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的那天,韓念剛走出考場就看見唐亦天的車停在馬路對面。她連蹦帶跳地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他右手撐着方向盤抵着頭在打盹,被她一敲就醒了。
韓念拉開車門坐進去,戳了一下他半邊臉頰紅紅的壓痕。“你怎麼來了?”她記得這周唐亦天和他父親唐凱一起去了外地談生意。上個月剛過完二十歲的生日,唐亦天就開始進行他作爲繼承人應該有的歷練。
“你今天考完,不該帶你去慶祝一下嗎?”他笑着伸手替她扣上安全帶。
韓念瞧見他下眼圈有些烏青,眉頭也微微蹙着,便問,“怎麼沒睡好?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擡手看了一下手錶,“早上五點開車回來的,剛到半小時。來得及時吧。”
他的側顏線條硬朗,眉目深邃,嘴角揚起的微笑中是藏不住的溫柔寵溺。韓念清晰地聽到自己響如雷動的心跳,她好怕……被他聽到。
“想去哪兒?”唐亦天發動了車子,詢問他的小香菇。
“你怎麼不問我考得怎麼樣?”韓念低頭絞着手指,語調有些輕顫。
“哦,那看起來是不錯了。”他輕踩了一下油門,車子慢慢駛上了擁擠的馬路。
“嗯?”韓念擡頭看他,“爲什麼?”
唐亦天一副看穿她的口氣,“你呢,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既然你能讓我問你,那肯定是迫不及待地想告訴我咯。”
韓唸的心思被他看透,內心就更加小鹿亂撞了,故意撇嘴掩飾,“那我要是沒考好呢?”
“沒考好啊……”他踩着剎車等紅燈,伸手就在她臉上捏了一把,“那就趕緊出去玩,不然出了分數,韓叔叔肯定把你關禁閉。”
韓念哼了一聲,“那是誰考前嚇唬我說考不好就死定了,這會又來裝好人。”
“我怎麼裝好人了?”唐亦天笑了,“難不成你考前我要說隨便你考多少?”
“對啊!”她揚起小腦袋,炫耀起她的那些“追求者”們,“他們都說隨便我考得好不好,也說不管我怎麼打扮都好看呢!只有你,總是嫌我笨,嫌我不夠好……”
他無奈地搖頭,對這樣幼稚的話表示不屑。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希望所有人都說你是最棒最好的。因爲我誇你,那是我的私心,別人誇你,纔是最真實的肯定,而你擁有了那些肯定才能堅信自己。”
“小念,你應當有屬於自己的美好。”
甚至在三年後他牽着她走進克利翁酒店的時候,他依舊對她這樣說,“你要站上那個屬於自己的舞臺,離開我也一樣光彩照人,不需要依附於任何人。你應該永遠是韓小姐,而不是唐太太。”
不過那時候的韓念梳着長長的馬尾辮,穿着乾淨的校服襯衫和短裙,腳下是米色的帆布鞋,揹着雙肩包,她即將成年,對未來和愛情還只是一個朦朧的概念,彷徨又期待。她還不能完全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她在乎的是——“你的……私心是什麼?”
唐亦天一怔,騰出一隻手摸了一下鼻頭,板着臉回答得有些驢頭不對馬嘴,“就是……我來負責了啊,叫他們消失。”
韓念感覺自己的心就要跳出嗓子眼,然後蹦到她的手中,讓她清晰地看見它的歡喜與它的激動。她慌亂中伸手胡亂地一指,“我、我想吃冰淇淋了。”
他也覺得車裡的空氣都凝固了,叫人喘不上氣來,確實需要透透氣!於是唐亦天聽話地急打了一下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開門下車去買冰淇淋。
他一離開,韓唸的心終於大膽地跳了出來,她雙手合掌捧着它,把它埋進又紅又燙的臉頰上生怕被人看見。“天吶!天吶!他要負責了嗎?負責是那個意思嗎?!我今天怎麼會穿校服呢!我應該穿別的衣服啊!”
“咚咚……”唐亦天敲了下半開着車窗玻璃,打斷了她的忘乎所以,嚇得韓念一驚,從指縫裡睜大眼睛張皇地看着他,“你、你怎麼回來了?”
“忘記問你要吃什麼口味了。”他壓着笑問,“你在幹嘛?”
“我……”韓念低頭,攤開自己的雙手,把那顆跳出的心捧到他的眼前,“我想要你負責……”
然而一切完美無瑕的幸福只短暫地停留在那個夏天的中午,韓念永遠不會忘記,那天他給她買的冰淇淋是抹茶紅豆的口味,甜中帶澀,可她卻吃出了苦入心脾的味道。
唐亦天的手機響起,他接通了電話。韓念坐在他身邊,電話那頭焦急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連她都聽得字字清晰。
“唐亦天,你爸出車禍了!”
