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燒窯人,一般窯怎燒出兩樣貨,瓷兒這等厚,陶兒這等薄,厚的就是他人呀,薄的就是我……”
“陶有千般藝,瓷有百樣型,一瓷一陶一座窯呀,一燒一世人……”
蒼涼古老的聲音,從青壯年、老年、婦孺,從雄壯有力到氣若游絲,又或者稚氣未脫,齊齊匯聚在一處……在姬亦鳴耳旁轟然響起。
他的心聲,又彷彿回到了上千年的上林湖畔。
無數燒窯人、建窯人,從東漢末年開始,在這裡一代接着一代,守窯制器,燒製出無數被稱爲中華文明瓷器“母親瓷”的越窯青瓷。
湖綠、天青,冰裂、釉彩。
無數不同造型的青瓷器圖案,也在他眼前走馬燈般掠過。
直至地底古窯城的出現。
無數甲冑兵士們揮舞着長槍刀戟,把一隊隊古老傳承手藝人們,從原本上林湖、上嶴湖、杜湖和銀錠湖畔越窯,驅趕到暗無天日的湖底空間。
一塊塊青石板、窯磚,篆刻着黑色寶相花圖案的陶瓷器泥胚,就在上萬窯工勞役們木然神色中,被運入這片地底。
從無到有,直至整座雄偉壯闊的地底古窯城被建造完成,不知道過去多少歲月。
再然後。
締造了所有一切的窯工勞役們,上萬人木然排成方陣。
無數甲冑士兵,手持長槍刀戟……衝入人羣。
刀光劍影,鮮血橫飛。
閃動中的畫面,已沒有任何聲音。彷彿一部上個世紀的默片電影,姬亦鳴只是靜靜地看着無數窯工勞役們,在士兵槍戟下頹然倒地。
沒有任何反抗,也沒有任何表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姬亦鳴感覺內彷彿無數歲月從眼前閃過,根本分不清一瞬還是永久,眼前畫面終於徹底消失。
兩行清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流出,掛在雙頰之上。
這種感同身受的情緒是如此強烈,令他彷彿完完整整體驗了一遍上萬窯工勞役們人生軌跡般,心神被震撼得久久不能平復。
眼前畫面終於消失。
姬亦鳴依舊坐在大陣中央核心位置,頭頂是變化中的巨大祖蠱軀殼,底下是鑲嵌了陣法核心寶石的孔洞——經過方纔異象,他終於確定這枚姜芷幽留下的漢八刀玉蟬,的確是《化衍祖蠱陣》最重要的核心寶石。
那麼……轉機會出現嗎?
他轉頭望向不遠處戰場之上,被無數勞役窯工們屍潮淹沒的三人一蛇。
心中五味雜陳。
……
……
隱藏在屍潮中的杜陵陽,最先感覺到了不對。
她原本朝着虛化方向逐漸轉變的身體,又重新凝實回之前那堅硬瓷質身體。
這位從始至終,一直保持着智珠在握表情,無論司馬嶽還是姬亦鳴贏行天等人,都未能令她有絲毫擔心的“成恭皇后”,終於第一次變了顏色。
“陣核,果然在他們手裡。”
她霍然起身,周圍屍羣彷彿有自主意識般直接讓開條通道,以最快速度朝五六十米外的姬亦鳴方向衝去:“等待一千多年,又怎能在你手上毀於一旦?!”
強大的宗師境氣息燃燒蒼白色氣芒,這位成恭皇后身形彷彿脫弦之箭般在半空中劃出道虛影,足不點地直衝前方。
然後……
左右兩邊同時有兩條手臂從屍潮中伸出來,一條抓住她不足35碼的左足,另一條則勉強抓住了瓷質化的衣襬。
贏行天、歐海潮!
兩人都處在無數勞役窯工屍潮圍攻之下,卻偏偏也與她一眼看清楚了發生在五六十米外,陣法核心處姬亦鳴帶來的神奇變化——雖然不知究竟發生什麼事,但以眼下這種絕境,哪怕只一絲機會也要牢牢抓住。
“很想過去嗎?”臥蠶眉距離杜陵陽最近,臉上掛着艱難笑容:“真要那麼容易的話,你們蠱道傳承的這位祖蠱意識,也不會被封禁了數千年!東晉朝‘潛龍淵’能做到的事……我現代‘焉道’組織……也不會掉鏈子!”
