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樓開學了,剛上課帶來了一陣忙碌,接着就又空閒了下來。一年級的課程並不重,學的都是基本的東西,這些雲樓是勝任愉快的。每天除了上課以外,雲樓差不多的時間都停留在家裡,他沒有參加很多課外活動,也不喜歡在外逗留,這,更嚴重地困擾了雅筠。
翠薇回家去住了,不知從何時開始,涵妮已不需要翠薇的陪伴了,她倆在一起,兩人都無事可做,也無話可談,顯得說不出來地格格不入。翠薇走了,涵妮反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好像擺脫了一份羈絆似的。
近來,雅筠時時刻刻都懷着心事,她常常在午夜驚醒,感到一陣心驚肉跳,也常常席不安枕,徹夜失眠。她總覺得有什麼可怕的事要發生了,那隱憂追隨着她,時時刻刻都不放鬆她。她很快地憔悴了,蒼白了。楊子明眼看着這一切的發展,常勸解地說:
“雅筠,你實在犯不着爲了涵妮而糟蹋自己,你要知道,我們爲這孩子已經盡了全力了。”
“我要她好好地活下去。”雅筠悽苦地說。
“誰不要她好好地活下去呢?”楊子明說,憂愁地看着雅筠,“但是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比涵妮更重,我不要你爲了她而傷了自己的身體。”
“你不喜歡她!”雅筠輕喊着,帶着點神經質,“你一直不喜歡涵妮!”
“你這樣說是不公平的,雅筠,”楊子明深蹙着眉說,“你明知道我也很關懷她,我給她請醫生,給她治療,用盡一切我能用的辦法……”
“但是你並不愛她,我知道的,”雅筠失神地嘆息了,“假若當初……”
“算了,雅筠,”子明打斷了她,“過去的事還提它幹嗎?我們聽命吧!看命運怎樣安排吧!”
“我們不該把雲樓留在家裡住的,我知道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一定會發生!”
“留雲樓住是你的意思,是不?”子明溫和地說。
“是的,是我的意思,我本以爲……我怎會料到現在這種局面呢!我一定要想辦法分開這兩個孩子!”
“你何不聽其自然呢?”子明說,“該來的一定會來,你避免也避免不了。你又焉知道戀愛對涵妮絕對有害呢?許多人力沒有辦法治療的病症在愛情的力量下反而會不治而愈,這種例子也不少呀!”
“但是……但是……她根本不能結婚呀!而且,這太冒險……”
“讓他們去吧!雅筠。”
“不行!你不關心涵妮,你寧可讓她……”
“停住!雅筠!”子明抓住了雅筠的胳膊,瞪視着她,“別說傷感情的話,你明知道這孩子在我心中的分量,我們只有這一個女兒,是嗎?我和你一樣希望她健康,希望她活得好,是嗎?如果有風暴要來臨,我們要一齊來對付它,是不是?我們曾經共同對付過許多風暴,是不是?別故意歪曲我,雅筠!”
“子明!”雅筠撲在子明肩上,含淚喊,“我那麼擔心!那麼擔心!”
“好吧,我和雲樓談談,好不?或者,乾脆讓他搬到宿舍去住,怎樣?”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知道要阻止他們兩個的接近!”
“那麼,這事交給我辦吧,你能不能不再煩惱了?”
雅筠拭去了淚痕,子明深深地望着她,多少年了,涵妮的陰影籠罩着這個家,這是懲罰!是的,這是懲罰!雅筠,這比凌遲處死還痛苦,它在一點點地割裂着這顆母性的心。這是懲罰,是嗎?多年以前,那個凌厲的老太太指着雅筠詛咒的話依稀在耳:
“你要得到報應!你要得到報應!”
這樣的報應豈不太殘忍!他想着,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雲樓,涵妮,雅筠……一些紛雜的思想困擾着他。是的,留雲樓在家裡住是不智的事,很不智的事,涵妮生活中幾乎根本接觸不到男孩子,她又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萬一墜入情網,就註定是個悲劇,絕不可能有好的結局,雅筠是對的。他想着,越想越可怕,越想越煩惱,是的,這事必須及時制止!
