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成了陰神洞境之中唯一的洞主，擁有神火，能夠維持洞境器靈陰魔子的魂智，但他和陰魔子之間的交流極少。
彼此之間，既無信任，也絕非同路。
陰魔子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使命，它控制着洞境，在中土玄洲摩天城現身不久，吸引了幾十位老祖和十餘萬修士進入，卻沒有留下任何活口。
此後，它每隔一年就會出現一次，或是在南海，或是在東海，甚至又去了兩次中土，肆無忌憚，每一次都會有所變化，有時變成甲子神洞，有時變成藥王秘境，有時變成先天秘境，甚至能變成道祖遺藏。
每一次，它都會屠戮數萬，甚至是數十萬修士。
每次屠戮之後，它都會返回鬼道人留下的一處避難之地，那裡僅有無盡的海域，類似於青海，只是更小。
秦玄從不管它，也不參與，只是在洞境裡打理藥圃靈草，每日指點隨行的衆人修行，從不去魔窟，每當殺戮來臨，他就會讓衆人進入須彌塔，隱匿在洞境的虛空邊緣，無聲修行。
直到第七次，第七年，情況終於有點變化。
洞境沒有顯露。
陰魔子操控的那些魔王傀儡和魔將傀儡，第一次離開洞境，在中土青洲大肆殺戮，血腥屠城。
秦玄靜靜站在洞口，看着這一切，幾家勢力絕不弱於星辰派的宗門，一夜之間覆滅，正如陰魔子最初的預言，這裡雖是東極宗的轄制之地，距離東皇山不過萬里之遙，東極宗卻沒有派人阻止。
秦玄依舊和往常一樣，不參與，不阻止，不過問，冷靜無聲的看着。
這些年間，陰魔子已經殺死了兩百餘位老祖，在魔窟裡攢了五百多件靈寶，大量的法船，甚至寶船，都被它麾下的五行魔吞噬。
這一次，更加恐怖。
它屠戮了四家宗門，二十餘家宗族，橫掃萬里，只要是修士，皆不放過。
“你看，東極宗不會來的。”陰魔子像是猜到了秦玄的心思。
“我知道。”
“你現在出手，五百件靈寶都是你的，洞境裡的一切都歸你調度，未來，你會成爲九大天道之子的師尊。”陰魔子言之確鑿，“真正的魔劫就要來了，我們很快就得返回西海，三萬人，你可以挑選三萬人，在這座洞境裡避過這場三萬年一遇的滅世魔劫。”
“我想，你應該找到了其他人，可以替代我。”秦玄很冷漠，他知道，陰魔子在進行最後的談判。
“沒有你這麼合適，你是星道人留下的伏手，本該和我合作。”陰魔子需要一個擁有神火的人，這種人，整個世界也沒有多少，它不會輕易放棄秦玄。
“這座洞境，我替你打理的很妥當，以後也不需要我再操心呢！”秦玄想的很清楚，他有自己的路，這便起身要離開洞境。
“你可以再等等，你還沒有去過北海，我很快會去，順便送你去見識那個真正的妖族世界。”陰魔子的話，很生冷。
“也好。”秦玄估測對方不會這麼好心，但也不至於害他。
陰魔子很複雜，也很簡單，沒有正邪善惡之分，但還是有規律可循，很容易判斷它的想法。
在秦玄答應後，陰魔子就逐漸收回傀儡，沒有繼續屠殺剩下的那幾家宗族，悄然遁入虛空，離開中土。
想到幾天後就會徹底告別，再也不回來，秦玄花了點心思，重新整理各座藥圃，將那些有機會證丹的十餘株靈妖收入須彌塔。
這日晚上，他和衆人在紫竹林講解道法，詳細解說魔道和玄門之間的差別，還有幾種玄門可以借鑑的魔門秘術。
洞境裡，月光升起，宛若一縷縷清泉灑在林間，清光紫氣，彼此相錯，景色別緻幽雅。
正是在這一刻，陰魔子出手了。
只是一剎那間，秦玄寄託在陰魂神像的法力就被抹去，隨即被洞境摒退而出，緊隨其後，隨他修行的七十多名修士也陸續被摒退。
衆人忽然出現一片雪域冰原的上空，遠處是一座座皎潔銀白的雪山，連綿萬里，一望無垠。
