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玉劍關
迷迷糊糊下了山,天色已經漸亮。
他一路走來,並非徑直下山,而是沿着另一條道路往下走。走了片刻,就聽水聲潺潺,一道清溪流過。
孟帥走到水邊,用溪水清洗淨了臉上和手上的鮮血,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終於還是殺人了啊。
他這幾日連番遇險,牽連死在他手裡的人恐怕也不少,但真正一刀兩斷,還是第一次。
一陣不舒服的感覺冒上來,讓他將頭垂到水裡,狠狠地灌了兩口水,然後擡起頭來,再吐出去。如此往復幾次,漸漸地將各種異樣的情緒壓了下去。
從今以後,我也是江湖人了。
從山上下來,孟帥已經換了一身新的外衣,有黑土世界的好處就是能將行囊省了,不用大包小包,行動很是方便。
下了山去,就見自己的馬和高崎的馬還拴在樹下,只是自己能回去,另一匹馬的主人卻不在了。孟帥解下了另一匹馬的繩子,將它放開,任它自行吃草,以免被一直拴在此地餓死。
牽着自己的馬,孟帥倒是犯了沉吟,自己是直接回沙陀口,還是回去找姜期他們?
現在已經過了上午,時間也很長了,要是回去找姜期,自然少不了一番解釋。可是要是直接回沙陀口,連招呼也不跟人打一個,那可太不講究了。
想了想,他還是上馬,打算回那個小店。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就聽一陣馬蹄聲急響。孟帥暗驚,第一個想到:有人找我來啦?
但緊接着,他又失笑,這也未免把自己高看了,誰會特地來找自己?
不過,這條路是山間小路,馬上來不容易,又很是隱蔽,哪會有人無緣無故的進來?
就見一匹馬飛一樣的駛入小道,馬上人一拉馬繮,馬匹人立而起,長嘶一聲。
孟帥見了那人,不由一驚,就見那人是個男裝女子,一雙柳眉向上斜飛,英氣逼人,正是他有過一段相處的勤姐,現在他知道是叫姜勤。
姜勤拉住馬頭,一雙杏眼圓睜,看着孟帥,叫道:“人呢?”
孟帥道:“誰?”
姜勤喝道:“昭王——還有那個姓唐的小賤人。”
孟帥立刻明白,道:“他們下山去了,出奔了。”出奔這個詞是他隨意用的,不過轉瞬間想起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私奔,頓覺十分貼切。
姜勤果然氣的渾身發抖,突然長喝一聲,道:“孟帥,跟我去追人。駕——”長鞭空中一擊,立刻縱馬衝出。
孟帥心道:我幹嘛要去追?但還是下意識的策馬跟上了姜勤,心道好歹跟她解釋一番。
若論馬術,孟帥哪能跟軍旅出身的姜勤相比?何況身材短小,能勉強套上腳蹬就不錯,更是影響他趕路。
到了官道上時,姜勤已經等在那裡了,神色比剛纔鎮定許多,雙頰的紅暈褪下許多,持繮端坐馬上,又像個鎮定如恆的女帥。
見孟帥下來,姜勤道:“你知道他們去哪裡了麼?”
孟帥道:“他們要取道關外,一路上京。”
姜勤點點頭,道:“知道路線就好,咱們走吧。”再次啓程。孟帥無奈,只得又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向下追去,端的風餐露宿,晝夜趕路。姜勤一路上不再問孟帥,反而一路往北,每到一座城鎮,徑自往駐軍的營地問詢,便能得到消息。孟帥便知姜家在涼州的掌控力還是挺強的。
路上,孟帥也問過姜勤,道:“其實你若真想攔住他們,就讓手下一路攔截,比這麼去追還要更有效率,何必親自去追?”
姜勤回答道:“一來,這件事不可外揚,二來,我要親自問個清楚。”
孟帥不再問,只好埋頭趕路。這麼高強度的追趕,要不是孟帥武功也不差,又有內力修爲,早已堅持不住。
然而即使如此,也趕了兩天日兩夜,直到到了玉劍關前,纔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到了關下,姜勤親自叩關,詢問這些天過關的人,孟帥在關下等待。過了一會兒,姜勤下來,對孟帥道:“他們今天早上化妝出關了,竟然還有我姜家的令箭做憑證。好啊,也不知道哪個內奸連這等大事也敢賣,回去詳察。我讓人換了兩匹好馬,又準備了食物飲水,咱們換了新腳力出關。”
孟帥只得再次仰天長嘆:“怎麼又有我的事?”但轉念一想,心中又升起一個念頭:眼看姜氏和昭王就要翻臉,我何不趁此機會殺了昭王,一了百了?
當下頓覺精神倍增,跟着上馬,一路出了關。
在關內雖然趕路辛苦,但還是官道大路,一出關來,也不知是什麼原理,登時換了個時間,黃沙撲面,大風捲起石子吹得臉上生疼,能見度直追新世紀的帝都。
兩人在風中趕路,也不知姜勤怎麼確定的方向,一路上始終執着向前,沒有一刻猶豫。孟帥偶爾低頭,也看到一行馬蹄印向前,料想沒追錯。
終於,在一日晚間。兩人看到了幾匹馬的背影。
孟帥叫道:“是他們麼?”