但是,人類有許許多多的事,何嘗是人力所能制止的呢?楊子明還來不及對雲樓說什麼,愛神卻已經先一步張起了它的弓箭了。
這天,雲樓的課比較重,晚上又有系裡籌備的一個迎新舞會,因此,他早上出門之後就沒有再回楊家,晚上直接去參加了舞會。等到舞會散會之後,已經是深夜了。好在楊子明爲了使他方便起見,給他配了一份大門鑰匙,所以他不必擔心回家太晚會叫不開門。從舞會會場出來,他看到滿天繁星,街上的空氣又那樣清新,他就決定安步當車,慢慢地散步回去。
他走了將近一小時,纔回到楊家。深夜的空氣讓他神清氣爽,心情愉快。開了大門,他輕輕地吹着口哨,穿過花園,客廳的燈還亮着,誰沒睡?他愣了愣,涵妮嗎?那夜遊慣了的小女神?不會,他沒有聽到琴聲。那麼,是雅筠了?楊子明是一向早睡的。
輕輕推開客廳的門,他的目光先習慣性地掃向鋼琴前面,那位子空着,涵妮不在。轉過身子,他卻猛地吃了一驚,在長沙發上,蜷臥着一團白色的東西,是什麼?他走過去,看清楚了,那竟是涵妮!她蜷在那兒,已經睡着了,黑色的長髮鋪在一個紅色的靠塾上,襯得那張小臉尤其蒼白,睫毛靜靜地垂着,眉峰微蹙,似乎睡得並不很安寧。那件白色的睡袍裹着她,那樣瘦瘦小小的,蜷在那兒像一隻小波斯貓,動人楚楚的,可憐兮兮的。
雲樓站在那兒,好長一段時間,就這樣呆呆地看着她。剛剛從一個舞會回來,看到許多妝扮入時的、活潑豔麗的少女,現在再和涵妮相對,他有種模糊的、不真實的感覺。涵妮,她像是不屬於人間的,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渾身竟不雜一絲一毫的世俗味。
夜風從敞開的窗口裡吹進來,拂動了她的衣衫和頭髮,她蠕動了一下,沙發那樣窄,她顯然睡得很不舒服。她的頭側向裡面,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然後,忽然間,她醒了,張開了眼睛,她轉過頭,直視着雲樓,有好幾秒鐘,她就直望着他,不動也不說話。接着,她發出一聲輕喊,從沙發裡直跳了起來。
“噢!你回來了!你總算回來了!”
雲樓蹲下身子,審視着她,問:“你怎麼在這兒睡覺?爲什麼不在房裡睡?當心吹了風又要咳嗽。”
“我在等你嘛!”涵妮說,大大的眼睛坦白地望着他,眼裡還餘存着驚懼和不安,“我以爲你回香港去了,再也不來了。”
“回香港?”雲樓一愣,這孩子在說些什麼?等他?等得這樣三更半夜?涵妮,你多傻氣!
“是的,媽媽告訴我,說你可能要回香港了,”她凝視着他,嘴脣微微地發着顫,她顯然在剋制着自己,“我知道,你準備要不告而別了。”
“楊伯母對你說的?我要回香港?”雲樓驚問,接着,他立即明白了。他並不笨,他是敏感而聰明的,他懂得這句話的背後藏着些什麼了。換言之,楊家對他的接待已成過去,他們馬上會對他提出來,讓他搬出去。爲了什麼?涵妮。必然的,他們在防備他。那天晚上,雅筠和他的談話還句句清晰。爲了保護涵妮,他們不惜趕他走,並且已經向涵妮謊稱他要回香港了。他的眉頭不知不覺地鎖了起來,爲了保護涵妮,真是爲了保護涵妮嗎?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看到他緊鎖的眉頭和沉吟的臉色,涵妮更加蒼白了。她用一隻微微發熱的手抓住了他,“你真的要走?是不是?”