“滾開!”杜陵陽身形實質化越來越明顯,眼看之前所有努力就要毀於一旦,那顧得上理會什麼“焉道”與“潛龍淵”暗中競爭關係,只隨手一擊朝着他胸口拍去。
歐海潮臉上笑容絲毫未變,身爲微微一扭讓過了前胸要害卻任由她直接擊中自己右肩位置。
“噗!”
宗師境一掌,終於令原本只受輕傷的臥蠶眉道人內腑巨震,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但他手中依舊死死抓着杜陵陽衣角,未有絲毫放鬆。
另一邊的贏行天則抓着杜陵陽左足猛地用力,原本已近乎枯竭經脈內竟再度生出股《行天決》內息——並未把後者拉向自己方向,整個人反而從屍羣中直衝而出,又順勢抓住了她小腿。
周圍那些勞役窯工屍潮們愣了愣,很快隨着他身軀一起蜂擁而上。
與贏行天、口噴鮮血卻面帶笑容的歐海潮一起,直接將杜陵陽整個兒壓在了身下。
“給我……滾開啊!”
人羣最底下的杜陵陽一聲怒吼,宗師境力量全力迸發,對着贏行天與歐海潮連連揮拳不斷擊中後兩者身體各處。她甚至已顧不上瞄準任何要害部位,只在黑壓壓屍潮中瘋狂攻擊着。
可惜,這具瓷屍身體畢竟不是司馬嶽那樣的頂尖武道宗師,也不再是之前十五具宗師境瓷屍同時出現盛況。同時被如此多人和屍體們覆蓋着的她,根本無法一力破百法般,以無上巨力瞬間衝出條通道來。
歐海潮哈哈大笑,口中鮮血直噴:“怎麼樣,體會到絕望的感覺了嗎?這就是我們進了古窯城後,時時刻刻的感受啊!”
屍羣最底下的贏行天一聲不吭,主動把身體轉移到右側,替眼看已不行了的臥蠶眉道人抗下杜陵陽大部分攻擊。
雖然內息耗盡,肉身疲憊到極限。但他以真正頂尖武道宗師的強橫身軀,仍然能死死扣住這位“成恭皇后”,硬頂着一拳拳朝胸腹口猛擊沒有絲毫放鬆。
杜陵陽精緻的“瓷娃娃”面孔上,此刻已是睚眥具裂,憤怒焦急同時扭曲了全部的瓷質化肌肉,機械般一拳又一拳高速轟出,根本顧不得是打在贏行天歐海潮身上,還是完全聽自己命令的勞役窯工屍體之上。
因爲陣核處異變,徹底亂了方寸的杜陵陽根本未想到可以命令屍潮主動離開。
“砰砰”的拳勁聲不絕於耳,不是有無辜中拳屍體從人堆裡飛出,又有更多的屍潮蜂擁而至,將糾纏在一起三人死死壓住。
……
……
杜陵陽被兩人纏住情形,姬亦鳴自然也完全看在眼裡。
但他只是將漢八刀玉蟬整個兒嵌入陣核孔洞內,眼看着乳白色光芒越來越亮,流轉到每一條反寶相花瓣的黑色陣紋之上,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關鍵時刻,始終被屍潮圍在角落雙手抱頭護住全身的閆思光,終於也從屍潮縫隙中看到了他這邊情況,運足力氣高喊一聲:“按住旁邊我佈置的陣法!別管陣核!”
肺活量極大的黑胖子,這一聲發喊之下幾乎壓下了整片區域中所有其他聲音,震得連頂上浮土都嘩嘩掉落不斷響起轟隆隆回音。
“旁邊陣法!”
姬亦鳴急速複述了句,右手在陣紋上一撐,整個身形就彈起來衝到幾米外閆思光重新佈置的陣法邊,伸手朝上面按去。
陣法中心二百五十六塊帶有寶相花瓣紋飾的碎瓷片,依舊以每秒高達百圈的速度瘋狂旋轉着,光芒卻比之前稍稍減弱了些許。
而隨着他單手按下,碎瓷片們旋轉速度……很快就減弱下來。
每秒八十圈。
五十圈。
三十圈……
直至完全停下。
光芒瞬間斂去。
屍羣中被揍到滿身傷痕的黑胖子閆思光嘿嘿一笑,未再開口高呼,只低聲自語了句:“要不是陣核消失,我設置陣法時何必讓這些瓷片旋轉過載。”
幾米外,陣核孔洞中心的漢八刀玉蟬倏然光芒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