姜勤牙齒一磨,道:“正是。快馬加鞭——”說着鞭子一揮,那馬如離弦的箭一般竄出去。孟帥馬術不及她,但值此關鍵時刻,也唯有奮力跟上。
前面的馬隊開始還小心翼翼,但緊接着就騷動起來,加速往前趕去。
但孟帥他們的馬是新換的,又是精選的好馬,豈是對方人困馬乏可比的?姜勤一馬當先,登時橫在路上。孟帥也緊緊跟上。
唐羽初驚呼一聲,勒住馬頭,她在兩個王爺面前何等的長袖善舞,在昭王面前也是萬種風情,見了姜勤卻如同小鬼見了城隍,登時花容失色,目光斜斜向下,不敢言語。昭王也扣住馬繮,一手按住胸口,卻沒什麼害怕之色,反而直視姜勤。
姜勤的目光在昭王面上一轉,原本憤怒的神色漸漸消退,一絲悲傷捲上眉梢,就聽她淡淡道:“昭王殿下,哪裡去?”
昭王面無懼色,道:“我去京師。”
姜勤道:“殿下要去京師,怎麼不通知我?怎麼不通知姜家?從涼州南下,比從塞外繞了個圈子,又要方便很多。殿下何以一意孤行?”
昭王沉吟良久,突然道:“勤兒,事已至此,我不想用虛言誆你。我意已決,要跟唐氏入京,你回去吧。”
孟帥心中暗道:到底是昭王,能把絕情的話說的這樣義正言辭。
姜勤先是又驚又悲,接着壓下去的憤怒涌上來,喝道:“爲什麼?爲什麼突然改變心意?可是我有什麼對不起你?我姜家如何扶持殿下,我就不用說了。只說我自己,殿下不放心其他人,要到涼州親自監督尋找印寶。是我寧願瞞着家人,私自陪您出來,甘冒大險處處打點,對父兄猶如背叛。爲了您我盡到了所有的努力,敢說問心無愧。難道您來涼州的大事,是指的找這個女人麼?”
昭王眉頭微皺,隨即突然笑道:“你說的有些對了。我來這裡確實是跟羽初有關。羽初跟我有舊在先,跟你們姜家結交在後。這也不是你們不好,只是這先後有序,我爲了不負前恩,也只得如此。”
孟帥心中暗道:好傢伙,說的跟真的一樣。你們勾搭成奸的時候,我就在下面聽着,從那時到今天才幾日功夫,什麼有約在前?分明是挑肥揀瘦,朝三暮四。他若是知道我曾聽見那番對話,絕不敢撒此大謊。此人絕情絕義,毫無人心,可憐勤姐一番肺腑之言,都算白說了。
姜勤目光移向唐羽初,道:“果然全是爲了她?”
昭王嘆道:“正是。”
孟帥又暗道:這是什麼意思?不是談大事麼?怎麼往言情上轉了?說得好像就是尋常男女爭風吃醋一般。
姜勤點頭道:“是了,既然找準了罪魁禍首,那就好辦了。”突然長身而起,在馬上一躍,如鷂鷹一般撲出。
在場的人誰也沒想到她說打就打,都沒反應過來。她身形快如閃電,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已經落在唐羽初身前。
唐羽初“啊”的一聲,雙手推出,正是唐門的絕技“推風手”,這一手招式並無特別,厲害的全在勁力上。
姜勤在馬前落下時,就已經算準,腳尖一點,竟點在她掌緣上,再次踏下就踏在她肩頭,將她按在馬上,左手連拍,拍中她四道大穴,右手馬鞭卷出,拉住她的腰帶,將她整個人提起,向後甩出,道:“接着。”
孟帥一擡頭,就見唐羽初的身子飛了過來,忙伸手接住。
姜勤落在唐羽初馬上,立刻拉住馬繮,圈回馬去,風一般的從反應過來的其他人的兵刃叢中脫身而出。
孟帥拉住唐羽初,飛快的從靴筒裡掏出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叫道:“誰追過來,就是不要她的性命了。”
衆人一聽,果然不敢再追,姜勤順順當當回到孟帥前面,道:“好小子,你反應很快。”
孟帥一笑,心裡卻暗道:你抓唐羽初幹什麼?那小子心地狠絕,你就是抓他老子娘都沒用,何況抓一個女人。
昭王先是一驚,隨即冷靜下來,道:“勤兒,你這是做什麼?你明知道於事無補。”
姜勤道:“那我也要先試一試。我若不試,那就是她活着,我死。我若試了,要麼我們一起活,要麼我們一起死。無論什麼結果,都比不試好得多。”
昭王淡笑道:“那就一起死。”
姜勤沒想到他如此堅決,道:“你可想好了?”
昭王道:“沒什麼想不想的。我田景玉,從不受人威脅。”
姜勤一怔之下,立刻轉頭對孟帥道:“殺了她。”
孟帥心道:好吧,全滅也挺好。先殺了她,回頭我再殺了昭王,這就齊活了。舉起刀子,就要狠狠落下。
唯有唐羽初心中只想叫道:妥協一下又怎麼樣,緩兵之計啊!但已經無法開口,刀鋒臨頭,便覺萬念俱灰。
突然,一條長鞭從旁邊捲住孟帥的手,就聽有人道:“罷了,到此爲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