“涵妮,”他望着她,那熱切的眸子每次都令他心痛。他覺得很難措辭了,假若楊家不歡迎他,他是沒有道理賴在這兒的。他可以去住宿舍,可以去租房子住,楊家到底不是他的家啊!“涵妮,”他再喊了一聲,終於答非所問地說:“你該上樓睡覺了。”
“我不睡,”涵妮說,緊盯住他,盯得那麼固執而熱烈。然後,她的眼睛潮溼了,潮溼了,她的嘴脣顫抖着,猛然間,她把頭埋進弓起的膝上的睡袍裡,開始沉痛地啜泣起來。
“涵妮!”雲樓吃驚了,抓住她的手臂,他喊着,“涵妮!你不要哭,千萬別哭!”
“我什麼都沒有,”涵妮悲悲切切地說,聲音從睡袍中壓抑地透了出來。“你也要走了,於是,我什麼都沒有了。”
“涵妮!”雲樓焦灼地喊着,涵妮的眼淚絞痛了他的五臟六腑,他迫切地說,“我從沒說過我要走,是不是?我說過嗎?我從沒說過啊!”
涵妮擡起了頭來,被眼淚浸過的眼睛顯得更大了,更亮了。她癡癡地望着他,說:“那麼,你不走了,是不?請你不要走,”她懇求地注視着他。“請不要走,雲樓,我可以爲你做許多事情,我彈琴給你聽,唱歌給你聽,你畫畫的時候我給你做模特兒,我還可以幫你洗畫筆,幫你裁畫紙,你上課的時候我就在家裡等你回來……”
“涵妮!”他喊,聲音啞而澀,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溼了,“涵妮。”他重複地喊着。
“你不要走,”涵妮繼續說,“記得你第一天來的時候,夜裡坐在樓梯上聽我彈琴嗎?我那天彈琴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些什麼?我想,如果有個人能夠聽我彈琴,能夠欣賞我的琴,能夠跟我談談說說,我就再也沒有可求的了。我願意爲他做一切的事情,爲他彈一輩子的琴……我一面彈,我就一面想着這些,然後,我站起身子,一回頭,你就坐在那兒,坐在那樓梯上,睜大了眼睛看着我,我那麼吃驚,但是我不害怕,我知道,你是神仙派來的,派給我的。我知道,我要爲你彈一輩子琴了,不是別人,就是你!我多高興,高興得睡不着覺。哦,雲樓!”她潮溼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一直望到他內心深處去,“翠薇不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你是我的!這些天來,我只是爲你生存着的,爲你吃,爲你睡,爲你彈琴,爲你唱歌……可是……可是……”她重新啜泣起來,“你要走了!你要不聲不響地走了!爲什麼呢?我對你不好嗎?爸爸媽媽對你不好嗎?你——你——”她的喉嚨哽塞,淚把聲音遮住了,她無法再繼續說下去,用手矇住臉,她泣不成聲。
這一篇敘述把雲樓折倒了,他呆呆地瞪視着涵妮,這樣坦白的一篇敘述,這樣強烈的、一廂情願的一份感情!誰能抗拒?誰生下來是泥塑木雕的?涵妮,她能把鐵熔成水,冰化爲火。涵妮,這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孩!他捉住了她的手,想把它從她臉上拉下去,但她緊按住臉不放。他喊着:
“涵妮!你看我!涵妮!”
“不!不!”涵妮哭着,“你好壞!你沒有良心!你忘恩負義!你欺侮人!”
“涵妮!”他喊着,終於拉下了她的手,那蒼白的小臉淚痕遍佈,那對浸着淚水的眸子哀楚地望着他,使他每根神經都痛楚起來。雅筠的警告從窗口飛走了,他瞪着她,喃喃地說:“涵妮,我不走,我永不走,沒有人能把我從你身邊趕走了!”
