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長命鎖
因仍是放心不下,於是我們決定今夜輪流值守,避免有小鬼來搗亂。
我值頭班,後半夜交給雁南歸和文溪和尚。嬴萱和靈琚都已經睡下了,我撐起一張小桌板在牀上畫符,畫的是當時從西周古墓中抄下來的貼在石棺上的符咒,經過我的研究,這些符咒大致分爲兩種,雖然我仍舊是看不懂這上面的內容,但已經將它們都深深烙印在了腦海中,準備等這邊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再回到蓋帽山,去問問通曉各類符文的燈芯無息。
說也奇怪,夜深之後寨子裡竟安靜了,再也聽不到小孩子的說笑聲,我安然守夜到了交接的時間,換了雁南歸接替我,我就倒下睡去了。
一覺睡到了天明,文溪和尚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對着睡眼惺忪的我搖了搖頭。奇怪,夜裡居然沒有任何異常,讓我對這兩個小鬼的身份更加疑惑。我摸出了昨夜在樹叢裡撿到的長命鎖,決定去找向家主人問問看。
靈琚揹着新的竹編藥簍在文溪和尚和雁南歸的陪伴下去林子裡採藥,我和嬴萱吃罷了早飯,卻不見向家主人的身影,只有向雨花一人在默不作聲地擦桌子。趁着文溪和尚不在,我湊到小姑娘的身邊,十分有禮貌地對她點點頭。
雨花怯懦地看着我,然後也學着我的動作對我點了點頭:“客人有什麼需要麼?”
我儘量讓自己和藹地笑了笑,卻覺得臉上的肌肉根本不聽自己使喚,估計又是身體裡的毒蟲在搞鬼。我強忍住抽搐的面部肌肉,低下頭對着雨花說道:“是這樣的,我就是好奇,這麼大的吊腳樓,只有你與父親兩人居住麼?”
“客人你問這個幹什麼?”向雨花十分警惕地後退了兩步,眼神飄忽不定,雙眉緊湊地往中間挑動了一下,顯然是不願意同我談及這個話題。
我看向雨花對我有所牴觸,於是只好作罷,轉而從懷中掏出了昨夜在樹下撿到的長命鎖放在手心遞給她看。向雨花剛一看到那枚長命鎖,臉色瞬間發白,本就白皙稚嫩的皮膚更是顯得毫無血色,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吊腳樓下部懸空的一層,然後慌張地轉身一把搶過我手中的長命鎖,如同一隻受驚炸毛的幼貓警惕地看着我:“客人從哪裡得來的?”
這小姑娘還是單純,剛纔她那一系列下意識緊張的動作暴露出了太多的疑點,我笑而不語抽回了手,友好地衝她點點頭,就和嬴萱一起回屋了。
“怎麼,你又發現什麼了?”嬴萱剛一進屋拉上竹簾就迫不及待地轉身問我。
我示意她不要說話,隨即揮動衣袖俯身側耳貼地,聽着地板下面的動靜。
我們房間的底部就是吊腳樓懸空撐起的位置,下面用柱子撐起來形成的底層房間蟲蟻較多,溼氣較重,一般是不住人的,都是用來儲存物品或者飼養牲口,可現在看來,那裡面一定有不爲人知的秘密。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聽見下面傳來了細碎輕微的腳步聲,腳步聲摻雜着不易覺察的銀鈴碎響,看樣子應該是向雨花拿着那長命鎖走入了一層柵欄裡。嬴萱也學着我爬了下來,屏氣凝神,靜靜細聽。
不一會兒,下面就傳來了細微的嗔怪:“不要再淘氣了!小心被人發現!”聽聲音應該是向雨花沒錯。和我所想一樣,昨夜那唬人的兩隻小鬼一定就住在我們下方的柵欄裡,由於吊腳樓半乾欄式的木質結構,因此隔音效果並不是很好,所以那小鬼一定是聽得了我們的談話,纔會學着靈琚的聲音喊我們“小雁”和“師父”的,而靈琚穿着的少數民族服裝,也一定是來自於他們。
向雨花話音剛落,我就聽到了昨夜那熟悉的小孩子聲音:“知道啦,一點都不好玩。”
嬴萱睜大了眼睛看向我,我趕緊示意她不要出聲,繼續聽下去。
緊接着,又一個相似的小孩子聲音傳來:“那姐姐陪我們玩好嗎?”