秦玄翻手取出陰陽鏡，照射出萬道流光，宛若一道江河，承載着被拋棄在洞境外的衆人，向着前方最近的一座雪山飛去。
他知道，陰魔子暗中聯繫了很多人，讓這些人留在洞境，其實都是遮掩，陰魔子真正想留的僅有一個，這個人擁有神火。
北海是一個並不適合凡人繁衍生息的地方，非常寒冷，缺乏靈糧，而且，妖族太強勢，雄踞在北海的四大妖族，皆是洪荒異種之後的聖裔血脈。
這裡廣泛存在着一種名爲“寒罡”的冷風，金丹境界以下的小修，根本無法抵禦。
神識一掃而過，千里之地。
秦玄悄然鎖緊眉頭，陰魔子還真是會選地方，這一帶看似荒僻，竟然是一處靈山寶地，附近的幾座冰山腹心都有靈石礦脈，隱藏在冰山深處的妖將、妖王，約有數十位。
真正讓他意外的是另一件事。
藍瑛不在。
他不能確定藍瑛就是那個擁有神火的人。
光陰如梭，從當年踏入陰神洞境，一晃已是十四年過去，那時有一百四十二人隨着秦玄進入洞境，最後選擇隨他離開的人，剛好七十人，其餘七十二人都選擇繼續留在陰神洞境。
這很容易理解。
秦玄不覺得藍瑛的選擇有誤，以她一貫的野望和追求，這是必然的。
這一百四十二人的陰神洞諸生之中，也有他原本就很熟悉的，比如木辰、韓黛，大多數的韓家子弟都選擇留下，韓黛卻選擇離開。
秦玄並不覺得韓黛是選擇他，或許只是覺得陰神洞境過於殘忍恐怖，因爲在洞境的這些年裡，他和這位曾經有過一段宿怨的師妹，交流極少。
他爲衆人講解陣道法門時，纔會遇到這位師妹，偶有交談。
他的周身浮現出赤鸞法相，展開羽翼，在雪原上空飛翔，穿過一道道山谷，飛躍六百餘里遠，竟然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找到一座有溫泉的小山谷。
這座山谷非常細狹，僅有一里餘長，數十丈寬，谷地稍微寬闊一些，約有六十餘丈方寬，中間有一窪咕咕翻滾的溫泉。
神識真是很有用。
秦玄稍作感知，就能在千里之外，察覺到此地深處的一條小型火脈。
這十幾年間，衆人都已證丹，並不用太忌憚北海修真界的寒罡，但若是能找到一處溫暖之地，總是好事。
何況衆人剛從神界般的陰神洞境離開，只是願意繼續追隨他，他也不能讓新的安頓點，比之過去反差太大。
“藍瑛沒有跟着盟主嗎？”衆人一路飛來，很多人都發現了這一點，小聲嘀咕着，有人已經開始後悔。
秦玄原本想在山谷裡祭起須彌塔，讓衆人今夜就在塔中的菩提林裡修行，總不至於比陰神洞境差太多，可他仔細一想，覺得現在還是應該講清楚。
陰神洞境的那種生活，一去不復返。
是的。
那是神界般的存在，到處都瀰漫着濃郁的先天本源之氣，神品和小神品靈草多不勝數，靈妖果也是數之不盡。
秦玄並不覺得他這個長生盟主，有任何對不起這些人的地方，他沒有要求任何人跟着他走。
這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
繼續留下，就要追隨陰魔子殺戮衆生，獲取先天本源之氣，選擇離開，則是和其他修行者一樣，按部就班的修行。
秦玄轉過身，點了一個人，“木辰，帶着大家建一座營寨，佈置一門周天陣，我們以後要在這裡住很久。”
“好。”木辰挺乾脆的應承着，隨後轉身喊着“你，你，你”，點了十幾名真人，跟他一起負責這些事。
十四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哪怕是當初最沒有天賦的弟子，此時也都證丹了，修行更早的宮夢颵、霍靈菀和韓黛，甚至都已在鬼道人的避難之地渡劫證祖。
木辰一直想回鯨首山渡劫，所以還在繼續積澱底蘊。