她發出一聲低喊,忽然用手抱住了他脖子,他愣了愣,立即,有股熱流竄進了他的身體,他猛地抱緊了她,那身子那樣瘦,那樣小,他覺得一陣心痛。乾脆把她抱了起來,他站直身子,她躺在他的懷中,輕得像一片小羽毛,他望着她的臉,那勻勻淨淨的小臉,那熱烈如火的眼睛,那微顫着的、可憐兮兮的小嘴脣。
“我要吻你。”他說,喉嚨喑啞,“閉上你的眼睛,別這樣瞪着我。”
她順從地閉上了眼睛,於是,他的嘴脣輕輕地蓋上了她的脣。好一會兒,他擡起了頭,她的睫毛揚起了,定定地看着他,雙眸如醉。
“我愛你。”他低語。
“你——?”她瞪着他,不解似的蹙起了眉,彷彿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我愛你,涵妮。”他重複地說。
她仍然蹙着眉,愣愣地看着他。
“你懂了嗎?涵妮,”他注視着她,然後一連串地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重新閉上眼睛,再張開來的時候,她的眼裡又漾着淚,什麼話都不說,她只是長長久久地看着他。
“你怎麼了?你爲什麼不說話?”雲樓問,把她放在沙發上,自己跪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雙手,“你怪我了嗎?我不該說嗎?我冒犯了你嗎?”
“噓!輕聲一點!”她把一個手指頭按在他的脣上,滿面涌起了紅暈,像做夢一般地,她低聲地說,“讓我再陶醉一下。你再說一遍好嗎?”
“說什麼?”
“你剛剛說的。”
“我愛你。”
這次,她的神志像是清楚了,她好像到這時才聽清雲樓說的是什麼,她喊了一聲,喊得那麼響,他猜樓上的人一定都被驚醒了。“噢!雲樓!”她喊着,“雲樓!你不可以哄我,我會認真的呢!”
“哄你?涵妮?”雲樓全心靈都被感情充滿了,他熱烈而激動地說:“我哄你嗎?涵妮?你看着我,我像是開玩笑嗎?我像是逢場作戲嗎?我告訴你,我愛你,從第一夜在這客廳看到你的時候就開始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會有這樣強烈而奔放的感情!涵妮,涵妮,我不能欺騙你,我愛你,愛你,愛你!”
“哦,”涵妮的手握住了胸前的衣服,她紅暈的臉龐又變得蒼白了,“我會暈倒,”她喘着氣說,“我會高興得暈倒!我告訴你,我會暈倒!”
說着,她的身子一陣痙攣,她的頭向後仰,身子搖搖欲墜,雲樓扶住了她,大叫着說:
“涵妮!涵妮!涵妮!”
但是,她的眼睛閉了下來,嘴脣變成了灰紫色,她再痙攣了一下,終於昏倒在沙發上了。雲樓大驚失色,他抱着她,狂呼着喊:
“涵妮!涵妮!涵妮!”
一陣腳步響,雅筠像旋風一樣衝下了樓梯,站在他們面前了。看到這一切,她馬上明白髮生了什麼,衝到電話機旁邊,她迫不及待地撥了李醫生的號,一面對雲樓喊着:
“不要動她,讓她躺平!”
雲樓昏亂地看着涵妮,他立即瞭解了情況的嚴重性,放平了涵妮的身子,他瞪着她,腦中一片凌亂雜沓的思潮,血液凝結,神思昏然。怎麼會這樣的呢?怎麼會呢?他做錯了什麼?他那樣愛她,他告訴她的都是他內心深處的言語,卻怎麼會造成這樣的局面?
雅筠接通了電話,李大夫是涵妮多年的醫師,接到電話後,答應立即就來。掛斷了電話,雅筠又衝到雲樓的面前,瞪視着雲樓,她激動地喊着說:
“你對她做了些什麼?你?”
“我?”雲樓愕然地說,他已經驚慌失措,神志迷惘了,雅筠嚴重的、責備的語氣使他更加昏亂。望着涵妮,他痛苦地說:“我沒料到,我完全沒料到會這樣!”
