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渚沒說話,畢竟這趟不是出來遊玩,有任務在身,一路帶個孩子絕對不方便。但他也不想編瞎話哄小石頭。
石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也不再央求,情緒有點低落地走到了一旁。
一路上石頭都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努力不扯後腿。但他畢竟是個凡人,尤其還是個孩子,許多事只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爲了不耽擱行程,暮雪渚御劍的時候便捎帶手帶着他。
很顯然,石頭小朋友是第一次體驗御劍飛行,雖極力剋制,想保持安靜淡定,可他到底是個小男孩,好奇好動的天性是很難徹底控制的。感受着撲面而來的勁風,尤其是氣流陡生變化時,腳下會明顯感受到震動,石頭不得不時不時抓住暮雪渚飛揚的衣襬。抓完又趕緊放手,不自覺想要多靠近他,又不敢,怕妨礙到他。暮雪渚覺察到了他的矛盾,讓他抓住衣服不要放手,站穩。
三天過去了,未有魔道妖邪尋釁滋事。
暮雪渚問過石頭慘案發生前後村子裡發生的事情,但未有收穫。事後他想想也覺得自己原先的想法有點可笑,小孩子能發現出什麼異常?成年人跟孩子的注意力觀察力根本是不同的,孩子心性不成熟,像石頭這年紀的孩子,玩心很重,除了玩耍,對什麼事情都不上心吧。這事找不到頭緒,又無線索,只得先按下了,只希望石頭不要有心理陰影,今後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眼看着已經進入了崑崙仙境勢力範圍內,此地的百姓應當是過着平安喜樂的生活,魔道再不開眼也不至於跑到西崑崙的地盤挑釁撒野,應是個安全所在。暮雪渚決定就將石頭託付給此地一戶人家撫養。
日落西山,一行人尋了個無人處落下身形,前頭不遠便是個鎮子,在空中看民居錯落有致,規模尚可,炊煙裊裊,應當是比較繁華的。
稍作打聽,得知本地有位趙姓的員外,樂善好施,品行高潔,爲人稱道,最重要的是,去年年末失了獨子。暮雪渚判斷,這是個天賜的撫養者,方方面面的條件都極爲合適。
打聽到了趙員外的住處,暮雪渚等人便直奔趙宅。
那宅子地方有點偏,離街上有段距離,離老遠就能看到那高牆廣院,房舍數重,顯然趙家家資頗豐。
對於這些借宿的年輕人,趙員外熱情地接待了,還特地吩咐廚房重新做一大桌子菜招待客人,全然無視九幽派弟子的勸阻。暮雪渚跟林青都在辟穀,本是不能吃東西的,但架不住趙員外勸,加上是他們有求於人,便也多少動了動筷子。
席間趁着酒興,暮雪渚便提出****之事。
趙員外睜着雙朦朧醉眼,迷迷瞪瞪地問道:“哪個孩子?我看你們都還是孩子,跟我去世的孩兒差不多大。”
暮雪渚將石頭召來,鄭重道:“便是此子。”
趙員外定了定神,仔細打量孩子,半晌才道:“是個好孩子,機靈。跟我兒小時候很像吶。”
暮雪渚道:“老丈是答應了?”
趙員外神色黯了黯,似憶起了已故親人的悲傷往事,很快他神色又恢復如常,上上下下反反覆覆端詳着石頭,點點頭:“也罷,這是送上門的緣分,若老朽推拒,倒是不識好歹了。這麼些日的煎熬,我也該恢復正常生活了。好孩子,過來,給我好好瞧瞧。”繼而扭頭又衝下人吩咐道,“帶少爺下去換身衣服,領去給夫人瞧瞧,也讓她高興高興。”語氣裡是掩不住的歡喜。
此事妥善解決,皆大歡喜,暮雪渚面上雖未露什麼,心裡還是由衷爲石頭高興。畢竟給石頭找了個好歸宿,今後不必顛沛流離。要說唯一不好的,就是這事石頭自己心裡恐怕不太樂意,因爲他曾表露過想跟着暮雪渚他們修仙。不過小孩子嘛,懂什麼修仙,想來也就是嘴裡說說,過些日子自然就淡忘了,會安安生生過本該屬於他的平凡生活。
是夜,暮雪渚如往常一般打坐修行,採氣時頗覺異樣,氣流涌動的方向不太對頭,且阻力不小,像是有股力道吸引着靈氣往另一個方向奔流。
暮雪渚直覺出了問題,立即起身查看,此時臨近凌晨,天氣原因不見月色,昏黑一片,氣氛蕭殺。
周遭除了鴉雀鳴蹄,就只有其他同門沉睡中非常平和悠長的鼻息。
