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南下
車轍聲伴隨着呼嘯而來的北風撩起馬車的側簾,文溪和尚急忙擡手拉緊了簾子,將栓扣繫好,避免愈發寒冷的冬風鑽入溫暖的車廂。一旁的靈琚側身躺在嬴萱的懷抱裡,二人靠在一起取暖,隨着馬車搖擺的韻律淺眠。
我坐在另一側,從窗子的縫隙裡看着不停後退的道路,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入冬了。我們如同南下避寒的候鳥,一路奔波不停。
我從馬車車廂裡鑽出,拍了拍坐在馬伕身邊駕馬的雁南歸,示意讓他進來休息。馬車已經這樣連續跑了三天,即便是包裹着夾棉的大襖,這刺骨的寒風也能將人的骨頭給吹透。雁南歸搖搖頭,執意要留在外面。
無奈,我只好重新回到車廂中,隨着馬車毫無規律的搖擺起來。
我們要從衛輝南下,穿過湖北來到湖南湘西,到達一個名叫瀘溪的小鎮。由於距離較遠,像我們這般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跑,也要跑上個五日的時間。身上的錢全都用來僱馬車,因此一路上我們也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單憑乾糧窩頭充飢。
瀘溪縣位於酉水中游和武陵山脈中部,是湘西最大的苗族聚集地,那裡的苗人都保留着最原始的生存狀態,也是最善於制蠱的羣族。
我們在衛輝了結血莧的事情之後,在血莧最後殘存的記憶裡發現了文溪和尚妹妹子溪的身影,子溪一身黑衣被血莧利用毒蠱控制,交給了一座古城內坐在王座上的男人。而那記憶中的古城頗具苗疆風格,山寨中成片的吊腳樓有着十分明顯的地域特徵,因此,爲了來找尋那座古城,我們便動身前往湘西。
而我們去瀘溪縣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據文溪和尚所說,那裡有一羣善於制蠱的老一輩苗人,血莧在我身體裡埋下的毒蠱還未徹底清除,因此我們前往瀘溪縣,也是爲了尋一制蠱高手替我解除毒蟲的侵擾。
由於我的身體重生,所以毒蟲在我的體內並沒有什麼要命的影響,只不過它會使我經常突然暈厥,還伴隨偶爾的心絞痛,着實不怎麼好受,這麼拖下去也不是什麼辦法,正好湘西爲毒蠱發源地,我也就沒有拒絕文溪和尚的提議,攜家帶口地一同奔赴瀘溪縣。
正好我還未來過湘西,說不定也能找到關於我師父失蹤的線索。而雁南歸顯然更加在意血莧記憶中那名王座上的鬼豹族黑衣男子,想要查明鬼豹族老巢到底身在何方進而手刃仇人爲全族報仇雪恨,那麼這名與血莧有過聯繫的男子或許會成爲關鍵線索。沒準我們前往湘西尋找這名男子,還能找到我師父與鬼豹族有所糾纏的原因,搞明白我師父爲何要幫助朱雀族保護天神之力不被鬼豹族掠奪。
帶着這所有的“或許”,我們不顧險阻,風雨兼程。
這幾日,我們吃住都在馬車上,期間換了三匹馬,才終於在第五日的傍晚到達了湘西。作別了車伕,我們便沿着一路的山澗流水,往瀘溪縣方向走去。
一踏上湘西的土地,就能被這裡獨有的氣氛所感染,溼潤得可以掐出水來的氣候,飄香的燻肉伴着紅椒的香味兒飄散,各種淙淙的溪流在光滑的石板上來回沖刷時光的印記。河溪上由一個個石墩組成的跳腳橋上,身背竹簍頭戴白巾的苗族阿婆在夕陽下剪影,身上穿戴的銀器發出叮噹的脆響。
河溪兩側都是一排排的吊腳樓,正屋建在實地上,廂房除一邊靠在實地和正房相連,其餘三邊皆懸空,靠柱子支撐,上側以茅草或杉樹皮蓋頂,優雅的絲檐和寬綽的走欄相間,樓檐翹角上翻如展翼欲飛。
這樣獨具民族地域特色的建築,除了造型奇特之外還有很多好處,衆所周知,湘西氣候溼潤蟲蛇較多,吊腳樓高懸地面既通風乾燥,又能防毒蛇、野獸,樓板下還可儲放雜物或飼養牲口。
因夜色漸濃,我們今日恐怕是走不到瀘溪縣了。前方不遠處有倒是有幾處煙火,我們舟車勞頓,不宜長時間徒步,於是我們便選擇在前方的村子裡投宿。
沿着蜿蜒的小徑拐過種類繁雜的樹木,一條清川橫在了我們的面前,我們依次踏過石柱組成的跳腳橋,踩着蒼翠的草叢拐上石坡,一座飽經風霜的古碑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石碑早已經被風化得沒有了邊緣的棱角,上面雕刻着三個清秀的字跡,和湘西本身小家碧玉的風格十分符合:芙蓉鎮。
“芙蓉鎮?”文溪和尚走上前,擡手輕撫那通光滑的石碑,彷彿這石碑被數不盡的雨滴沖刷打磨,吸收天地日月之精華,飽含歷史風霜,正羞赧地站在我們面前向我們展示着這青翠的小鎮。
“怎麼,你認得這個地方?”我上前觀察,石碑後面還刻了一首詩,只不過年代久遠已經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寫了什麼具體內容。
文溪和尚點點頭,雙手合十就對着石碑行了個佛禮,繼而轉身對我們說到:“我在史書上讀到過,芙蓉鎮是一座具有兩千年曆史的古鎮,也是一個山城,位於酉水之陽,原爲西漢酉陽縣治所,因得酉水舟楫之便,上通川黔,下達洞庭,自古爲永順通商口岸,素有‘楚蜀通津’之稱。不僅如此,它隱匿於山谷之中,更是文人雅士尋幽訪古之佳處。”
沒想到,我們陰差陽錯,竟然來到了一座千年古城?
