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等右等,早飯用完又用了午飯,度厄真人還沒回來,沈焱的耐心要耗光了。他是個坐不住的,除了打坐,一切超過兩個時辰的靜坐活動他都敬謝不敏。
關於這點,他的一羣徒弟基本隨他,天生像是屁股長了瘡,不耐久坐,只除了喜靜沉穩的謝邈。
沈焱既提出要出去走走,瞧瞧城裡的情形,個個恨不得舉雙手贊成,便留了謝邈在客棧等候。
午後雨停了,街上總算有點人氣了。
一路走走停停,發現了不少有意思的東西。
黔城城市規模雖不大,也不算繁華,但因爲是個特殊的沒人管的地方,幾年前還時不時被軍閥諸侯們洗劫一番,如今已消停了許久,連賦稅都沒人徵收,被譽爲“自由之城”。東邊各國跑來躲難的逃獄的,西邊的自由民逃跑奴隸都往這涌,人口頗多,成分很複雜。本地土著大約佔五成,還有三成中原人,兩成自夷州遷徙的西夷人——也就是色目人。
人們的信仰也不同,本地土著尊崇巫蠱,大到婚喪嫁娶,小到出門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凡事都要卜卦。
中原人崇拜祖先神靈,喜歡建宗祠神寺,寺廟裡供奉着女媧神像。女媧形象都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女子,頭上站着只造型奇醜的鳥,司鳳看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那是隻鳳凰。
西夷人則信奉多神教,統共就一萬多人,尊奉的神卻多如牛毛,每個小團體尊奉的他們自認爲最厲害的神都不一樣。
奇怪的是,就是這麼一羣信仰和生活方式都千差萬別的人,居然意外地融洽和諧,各自互不干擾,相安無事。
司鳳本來還挺奇怪西夷人怎麼不是信仰基督教,後來想起基督教是公元后誕生的便釋然了。因爲按照她看《九州紀元》作出的推斷,先秦時期是兩個世界的分水嶺,基督教那是之後幾百年纔有的事。
九幽派一行人雖都着便裝,沈焱也穿得很低調,還是招來了不少關注的目光,畢竟這一行面貌氣質都頗爲賞心悅目,邊境小城之人從未見識過此等凌然出塵的風采。
本來一行人中最搶眼的是沈焱,大姑娘小媳婦不斷向他投擲水果手帕,沈焱被砸中也不發火,保持着恰到好處略顯矜持的微笑,整個人蘭芝玉樹般風度翩翩。謝邈保持着淡漠臉,被砸中也沒反應;江洳渙興高采烈臉,果子還沒砸中他便被他撈在手裡;蕭意粲滿面春風,腳步輕飄,很享受被矚目的感覺。
但是很快,司鳳懷裡的小虎崽搶走了風頭。
那投水果的總有幾個靶子不準的,果子便砸到了小虎崽身上,它也不挑食,抓着就吃,兩隻小爪子抱在一起啃得極專注。衆人大約沒見過這樣萌態可掬的小老虎,後來便將主要目標轉移到了它身上。
本來從客棧出來時老虎崽子是在睡覺的,沒走多遠它就追了出來,耍賴地掛在司鳳腿上死不撒爪子,讓她寸步難行。司鳳將它扒拉下去,走不了幾步,它又狗皮膏藥似的貼上來。無奈只得抱着。這小東西着實是聰明得很,既會撒嬌賣萌,又臉皮極厚,尤擅耍賴順杆爬。
在司鳳懷裡顯得乖巧極了,憑着單純軟萌的外表騙到了不少零食。
再往前走,便到了夷人聚集的地方,街上高鼻深目明顯多了起來,漢人形貌的略少了些。
路邊一個擺攤的夷人突然拉住了司鳳衣襬,司鳳身形一滯,不動聲色掉轉過頭。身旁江洳渙蕭意粲已拔劍三寸,若對方稍有異動便會出手相救。
那夷人一看這架勢,灰藍色的瞳孔微縮了一下,臉都嚇白了,趕緊鬆了手,操着語調略有些彆扭的官話問道:“小姐,你這頭老虎真可愛,是撿的嗎?還是自己養的?”
見對方似無惡意,司鳳緩聲道:“撿的。”
那夷人又問:“是在這裡撿的嗎?”
司鳳搖頭:“不是,別處撿的。怎麼了?”
那夷人答道:“是這樣,我們這裡數月前來了個壞傢伙,最喜歡變成動物欺騙年輕姑娘,光我知道的,就有兩個姑娘被他害了。不過你的老虎既然不是在這裡撿的,應該不是他變的。”
聽到這裡,本來一直沉默的沈焱頓時嗅出了不尋常,開口問道:“能詳細說說麼?”
夷人神色鬱結,道:“這個不知道怎麼說,沒人見過他,那兩個失蹤的姑娘的家人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人乾的。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個混蛋有魔法,會變化,前些天有個漂亮的小女孩就差點被他變的牛拐跑了。”
司鳳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居然這麼重口?人獸啊?