“我警告過你!我叫你離開她!”雅筠繼續喊,眼淚奪眶而出,“你會殺了她!你會殺了她!”
楊子明也聞聲而至,跑了過來,他先拿起涵妮的手腕,按了按她的脈搏,然後,他放下她的手,對雅筠安慰地說:
“鎮靜一點,雅筠,她的脈搏還好,或者沒什麼關係。雲樓,你站起來吧!”
雲樓這才發現自己還跪在涵妮的面前,他被動地站起身子,仍然傻愣愣地瞪視着涵妮。雅筠走過去,坐在涵妮的身邊,她一會兒握握她的手,一會兒握握她的腳,流着淚說:
“我知道會出事,我就知道會出事!”擡起頭來,她銳利地盯着雲樓說:“你這傻瓜!你跟她說了些什麼?你這魯莽的、不懂事的傻瓜!你何苦招惹她呢?你何苦?你何苦?”
雲樓緊咬了一下牙,在目前這個局面之下,不是他申辯的時候,何況,他也無心於申辯,他全心都在涵妮身上。涵妮,你一定要沒事才行,涵妮,我愛你,我沒想到會害你!涵妮!涵妮!醒來吧!涵妮!
醫生終於來了,李大夫是專門研究心臟病的專家,十幾年來,他給涵妮診斷、治療,因而與楊家也成了朋友,他眼見着涵妮從一個小姑娘長成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對這女孩,他也有份父親般的憐愛之情。尤其,只有他最清楚這女孩的身體情況,像風雨飄搖中的一點燭光,誰知道她將在哪一分鐘熄滅?到了楊家,他立即展開診斷,還好,脈搏並不太弱,他取出了針藥,給她馬上注射了兩針。雅筠在旁邊緊張地問:
“她怎樣?她會好嗎?”
“沒關係,她會好,”李大夫說,“她馬上就會醒來,但是,你們最好避免讓她再發病,要知道每一次昏倒,她都可能不再醒來了!”
“哦!”雅筠神經崩潰地用手矇住臉,“我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我已經那麼小心!我每天擔心得什麼事都做不下去。哦!李大夫,你一定要想辦法治好她!你一定要想辦法!”
“楊太太,鎮靜一點吧!還並不到絕望的地步,是不?”李大夫只能空泛地安慰着。
“我們還可以希望一些奇蹟。給她多吃點好的,讓她多休息,別刺激她,除了小心調護之外,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他看着雅筠,可以看到她身心雙方面的負荷,“還有,楊太太,你也得注意自己,你這樣長時間地神經緊張會生病,我開一點鎮定劑給你吧!”
“你確定涵妮現在沒關係嗎?”雅筠問。
“她會好的。”李大夫站起身來,看了看躺在那兒的涵妮,“給她蓋點東西,保持她手腳的暖和,暫時別移動她。她醒來後可能會很疲倦。”李大夫這時纔想起來,“怎麼發生的?”
楊子明夫婦不約而同地把眼光落在雲樓身上,雲樓擡起眼睛來,看了楊子明一眼,他感覺到室內那種壓力,一剎那間,他覺得自己像個兇手,望着涵妮,他咬緊了牙,一種痛楚的、無奈的、委屈的感覺像潮水般洶涌而至。在這一瞬間,他面對的是自己的自尊、感情,和涵妮的生命。於是,他毅然地一甩頭,說:
“楊伯伯,如果您認爲我應該離開這兒,我可以馬上就搬走!”
李大夫明白了。他們可以防止涵妮生病,可以增加她的營養,可以注意她的生活,卻無法讓她不戀愛!他嘆了口氣,上帝對它製造的生命都有良好的安排,這已不是人力可以解決的事情了。提起了醫藥箱,他告辭了。
楊氏夫婦送李大夫出了門,這兒,雲樓解下他的西裝上衣,蓋在涵妮的身上,他就坐在沙發旁邊,悽苦地、哀愁地看着涵妮那張蒼白的小臉。閉上眼睛,他低低地,默禱似的說:
“涵妮,我該怎麼辦?”
