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半生不熟的漢話,跟豐臣千惠的語氣倒是有些神似。更關鍵的是,這明明是一個聽起來像小姑娘的聲音,還帶着一絲怯生生的。
汪長風下意識地一收滅天劍,卸去了幾分勁力,硬生生將劍尖往邊上偏了幾寸。
可惜滅天劍使出以後,又豈是人力所能左右?
雖然劍身偏離了那株古鬆,劍芒卻依然如霹靂一般砍了下去。
咔嚓一聲響,古鬆的一根碗口粗細的枝幹被齊根削斷,一大蓬深褐色的液體迸射而出,似乎還伴隨着一聲沉悶的嘶吼,像是某種受傷的野獸所發出。
汪長風身形一轉,一招潤物無聲拍出去,勁風帶起,將噴向這邊的汁液全數掃了開去。
萬花從中過,片葉不沾身。
汪長風如一隻黑鳥,輕飄飄地落到了兩丈之外,恰好與豐臣千惠並肩而立。
“你們兩個小東西進來吧。”又一句從那扇窗戶裡傳出來,汪長風越發疑惑起來,這明明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的聲音,怎的語氣又如此老氣成熟。
豐臣千惠倒沒想這麼多,反而喜笑顏開,道:“皇后同意咱們進去了。”說罷拉起汪長風的一隻手,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別,大步往那排殿宇走去。
汪長風剛纔曾與她牽手同行,此刻又被她牽着手,也只好由她去了。想着今夜幸好朱敏敏和龍三公主沒有前來,否則此刻不知又要飛出多少幺蛾子。
說來也怪,兩人沿着花叢中的小徑,沒幾步便已走出花叢,來到了殿門之前,放佛剛纔那條小徑本來就在那裡似的。
吱呀一聲,殿門輕輕打開,殿內突然亮起了幾盞宮燈,映得窗戶一片通明。
兩個穿着扶桑國宮裝的宮女提着兩盞小巧的燈籠,從殿裡閃出,嫋嫋婷婷走到兩人面前,福了一福,齊聲說了一句扶桑話。
汪長風望向豐臣千惠,後者笑道:“皇后有請。”
兩人相視一笑,便跟着那兩個宮女走進殿中。
一陣氤氳的香氣撲面而來,聞着淡淡的,若有若無,偏偏又如此真切,讓人一時間放下了所有煩惱。
汪長風不自禁地抽了幾下鼻子,似乎十分享受。
“這是取自深海鯨魚的一種涎香,外面的人不懂,都叫做龍涎香。其實真正的龍涎香又豈是這種俗物所能比擬。”又是那種聲音傳來。
汪長風擡眼望去,只見殿中一個素色的軟塌,一個一襲白衣的妙齡女子正斜斜臥在榻上,一手托腮,一雙星目秋波盪漾,似是要溢出水來,正在目不轉睛看着汪長風。
汪長風心中暗叫一聲慚愧,自己剛纔畢竟是猜錯了,還以爲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沒想到卻是如花似玉的一個嬌滴滴的美人,看年紀雖然沒多大,二十多歲總還是有的。
豐臣千惠早已放開汪長風的手,幾步跨向前去,福了一福,口中道:“千惠見過姑姑。”
汪長風心裡又是咯噔一下,雖然早已猜出面前是武藏佳月,但經豐臣千惠口中喊出,仍然有些吃驚。畢竟在他的認識了,佳月皇后至少也是三四十歲的半老徐娘,萬萬沒想到竟然如此年輕,也許是她天生麗質,也許是皇宮中另有駐顏秘術。
只見佳月皇后擡起手招了一下,嗔道:“你這小丫頭,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到處亂跑,快過來讓本宮好好看看。”那聲音透着一股柔媚,讓汪長風聽着直有些面紅耳赤。
若說豐臣千惠自帶一股柔媚之氣,那與這武藏佳月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竟是清純的緊了。而武藏佳月的聲音裡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拒絕又極其自然的媚意,簡直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來。
汪長風突然想到天天面對如此千嬌百媚的一個玉人,那扶桑國的天皇如何消受的了。
那兩個女人卻已拉起來家常,互訴離別之情,根本沒注意到那個青年男子正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武藏佳月突然又看了汪長風一眼,低聲用扶桑話說了句什麼,豐臣千惠也輕聲回了幾句。
武藏佳月點了點頭,換作漢話道:“你叫汪長風?”