2003年6月10日,唐亦天失去了父親。
然而這還只是噩夢的開始,他的父親唐凱被判定爲——畏罪自殺。唐氏企業涉嫌商業詐騙,而公司今年上半年剛剛承接的103號高速路的修建工程也被曝光偷工減料,煊赫一時的唐家在一個月內,家破人亡。
私人賬戶被凍結,公司財產悉數充公,唐家名下所有的土地全部拍賣用來償還債務。
一個月後,唐亦天和唐亦柔在j市甚至沒有了可以住的地方。
姑媽唐莉收留了他們兄妹,安置在顧家。
九月,唐亦柔由姑媽資助去了t市讀大學,韓念進入j大。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她的王子成了落魄的騎士,而她成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韓小姐。因爲她的父親平步青雲,成了韓廳長。
命運在他們之間開了個巨大的玩笑,可幸運的是,韓復周並沒有因爲唐家的落敗而惡俗地棒打鴛鴦,相反他感念當初唐氏對他的支持,並以自己的能力盡可能地幫助唐亦天。
這也使得韓念始終堅定不移地相信,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唐亦天感謝姑媽替他暫時照顧了妹妹亦柔,他也感謝韓唸的父親對他的鼓勵,可他知道,這個世界可以有一時的雪中送炭,但絕不可能有一輩子。
唐氏僅存的一些資金餘留在海外的子公司,與失去的相比,九牛一毛。唐亦天拒絕了姑媽的資助,選擇了申請退學,去接手那些他纔剛剛涉獵甚至還來不及熟悉的生意。
時差已不算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唐亦天很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必須由他自己去逾越,而整個唐家也只能靠他支撐,他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全部的驕傲和庇護。
同年年底,她的十八歲生日。
他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筆錢,雖然相比他日後的東山再起不足一提,但卻有着非凡的意義,他給她買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雙高跟鞋。
她穿起了那雙紅色的高跟鞋,許諾將來要嫁給他。那時候的他不能像曾經那樣給她想要的一切,但是他答應,他一定會讓她過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
他說,“我的公主,一定會住進城堡。”
二十歲青年堅毅的眼神,韓念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她捧着那雙昂貴的高跟鞋,與他在學校后街的小巷子裡吃長壽麪。他把荷包蛋夾到她的碗裡,像是多年來的習慣一樣,他對她說,“多吃點,長個子。”
韓念曾經一度以爲那些日子是一場終於過去的苦難,到最後卻發現原來是永遠也回不去的美好。
“這下好了,你把這個都告訴他了!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賀東言對於韓唸的坦誠無法理解,在這一點上他難得與唐亦天意見一致——覺得她瘋了。
“有個豬八戒,全團隊都上了西天好麼。”韓念反脣相譏。她一開始接近唐亦天,就是爲了有機會接近方亮,方亮和盛世集團關係匪淺,加之唐亦天在j市政商兩界的地位,又與韓復周有淵源,方亮要是想做交易,唐亦天必然是他的選擇之一。
只是……
“如果方亮下定決心要利用這個換取仕途,那麼我去找他只是徒勞,我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既然這樣我不如讓唐亦天拿,然後我再從他手裡拿。”韓念說出自己的打算。
“你怎麼就能肯定唐亦天會給你?”賀東言繼續撇嘴不屑。
韓念攤手,“可我們現在連方亮有沒有資料,資料到底是什麼都不能肯定。讓他去有兩個好處,第一,他打聽到的消息一定可靠;第二,他打聽到的消息就等於是我的消息。”
“那之前還差不多,現在的你,從企圖到目的都被他看穿了。”賀東言嘟囔了一句,始終覺得不靠譜!
“你也好意思怪我,要不是你帶着耀靈去找我,我何至於……”韓念回擊,他纔是鴨一樣的隊友好麼!
“何至於……什麼?”賀東言眯眼逼問,“你怎麼了?還有你昨晚去哪了?”
韓念狠狠翻他一個白眼,賀東言抖m體質發作,趕緊把話題扯回去。“那你要找方亮,也可以找我啊,方亮要的賀家也不是給不起。”
她笑了笑,“雖然說這樣的話很噁心也很假,可是我依舊希望我們之間是乾淨純粹的,那樣我站在你父母面前時纔不會覺得自己卑賤。賀東言,我失去了太多,唯獨不想丟棄尊嚴。”
她和唐亦天之間不一樣,有些東西,本來就是他欠她的。
而且她相信,他還有那麼些在乎她,只要他還在乎,他就不會真的出手,起碼他出手前會告訴她。韓念還知道,儘管她萬般的不願意,但她確確實實還抓着最後的籌碼。
即使最後她失去了全部,也要救出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