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天氣晴朗。
百鳴山封鎖一個月之久的雛鳴谷再次打開,一個甲子一度的大荒戰場選拔賽拉開序幕。
開谷的一瞬間,百獸齊鳴,聲勢浩大,山上山下幾乎所有人都以各自的方式期盼着大賽的到來。在開幕的半個時辰之內,幾乎擠進了所有弟子,不管是觀禮的還是參賽的,不管是內門弟子還是外門弟子。
當然,百鳴山只有三百餘內外門弟子,就算他們同時來了,也不可能造成“人民羣衆的汪洋大海”的景象,因此爲了一壯聲勢,還抽籤組織了幾百表現良好的雜役弟子,進場圍觀。不過這些弟子只有遠遠看得份兒,真正在內指點的,還是正式弟子。
雛鳴谷中,早已備下了五個擂臺,四個在低處,地盤很大,給內外門弟子用。另一個在高處,地形反而狹窄,呈十字形,給先天弟子使用。
原則上講,凡是金剛境界以上的弟子都要出場,那麼光是山下就有百來號人要出戰,一個擂臺也不夠,因此專門放了四個擂臺進行初賽,到每一個擂臺比完,決出前四名時,才用最中間擂臺決賽,這個賽程是三天時間,每人每天只參加兩場比賽,連勝五場就是擂臺之主,在第三天下午進行決賽。
而先天弟子則沒有預賽,畢竟參賽的一共那麼十來號人,再舉行預賽不免多事,而他們的戰線拉得更長,一天只參加一場比賽。只因先天境界分出勝負不易,消耗又大,一天一場也很緊迫了,預計要五天才能結束。
而比賽的過程,長輩們本不會參與,只等第三天決賽,小弟子們四強排名,大弟子們也進入最後幾場,掌門和長老們纔會前來觀禮。前三天算是自由比賽的時間,唯有幾個主事的大弟子維持秩序而已。
這一天清晨,要做的事就是先抽籤。
牧之鹿坐在臺子後面,等着先天弟子前來抽籤。他本來年紀不大,也可以參賽,但衆人之中,數他爭勝心最弱,長於俗務而短於修煉,主動退出了這次爭鬥,被掌門派來做賽場內的執事。
先天弟子自然沒有內外門弟子那麼積極,來報名抽籤都是稀稀拉拉的。因此他也很清閒,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一邊飲茶一邊看谷中的情況。
這時,一個青年男子下來,道:“牧師兄,我來報名。”
牧之鹿笑道:“是祁師弟啊?來來,寫上名字,領個牌子。”
那青年正是祁廣穆,伸手入籤盒,抽出一塊牌子,看了道:“虎六。”
牧之鹿在籤位表上寫上了他的名字,道:“你的對手還沒抽出來,等着吧。”
祁廣穆道:“成,我回去休息一下,養精蓄銳。”
牧之鹿見他要走,心中一動,突然問道:“最近見過孟師弟麼?”
祁廣穆拍了怕腦子,道:“沒有啊。自從他三個月前搬下杏花峰,我們就斷了來往了。怎麼,師兄關心他?”
牧之鹿笑道:“當年有過一段交情,難免關心些。還有,聽說他和黎佑生打了賭?”
祁廣穆撇了撇嘴,道:“是啊,我們都聽說了,雖然沒承認,但據說他們都立下生死約定了,誰輸了就任憑對方處置。話說回來,如果讓我說,還是黎佑生贏。”
牧之鹿笑眯眯道:“哦,你希望黎佑生贏?”
祁廣穆道:“誰希望那孫……誰希望黎佑生贏了,我當然希望孟師弟贏。可這不是我希望的事兒。孟師弟……有點不對,我看可能出岔子了。”
牧之鹿心中一跳,失色道:“走火入魔?”
祁廣穆砸了一下嘴,道:“誰知道呢。當初他在杏花峰上好好的,突然死活要下山,我就覺得不對,老祖還問他有沒有什麼問題,他說沒有,最後還是堅持下了山。下山之後深居簡出,也不回內門,就差閉關了。大家都不知道他幹什麼,只有前天一個弟子無意中見到了他,說他精神萎靡,臉色發黑,簡直要死不活。除了練功練岔了,還有別的解釋麼?”