修行者，任何時刻，任何地方都能修行，耐得住的寂靜和孤獨。
沒有任何差遣的真人，大多選擇在溫泉周邊盤膝靜坐，運功修行。
秦玄逐個清點，秦、木、宮、韓、嶽五家弟子，當初都是二十餘歲，隨着他前往洞境，如今多已年近四旬的青年真人。
秦、木兩家的四十三名弟子，沒有人留在洞境，他們是最鎮定的一批人，因爲他們都出生在小先天勝境靈鯨島上，血脈世代受到蛇鯨神器影響，天生就能與神器感應。
宮家有十四人離開洞境，約佔一半，韓家、岳家則是大多留在陰神洞境，極少有人隨秦玄離去。
很明顯，隨着秦玄離開的這七十人，皆是出生在鯨首山的靈胎之子，出生之前就吸收過先天之氣，即便不能留在陰神洞境，他們也可以返回鯨首山和蛇鯨秘境。
在鯨首山，這種靈胎之子約有三千餘衆，他們在這些人中並不算優異，甚至有些笨拙，所以纔會被九翁老祖送入“甲子神洞”，大致都是可以犧牲的範疇，以免遭遇不測。
修行之路，運氣往往比天賦更重要。
機緣之中，造化無窮。
他們在陰神洞境汲取到足夠的先天本源之氣，血脈和壽元提升到極致，在同輩同齡的修行者中，後發先至，此時多是金丹巔峰圓滿，也都有證道渡劫的契機，只是要等一些機會，選一些合適的地方。
營寨很快建好，用附近開鑿的青石煉製成低階法器，層層堆砌，佈置成型，其實只有六十丈方寬的城牆，貼着山谷兩側建寨，將溫泉覆蓋在中間。
秦玄在城寨外面，豎立一尊石碑，上面刻着“秦池寨”，秦玄的小池，就是這個意思。
北海的夜，異常寒冷，凡人根本無法生存，即便是一羣金丹真人，也能體會到北海寒罡的可怕，這種寒罡是極冷之氣，從星空深處吹落而下，近乎能夠撕碎真人們的護身真氣。
最有效的抵禦手段是建立陣法，但那要找到足夠強大的陣源。
這一點倒是難不住秦玄等人，他們調度了周邊數百里的地脈，加上那一道小型火脈，肯定能抵禦寒罡，但要說到應付修行的損耗，那真是不可能的事。
遠遠不夠。
這個問題，秦玄在離開陰神洞境之前就仔細的思考過，天地氣數強盛，有機會證丹證祖的修行者增加的太多，結果就是資源不夠。
七大聖宗是不怕的，他們幾萬年的積澱在那裡，明知道這是一場三萬年一遇的滅世魔劫，怎麼可能不將積蓄的底蘊取出來，何況他們本身控制的轄制之地也異常廣闊，掌控着各種天脈、地脈、海脈、火脈、靈晶礦脈，甚至還有先天勝境。
小宗門，小宗族就不行了。
秦玄身邊有七十位追隨者，如果加上須彌塔中的六十位靈妖，那就更不得了，都有機會證祖，這得要多少資源？
所以說，陰魔子的說法沒有錯。
唯一的解決途徑就是殺，就是搶，不殺不搶，那是根本不行的。
只不過，陰魔子那種不分善惡好壞，不分青紅皁白，和魔劫沒有任何區別的大屠殺，秦玄還是接受不了，願意追隨他，不願意追隨陰魔子的修士，也是這種想法。
陰魔子是器靈，它沒有“人”的負擔。
他們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這種大屠殺是事實，他們想要證祖，仍然需要大量資源，還是要靠殺戮解決問題，這也是事實。
這一刻，秦玄很頭疼。
說實話，他寧願衆人留在陰神洞境，如果只是解決自己修行所需，他倒是很好辦。
現在也沒辦法返回西海，即使回西海，也不行。
在西海，長生盟同樣有這個問題，鳳凰和茅九翁等等，那一批人何嘗不要到處爭搶資源。
這是非常現實的問題，鯨首山已經是真正的先天勝境，這五十餘年間，培育出太多有機會證祖的修行者，本源醇厚，功法完善，唯一缺乏的就是資源。
秦玄現在就站在刀尖鋒口上，他是盟主，他得解決這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