向雨花輕聲回答:“等明日客人走了,我再來陪你們玩好嗎?來,把長命鎖戴好了,可別再丟了。”說完,就聽到向雨花退出來的腳步聲。
我和嬴萱站起了身,沉默着坐在了竹牀上。
先不說下層的兩個小孩子到底是人是鬼,光是向家將他們藏匿在平日裡住不了人的下層吊腳樓裡的行爲就已經非同尋常了。爲了一探虛實,我決定讓嬴萱去引開向雨花,趁她不注意的時候進入吊腳樓的底層。
嬴萱點頭同意我的方法,她剛要轉身出去,我們就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嘈雜聲。我拉住嬴萱,自己透過竹簾向外面看去,卻見一羣芙蓉鎮的村民圍在院子裡,向雨花阻攔在院門口,好像是起了什麼爭執。
“真的沒有,鄉親們你們行行好,就饒了我們吧。”向雨花堵在門口苦苦哀求,可外面的村民根本不聽解釋,你推我搡地就往向家吊腳樓裡衝,我和嬴萱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怎麼可能沒有!這馬上就到祭祀的日子了,如果不按時奉上貢品,咱們寨子就要遭殃了!”
向雨花的眼角帶淚:“當年我姐姐就已經交了出去,現在怎麼還來我家?我們真的沒有了!”
“不可能,之前還看到你娘挺了大肚子,怎麼可能沒有!”
村民們不由分說就衝撞開了向雨花的家門,不等雨花阻攔就走進了正屋的各個房間進行搜索。
向雨花無力地阻攔着:“我娘那時候懷了死胎,難產而亡,那時候不是鄉親們一起幫襯着給我娘下的葬麼?哪裡還會有啊!”
村民根本不聽雨花的解釋:“不對!早就覺得你們家不對勁了,昨天還有人說,在你們家聽到了小丫頭的笑聲呢!肯定是被你們給藏了起來!”
雨花瞬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擋在吊腳樓底層的門口,緊張地看着那些村民頭頂直冒冷汗。
我搖頭嘆氣,這小姑娘太單純了,這不是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就在村民們準備強行搜索吊腳樓底層的時候,一聲清晰明朗的小丫頭聲音,從大家的身後傳來。
“小丫頭的笑聲?是說我嗎?”
所有人都擡頭轉身看去,只見靈琚揹着小藥簍坐在雁南歸的肩頭,剛纔那句話就是出自她之口,靈琚身後的藥簍裡面裝滿了各種草藥,看來應是滿載而歸了。雁南歸冷眼掃視着那些村民,似乎夾雜着一絲敵意,一旁站着的文溪和尚則不慍不火地微笑看着這些野蠻的村民,什麼都沒有說。
“對!”這時,向雨花終於反應了過來,跌撞地跑到了靈琚的身邊如釋重負地說道,“是靈琚,你們聽到的小丫頭的笑聲,應該是這位寄住在我家的客人。”
我鬆了口氣,心說靈琚他們回來的倒挺是時候。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些忌憚面無表情卻暗含殺機的雁南歸,便迅速大笑化解了此時尷尬的氣氛:“哈哈哈,原來如此啊,罪過罪過,是我們莽撞了。”
“對對,是我們太心急,抱歉了!”
“誤會,都是誤會!客人你別放心上!”
…………
村民們迅速鬨笑起來,將剛纔那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化解,熱情和親暱再次出現在他們的臉上,村民們猶如退潮一般,離開了向家的院子。
院落恢復了平靜,向雨花鬆了口氣,一直髮抖的雙腿猛然一軟,徑直坐在了地上。
文溪和尚急忙扶起向雨花,我和嬴萱也從屋子裡出來給向雨花倒了杯熱茶壓壓驚。向雨花驚魂未定地一把抱住了一臉茫然的靈琚,連聲道謝。
靈琚無辜地擡頭看看我:“師父,小姐姐爲什麼要謝靈琚?”
我剛要回話,就聽身後傳來的輕聲的腳步,兩個小小的黑影迅速從吊腳樓底層鑽了出來,一把撲到了向雨花的懷中。
“姐姐!”兩個小女孩都穿着和靈琚相似的民族服飾,留着一頭齊耳的短髮,脖子裡都掛着一枚苗銀打造的長命鎖。兩個小丫頭的年紀加起來不超過十歲,長相極其相似,應是一對兒雙胞胎。可是二人卻都灰頭土臉,身上還有一些蚊蟲叮咬的痕跡,讓本來粉嫩如荷藕的肌膚變得粗糙不堪。
向雨花一把抱起那兩個小丫頭就失聲痛哭,我們五個人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無言以對,只好尷尬地站在院子裡。她們三人就那樣哭着,直到向家的院門被推開,向家主人手裡提着新鮮的兔肉回到家門,見那兩個小丫頭都在院子裡抱着雨花痛哭,便連忙手一哆嗦,肥美的兔肉便掉落在地。
向家主人一直和藹的臉上露出了兇狠的表情,氣急敗壞地上前給了向雨花一個巴掌,然後一手拎起一個小丫頭就回到了吊腳樓的底層,轉身將柵門狠狠關上:“誰讓你們倆跑出來的!萬一被村裡人發現了可怎麼辦!”
“爹,不是的……”向雨花上前解釋。
我們五個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院子裡,好像是撞破了別人的隱私般,走也不是,留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