楊子明和雅筠折了回來,同一時間,涵妮呻吟了一聲,慢慢地張開了眼睛。雅筠立即撲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含着淚望着她,問:
“你怎樣了?涵妮?你把我嚇死了。”
涵妮揚起了睫毛,望着雅筠,她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昏暈後的恍惚,接着,她就突然振奮了,她緊張地想支起身子來,雅筠按住了她,急急地問:
“你幹嗎?你暫時躺着,不要動。”
“他呢?”涵妮問。
“誰?”雅筠不解地問。
但是,涵妮沒有再回答,她已經看見雲樓了。兩人的眼光一旦接觸,就再也分不開來了。她定定地望着雲樓,望得那樣癡,那樣熱烈,那樣長久。雲樓也呆呆地看着她,他心中充滿了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嘴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深深地凝視着她。好半天好半天好半天,他們兩人就這樣彼此注視着,完全忘記了這屋裡除了他們還有其他的人,他們彼此看得呆了,看得傻了,看得癡了。楊子明夫婦目睹這一幕,不禁也看得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涵妮才輕輕地開了口,仍然望着雲樓,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
“對不起,雲樓,我抱歉我昏過去了。我要告訴你,我沒有什麼,只是太高興了。”
雲樓默然不語。
“你生氣了嗎?”涵妮擔憂地說,“你不要生我的氣,我以後不再昏倒了,我保證。”她說得那麼傻氣,但卻是一本正經的,好像昏不昏倒都可以由她控制似的。
“你不要生氣,好嗎?”
“別傻,涵妮,”雲樓的聲音喑啞,帶着點兒魯莽,他覺得有眼淚往自己的眼眶裡衝,“沒有人會跟你生氣的,涵妮。”
“那你爲什麼這樣皺起眉頭來呢?”涵妮問,關懷地看着他,帶着股小心的、討好的神情,“你爲什麼這樣憂愁?爲什麼呢?”
“沒有什麼,涵妮。”雲樓不得已地掉轉了頭,去看着窗外。他怕會無法控制自己,而在楊子明及雅筠面前失態。他的冷淡卻嚴重地刺傷了涵妮。她驚疑地回過頭來,望着雅筠。在他們對話這段時間內,雅筠早就看得出神了。
“媽,”涵妮喊着,帶着份敏感,“你說他了,是嗎?媽,我暈倒不是他的過失,真的。”她又熱烈地望向雲樓,“你不會走吧?”她提心吊膽地問,“你不會離開我吧,雲樓?”
雲樓很快地看了雅筠一眼,對於雅筠剛纔對他那些嚴厲的責備,他很有些耿耿於懷,而且,這問題是難以答覆的,他剛剛已對楊子明表示過離去的意思。他痛苦地看了看涵妮,狠下心來一語不發。
涵妮驚惶了,失措了。她一把抓住了雅筠的衣服,慌亂地說:
“媽,媽,他是什麼意思?媽?媽?”她像個無助的孩子,碰到問題向母親求救一般,緊揉着雅筠的衣服。
“他會留在這兒。”楊子明堅定地說,走上前去,把手按在涵妮的額上,“你好好地休息吧,我告訴你,他會留在這兒!”
“可是,他在生氣呢!”涵妮帶着淚說,“他不理人暱!”
雲樓再也按捺不住了,大踏步地走上前去,他拂開了楊子明和雅筠,一下子跪在涵妮面前的地秘上,用雙手捧住了她的臉,他深深地凝視着她,眼光裡帶着狂野的、不顧一切的熱情,他急促地說:
“聽着,涵妮,我會留在這裡!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我會照顧你,愛你,不離開你!哪怕我帶給你的是噩運和不幸!”
雅筠瞪大了眼睛,望着雲樓,滿臉凍結着恐慌和驚怖,彷彿聽到的是個死亡的宣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