西!這個東西應該擺在……擺在……”我趕緊將旅行包提起。
張子房環顧着四周,環顧來環顧去,最後騰出左手,遙指着大木牀牀尾,示意把我的旅行包擺放在牀尾,靠牆立在牀上。
之後長吁一口氣說:“這東西最好的落腳處非那裡莫屬了!就放那個地方吧!”
他迅速收放好長笛,轉過身來,誇張着一臉的憐惜,摩挲着那張帆布面料的老爺沙發,自言自語:“這裡,是專供世界上最偉大的思考者思考的地方,豈能容箱包之類庸俗的東西玷污了呢?……”
一屁股坐上沙發,止住了聲息,抿緊了嘴脣,右手握了拳頭,拳面頂住自己的額頭,鎖緊了雙眉,炯炯着雙眼,左手向我遙遙虛擺,擺出了一副極度嚴肅、全神貫注着劇烈的思想鬥爭……
我一下子呆住了。
從進門到現在,我一直沒有插嘴的機會,一直是他在嘮嘮叨叨,滔滔不絕。突然之間,一下子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我難免又些擔心,心想:這老兄莫不是腦子有問題吧?怎麼突然之間變成了這副情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