“好,就它了!這裡溼氣太重,老孃今晚要好好泡個熱水澡解解乏。”嬴萱上前從我和文溪和尚之間徑直穿過去,頭也不回地就走進了芙蓉鎮。
我無奈地搖搖頭,便跟上了嬴萱的腳步。
靈琚坐在雁南歸的肩頭東張西望的,跟在我們的後面也一起進了古鎮。
這裡簡直就是湘西文化的縮影,四周是青山綠水,古鎮內部卻是曲折幽深的大街小巷,臨水依依的吊腳木樓以及青石板鋪就的五里長街,處處透析着淳厚古樸的苗家民風民俗,簡直是“湘西口音滿揹簍 猛洞河古老風韻流”。
我們沿着石板長街一路來到酉水岸邊的渡船碼頭,從碼頭向左望,可見芙蓉鎮瀑布和其旁建在懸崖邊的飛水寨。芙蓉鎮多爲土家族人,土家族人向來以熱情好客爲特點,我們在村民熱情的招呼下住進了一戶闊綽人家,我將身上僅剩的最後一點錢遞給了對方,雖然錢數不多,但對方還是十分開心地收下,並帶着我們走入了一座較大的吊腳樓中。
闊綽人家姓向,主人一個滿臉笑容的老大爺,他喊來了年輕的小女兒帶我們去吊腳樓側邊的廂房,小姑娘看起來只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穿着清爽的少數民族服飾,兩條又黑又粗的辮子垂在胸前,莽撞地跑進來和門口站着的文溪和尚撞了個滿懷,她見對方是個和尚,便連忙羞紅了臉低頭一笑,就轉身帶着我們往客房走去。
我們來到客房,裡面擺了四張竹子做成的牀,小姑娘從另外的房間裡抱來了被褥,還在牀鋪上鋪上了花色鮮豔的鋪蓋,一針一線像是手工縫製的一般,花紋繁雜豔麗,針腳細密卻毫不馬虎。
“這真好看,是自己繡的?”文溪和尚上前接過那小姑娘手中的被褥,彎腰幫忙鋪了起來,隨即還擡手愛惜地摸了摸那花鋪蓋,讚賞地對着那小姑娘說道。
別看文溪是個和尚,從他上次教我怎麼應付血莧來看,我就知道他就肯定是個情場老手。小姑娘被文溪和尚這麼一誇,臉頰瞬間就漲紅了起來,嬌羞地如同枝頭含苞的桃花:“嗯,是的。”
我雖有一副好皮囊,常年被人當做小白臉看待,可是眼下在文溪和尚面前卻是黯然失色,小姑娘的眼神壓根不往我身上飄,我別過頭揮了揮衣袖,就坐在了已經鋪好的一個牀鋪上。
文溪和尚還在繼續:“真的嗎?手太巧了。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姑娘羞得不行,胸前掛着的銀質百歲鎖晃了幾晃,流蘇搖曳,加快了手中鋪牀的速度,聲音清脆地回答:“向雨花。”
“雨花……你的名字太美了。不過……”文溪和尚說着就側身站在了小姑娘的身邊,用那掛着佛珠的右手拉起了對方含情脈脈地說道,“不過和你俊俏的容顏相比,就遜色的多了。”
小姑娘輕聲驚呼一聲,猛地抽回手,紅着臉就跑出去了。
我不屑地笑了笑,給文溪和尚拋了個白眼:“這花鋪蓋叫西蘭卡普,也被稱作土家之花,是土家族女孩人人都要學着繡的東西,也是土家族婚俗中的主要嫁妝,更是女家經濟地位的標誌和女兒有無教養的憑證。你這麼去夸人家,可別讓單純的小姑娘誤會了你,還以爲你想做人家夫婿呢。”
文溪和尚倒是沒所謂,還是一臉春風般的笑容盤起了手中的佛珠:“阿彌陀佛,出家之人從不貪戀紅塵。”
“呸。”一邊的嬴萱一拳打在文溪和尚的腦袋上,“你個花和尚少在這兒假正經,再說你也沒出家啊,有本事先把你腦袋上的頭髮給剃了!我可知道,你肚子裡的花花腸子可不比姜楚弦少。”
“哎哎,關我什麼事。”我聽到嬴萱這麼說便立刻站立起來。
“咳。”
門口突然傳來了女孩子的輕聲咳嗽打斷了我們的吵鬧,我們這才發現,臉頰通紅的向雨花正倚在門邊,瘦小的身子看起來楚楚可憐,她羞怯地擡頭對我們說道:“阿爸讓我來喊客人,該吃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