暮雪渚試着喚醒跟他同屋的師弟,卻沒能喚醒,連推都推不醒。他又去其他屋查看,也是同樣的情形,怎麼弄都弄不醒,連林青師兄都睡死過去了。他心裡立即明白過來了,吃的東西里頭肯定被動了手腳。要不是他道心堅韌,嚴格要求自己,並未真的吃東西,只做了個樣子,也必中招無疑。
果然還是歷練太少了,防備心嚴重不足,輕信於人,才致着了道兒。
能輕易迷翻修士,且避開修真者靈敏的味覺,這藥不是一般的藥,也不是普通凡人配得出來的。這裡頭絕對有門道,姓趙的十有八九沒安好心,不然沒必要把他們麻翻,還指不定要做什麼。
暮雪渚腦子轉的極快,立即將其他房間的師兄弟都集中到一間房,而後設置了一個防護結界。原先的房間則用障目符以木代人好好躺着,若不仔細勘驗,很難瞧出破綻。他還留了隱符作爲記號,只要有人踏足這屋子,通過他留在隱符上的神識立即便可感知到。做完這些,靈氣消耗甚大,他只後悔帶的輔助法器不夠,到底是不知人世險惡啊。
要他乖乖在屋裡守株待兔是不可能的,在等了片刻不見人來的情況下,暮雪渚悄無聲息潛了出去。
壞了,石頭怕是處境危險。暮雪渚本來打算直奔氣流不正常的涌動方向,路上猛地省起石頭還在姓趙的手裡,趕緊又返身去找。苦於不知道石頭被安排在哪個房間,只能一間間地找。
趙宅忒大,光客房就有十數間,找了幾間後暮雪渚就掉頭轉了方向,他推測石頭應該不在客房,而是在主人家住的院子。一頭扎進去後才發現,這個區域更是亭臺樓閣密佈,迴廊九曲十八彎,找起來很是麻煩。
此時暮雪渚御靈術的造詣還談不上多高明,不過用來探查人的蹤跡還是夠了,先前是考慮到保存靈力的需要沒動用術法,眼看確實難找,也只得用御靈術一探。房間是找到了,卻並未找到石頭,牀上空空如也。被褥裡餘溫尚存,想必剛離開不久。
暮雪渚循着氣息找過去,最終到了另一個院子。
一靠近這院,暮雪渚立即感到陰氣撲面,寒意森森,詭異得緊。他凝神細看,發現牆根下一堆紙錢燒盡的灰燼,其上一尺處赫然貼着一枚引陰符。暮雪渚走近蹲身細查,扒開灰堆,看到了暗黑的陳跡。再往遠些,還有同樣的東西,黑暗中一直延伸到大門口。
看到這些東西暮雪渚很快明白過來,敢情這個趙員外在作法引魂,不消說,引的當然是他已故兒子的魂。他兒子早就死了,照理就該入輪迴重新投胎,可看那紙錢燒過的痕跡,絕不止一次作法,顯然那魂魄還未去到他該去的地方,被強留在塵世間。
怪不得暮雪渚感覺不對勁呢,原來今天晚上他們又在作法,給死人招魂。
這就說得通了,熱情好客的趙員外之所以這麼熱情好客,其實是別有所圖,要麼是圖盜用別人的陽氣換取他兒子片刻的苟活,要麼就是更齷齪的目的,用別人的生命做獻祭,企圖復活他兒子。暮雪渚曾在書上看到過這類邪法,魔道曾經有人成功過。這類旁門左道有違自然天理的邪術,向來是入不得仙門正道法眼的,只有魔道的三流九教纔會去研習。
凌晨,正是鬼魂出沒的好時候。
暮雪渚估摸着這會作法應該還未結束,他召出佩劍,一個旋身輕飄飄翻過院牆,室內那幽幽燭火映入眼簾,窗戶上人影重重。裡頭起碼有三個人。
悄無聲息摸過去,暮雪渚並未貿然行動,而是貓着腰在窗戶下聽了聽動靜。
“我的兒啊,不要怨爹孃狠心啊,實在是我們費盡了心思也留不住你啊!你……你就安心去吧,不要再爲了爹孃耽誤了投胎轉世……”
是趙員外的聲音。
話音剛落,又一個聲音響起:“兒啊,你就放心吧,從今往後,便有人替你繼續活着了。見了這一面,也算了了我們的思念之苦。走吧,投胎去吧,莫要爲了我們再折了陽壽……可憐的孩子,是我們對不住你……”
是個嗚嗚咽咽極力壓低的女聲,嗓音有點兒嘶啞,還有點兒蒼老。必是趙夫人了。
迴應他們的是一聲淒厲綿長的鴉啼,屋子裡的燭火搖曳了兩下,亮度頓時暗了許多。
見狀,趙夫人又抑制不住悲聲,喉嚨裡止不住抽噎,鼻息急促。
燭火忽然爆出一簇,異常明亮,連窗外的暮雪渚都覺得亮到晃眼了一下。緊跟着屋裡燈火驀地熄滅了,不是一支蠟燭,是所有的。
空氣中頓時瀰漫起一陣無以名狀的燥熱。
趙夫人喃喃道:“走了嗎……”
沒人做聲。
沉寂了須臾,突然一陣毫無預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笑聲打破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