牧之鹿越聽神色越是凝重,低聲道:“那可壞了……”
祁廣穆道:“可不是壞了嗎?我倒是希望他能狠狠教訓一下黎佑生,誰知道他這樣不爭氣。姓黎的又要趾高氣揚一段時間了。”
說到這裡,牧之鹿突然使了個眼色,祁廣穆一回頭,就見黎佑生往這裡走來,再次撇嘴,走到一邊。
黎佑生走過來,未語先笑,笑得溫文爾雅,和藹可親。他登記了名字,抽出一張牌子,道:“龍六。”
祁廣穆身子一僵,道:“龍六……對的是……”
牧之鹿淡淡道:“對虎六,就是你了。”
祁廣穆臉色難看之極,黎佑生伸手過來,道:“師兄,還望多指教。”
祁廣穆嚥了好幾口吐沫,方能不露怯,渾身僵硬的伸出手去,握了一握,道:“我……我先告辭了。”
黎佑生笑道:“師兄別走啊,您說說孟師弟走火入魔是怎麼回事?小弟十分關心。”
祁廣穆臉色發紅,黎佑生既然聽見自己說孟帥走火入魔,當然也聽見自己不屑他,又急又氣,又是尷尬,一時手足無措。
牧之鹿實在看不下去,道:“是不是走火入魔,你問他自己吧。”說着伸手一指。
幾人同時回頭,果然見孟帥走過來。
這一看之下,幾人同時暗道:果然不對。
原來孟帥雖然在走路,但走的虛飄飄的,重心也不穩,腳彷彿踩在棉花上,隨時就能倒地的樣子。更有甚至,他的表情一片茫然,眼睛雖然睜開,卻沒有焦距,彷彿在夢遊,眼窩下面有兩道觸目驚心的烏青。
這哪像個先天的武者,活脫脫像個智力殘缺的病秧子。
看到他這樣的表現,三人所思大有不同。祁廣穆氣惱之餘有些鄙夷,牧之鹿卻是擔憂多些。黎佑生卻是嘴角得意的笑容一閃而過,向前道:“孟師弟來了?這邊,這邊。”
孟帥似乎突然驚醒了,眼睛有些聚焦,至少能辨別方向,但還是沒有神采,往這邊走來,道:“喲……牧師兄,祁師兄,還有……黎師兄。”
牧之鹿沒好氣道:“你怎麼啦?中毒了?看大夫了沒有?”
孟帥揉了揉眼睛,道:“沒……昨天晚上沒睡好,精神不好。一會兒就好了。”
牧之鹿感覺一股氣衝到頭頂,就要狠狠地抓住他責問:“你到底怎麼了?”但看到黎佑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強自忍耐,道:“你精神不好,就別逞強了。回去吧,別參賽了。”
孟帥搖了搖頭,道:“我是來抽籤的。師兄給我記上名字吧。”
牧之鹿道:“你要找死麼?擂臺上縱然有規矩點到爲止,但還是難免死傷。你這個樣子,就是去送死。”
孟帥露齒笑了笑,一伸手,從籤盒裡掏出一個牌子,道:“這是……龍二?”
黎佑生哦了一聲,道:“第二個出場,倒是省心,只是我在下半區,沒法和你提早見面。只好等決賽再見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見得到。”
孟帥笑道:“爲什麼,師兄沒信心前進麼?”說完一句,便道:“牧師兄,幫我寫上吧。”
牧之鹿唉了一聲,道:“我先給你記上,上場之前棄權還得及。”
孟帥笑道:“多謝師兄好意,不過我不會棄權的。”
牧之鹿皺眉,他是聽說過兩人的打賭的,又見孟帥這個樣子,心中一陣焦躁,只想回去請教老祖,道:“你的對手是孫慶孫師弟,好好準備吧。”
孟帥點頭答應,轉身走開,黎佑生眼光一閃,跟了過去。
孟帥見他趕上,略放慢步伐,道:“你幹什麼?”
黎佑生道:“昨天師父特地找我,讓我放棄和你的賭約,就算不放棄,也不許傷害你分毫。”
孟帥挑眉道:“哦,掌門師叔對我這樣照顧?”
黎佑生道:“我也奇怪呢。掌門師叔一直對小弟子的事不怎麼在意。爲什麼突然管起事來了?難不成有人去求過他老人家?”
孟帥皺眉道:“你說我去告狀了?”
黎佑生道:“我還真不希望自己的對手是這麼個膽小鬼。”
孟帥哼哼一笑,道:“說不定掌門師叔是爲了保全你的性命,又要照顧你那脆弱的自尊心,不得已出此迂迴之策。”
黎佑生冷笑道:“掌門是我的師父,他豈不知我的修爲?不過也對,你大小也是本門弟子,掌門多少要愛心的性命,所以纔出口保全。”
孟帥道:“可惜掌門這番心意白用了。你當然不想束手束腳,我也一樣。”
黎佑生道:“這麼說,咱們任憑處置的約定還算數了?”
孟帥道:“當然算數。不但算數,還應該正式締約,免得有人事後後悔。”
黎佑生道:“正合我意。我邀請了幾位師兄弟,都是平時在門中有些聲望的,大家一起做個見證,把生死契約簽了如何?”
孟帥道:“也好。且慢,只有你一個人邀請同門,未免不公平。我也要邀請韓師姐他們幾個,大家一起作證。一會兒在山下見。”說罷轉身離去。
黎佑生望着他的背影,暗自冷笑,想道:小子,終於入我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