汪長風拱手道:“在下汪長風,見過佳月皇后。”眼神觸到武藏佳月那對秋波,不禁面色有些微紅,心道這扶桑國的女子着實都有些邪門得緊,本來那豐臣千惠就已經是顧盼生情、風情萬種的一個,沒想到如今見這武藏佳月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尤物。人人都說扶桑女子柔情似水,如今看來傳言不虛。
那武藏佳月卻是掩嘴偷笑了一下,嗔道:“人長得倒是周正,就是忒靦腆了些。”
說得豐臣千惠也格格笑了起來,在旁道:“姑姑可別被他外表的老實騙了去,如今他身邊可不缺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圍着,便是這次到京都來也是爲了救一位紅粉佳人。”
武藏佳月又拿眼覷了一下汪長風,疑惑道:“咦?本宮倒是沒看出來。看來全天下的男人,果然都沒一個好東西。”引得豐臣千惠又是一陣嬌笑。
汪長風在那裡聽這姑侄兩個肆無忌憚地編排自己,辯解不是,不辯解也不是,只好裝作木頭人一個,緘口不言。
武藏佳月正色道:“給汪公子看座,上茶。”一旁過來兩個宮妝侍女,一個搬着一方錦凳,一個託着茶盤。
汪長風口中謝了一聲,也不怎麼謙讓,大剌剌直接坐下,接過茶便喝了一口。折騰了大半夜,口中也確實有些渴了,更覺這茶入口清香無比,沁人心脾,暗讚一句好茶。
武藏佳月笑吟吟看着汪長風的樣子,突然轉頭,隨意問道:“你也是陪他來救人的?”
豐臣千惠咬了一下嘴脣,羞答答地點了點頭。
武藏佳月伸出一根玉指,在豐臣千惠額頭點了點,佯怒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咱們扶桑國的男子多了去了,爲何非要倒貼給這小子。本宮也沒看出這小子長了三頭六臂。”
豐臣千惠臉色微紅,嗔道:“姑姑,您別亂想,千惠跟他不是那樣的。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這次來我答應幫他救人,他之後也會幫我一個忙。”
武藏佳月問道:“哦?你還有什麼忙需要他幫?”
豐臣千惠頓了一下,瞧瞧湊到武藏佳月耳邊,輕輕說了幾句扶桑話。
武藏佳月點了點頭,臉色漸漸凝重起來,一張粉臉上不怒而威,這才展現出一派皇后的氣勢。
“這幫大膽賊子,竟然忘恩負義,犯上作亂,不會有好下場。只是你也知道,如今天皇陛下雖然名義上統一了南北朝,大權還是在那人手裡,不過還是個擺設罷了。這次故意把你父親送到京都而不是送到幕府那裡,恐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你放心,你父親那裡應該暫時不會有什麼性命之憂,明日我會找人關照御囚監那邊,讓人好好照顧他。此事還須摸清底細,從長計議,不可貿然行事,否則不但人救不出來,還會誤了大事。”
豐臣千惠聽她說得莊重,也不禁正色起來,肅然傾聽,應道:“千惠一介小女子,沒什麼能耐,一切聽姑姑安排。”
武藏佳月臉色瞬間又柔和起來,用手輕輕撫摸着豐臣千惠的秀髮,柔聲道:“苦了你這孩子了,突然遭逢這麼大的變故,你這麼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只怕這些天受了不知多少驚嚇。”
豐臣千惠突然一頭撲倒武藏佳月懷中,嗚嗚哭了起來。
汪長風這下更是大窘,本來兩個女人拉家常,他就有些不自在,如今兩人連哭戲都上演了,他更是坐在那裡無所適從,心裡只是有些後悔今夜不該跟着豐臣千惠出來夜闖皇宮,折騰了大半夜,毫無所獲。
一想到玉真兒如今還不知被困在哪所宮苑中,心中更是有些焦躁起來。
過了片刻,豐臣千惠嗚咽聲減止,這才緩緩從武藏佳月懷中坐了起來,臉上猶然掛着幾滴珠淚,更添動人之色。
汪長風欠身道:“時候不早了,怕是佳月皇后也要休息,不如咱們改日再來拜訪如何。”他心中想到這裡畢竟是後宮禁苑,一旦被人發現,便是自己無所謂,佳月皇后那裡臉上也不大好看。只是此事不能直白說出,只好婉轉提示。
武藏佳月何等聰敏之人,一聽汪長風的話,便知他的意思,心中對這少年不禁多了幾許好感,道:“說得也對,本宮確實有些乏了。千惠今夜就不要走了,留在這裡陪本宮說說話兒。你這小子自己出去吧,小心別再傷到我那些花木。”
豐臣千惠此時情緒已恢復平常,便問道:“姑姑,我記得以前來您這裡玩的時候,沒發現有那麼些機關。千惠對機關暗器也知道一些,姑姑這裡的卻是頭一次見到,真是大開眼界。今夜如果不是跟他一起來,只怕千惠現在還被困在花叢中呢。”
武藏佳月笑道:“傻孩子,此一時彼一時,你們兩個大膽小孩深更半夜闖到本宮這裡,不給你們點苦頭吃吃,如何留個記性?如今京都雖然太平了不少,但扶桑國內的動亂仍然未完全平息,本宮一個弱女子,也不得不做些防備。你們剛纔見到的,是本宮的‘花、竹、鬆’三神衛,並不是簡單的暗器或者機關,而是真的有靈性的東西,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本來只是想給你們兩個點苦頭而已,到時本宮自會讓你們進來。沒想到這小子的那把劍倒是凌厲地很,本宮若是不及時出言阻止,我那花竹鬆三神衛就要被他屠戮殆盡了,變成了花竹鬆三死衛。”
一席話說得豐臣千惠格格笑了起來,汪長風也撓了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剛纔那一幕不是他倆拼死力搏,反而欠了武藏佳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