牛!
大寫的服!
牛居然還能拐人?!哈哈!
沈焱大概也是不信,又問道:“何以就知道那牛是壞傢伙變的?而且是意圖拐跑那個孩子?”
夷人道:“因爲那頭牛非常特別,毛色金黃,像人的金髮一樣漂亮,閃閃發光。額前印着一塊新月形的銀色胎記,眼睛湛藍湛藍的,簡直跟人的眼睛一樣好看又有神。那能是普通的牛嗎?要不是特別漂亮,那孩子怎麼會差點被他拐跑?”
蕭意粲等人都嘖嘖稱奇,江洳渙嘴快地表示了他的嫌棄:“這品味夠獨特。要變也變個美男子去騙姑娘啊,居然變成畜生。奇怪的是,變成畜生居然也能騙到人。”
沈焱又問道:“先前失蹤的都是未出閣的姑娘?那孽障只勾引姑娘?”
夷人搖頭道:“那倒不是,那兩個失蹤的姑娘一個是已經嫁了人的,另外那個也訂了婚,那個險些被拐跑的小姑娘倒既沒嫁人也沒訂婚。”
夷人的稱呼真是亂,已婚未婚的全叫姑娘,將沈焱先前略理順的頭緒又打亂了。那怪物掠奪對象既對婚否無挑剔,那除了全是女性之外,還會有什麼共同特點呢?抱着這個疑問,他又問道:“被擄走的人可有什麼共同的特別之處?”
那夷人回道:“就是都長得很漂亮。”又看看司鳳,好心提醒,“這位小姐可一定要提防,那壞傢伙專挑長得美的下手。”
司鳳摸着小老虎的毛,漫不經心笑道:“他敢騷擾我,我絕對將他揍得媽不認。”
江洳渙插嘴道:“小師妹你是個姑娘家,這麼暴力不好,會嫁不出去的。”
司鳳哼哼,左耳進右耳出,全當耳旁風。
沈焱沒理會小輩們,腦子裡飛快在整理這些信息,這失蹤案跟魔道妖人聚集城中會有關聯麼?夷人所說之人是不是魔道妖孽此行的目標?隻言片語中瞭解的實在有限,現在做判斷還爲時尚早,暫時也沒個對策,還是多瞭解些內情罷了。疑竇倒是越來越多了。
這夷人特意提醒司鳳,是不是意味着不單是夷人並不安全,漢人也有隱患?想到這裡,便忍不住要確認一下。
“那怪物是隻對你們的人下手,還是本地人和漢人也都難以倖免?”
“這卻不知了。我雖認識一些漢人,但未聽他們說失蹤過姑娘,倒是聽說他們的人最近瘋了不少,也不知是什麼人乾的。”夷人搖頭嘆氣,“我本就是聽說這裡安寧,才搬來定居的,誰料才住了半年就出了這許多怪事。也不知這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還能住多久,人心惶惶的。”
沈焱安慰道:“過了這段便會好的。必不會再讓你們離鄉背井。”
夷人嘆息着道:“借您吉言,希望如此吧。”
正說着話,忽接到謝邈傳訊,道是度厄真人回來了。沈焱一行便又火速返回客棧。
幾年不見,度厄真人儀容還是如在山上時一般一絲不苟,除了鬍子稍微長了些,臉色微黑了些,倒沒其他變化。他向來是板着一張臉,在幾個小輩眼裡,這古板嚴肅的神色倒跟平常見慣的沒多少變化。唯有沈焱從他那晦暗不明的眼神裡,看出了些些端倪,似懊惱,夾雜着無奈疲憊。
沈焱眼皮一跳,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頭,上前見過禮,不多廢話,便開門見山直接進入了主題。這個師兄他是瞭解的,向來直截了當,不愛彎彎繞。如果半天說不到點子,這位師兄便不是動嘴而是直接動手了。
“那賈老三呢?”
度厄真人神色頓時一黯,摩挲中指上的儲物戒指,帶出一條筆直的人形事物:“自己看吧,也不知是不是。”
沈焱一見,不由也皺起眉頭。
司鳳先還覺得稀奇,原以爲儲物空間只能儲物,今日才知連人也是可以儲藏的。但細看之下,只見那“人”面如死灰,睜着的雙眼空洞無神,渾身僵硬繃直,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寒冰凍住了。一時竟難判斷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
沈焱問道:“這人可是賈老三?”
司鳳還未從驚訝中回神,被蕭意粲捅了捅手肘,方知師父問的是自己,定神再仔細看了看面貌,又目光下移去看那人僵固的手。好一會才肯定地道:“是賈老三無誤。”
江洳渙問道:“二師叔,他這是怎麼了?是死是活?”
度厄真人道:“這是失魂症,如找不到他的魂,便雖生猶死。”
沈焱繞到賈老三身邊,仔細觀察了好一會,拂袖落座,半晌沒有言語。
幾個小輩面面相覷,心知不妙,也不敢多話,老老實實站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