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歡顏遲鈍的反應過來,忙的跪下身去行禮,秦非墨走上前來,看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在腳下跪成一團,明明是普通的面貌,瘦弱的身子,他竟會覺得,月光下的她美極了。
地面都是雪,她的膝蓋跪進雪水裡,定然冷極了。
想也不多想,他開口道:“平身吧,不用跪。”
歡顏得了赦免,自然立刻起來,可她分明瞧見秦非墨一雙眸子凝在自己臉上打量,半點也沒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她隨即擡起頭來:“皇上要進去坐坐嗎?”
黑暗之中,她是看不見秦非墨的臉的,但是卻能感覺到他那一雙深幽的眸光。
歡顏一顆心跳得有點緊,不過好在,這麼長的時間過去,她的一些心思也沉澱了下來,自然,能很快平復自己的情緒。
秦非墨高大的身子越過她,他比自己整整高出一個頭來,故而,對歡顏來說,擡起頭來看他的時候,實在是太吃力。
屋內有微弱的光,是很破舊的油燈。
房間內四下都破得很,不過,卻似乎都被修整過,破舊的窗櫺原本是半點遮擋物也無,不過眼下,卻有了做工粗糙的紙糊的遮擋物,歡顏關上房門的時候,屋內竟能稍稍比外頭暖和不少。
殿內面積並不大,秦非墨走進去之後,原本還尚可的房間忽而就覺得幾分擁擠起來,尤其是他身材高大,站在那裡,頓時就有點無處落腳似的。
黑暗中,她沒有看清他的樣子,此刻時別半年多未見,他並未有太大變化,昏暗的燈光打在他的面容上,容顏依舊清雋,俊美。身姿卓然,隨意立在一處,已能成爲焦點,正因爲此,此刻即便是破敗的屋舍,他一人立在那裡,身爲天子與生俱來的尊貴氣息以及後天霸氣,便無處遁性,給人無形壓迫感。
歡顏捏着小指頭四處瞅了瞅,房間裡是沒有凳子的,她便只能對着一旁的*榻請道:“皇上不嫌棄的話,就坐那裡。”
秦非墨的視線,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最後落到她的臉上。
剛纔月色暗得很,此刻近距離之下,她雖消瘦不少,臉色也有些蒼白,眸子卻是清清亮亮的,在宮裡,鮮少有這樣清亮又純淨的眸光,他視線頓了頓,隨即在歡顏的榻上坐了下去。
他坐下去,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卻半點未褪,歡顏吶吶半響,這才反應過來,忙的倒了一杯水來,好在,爐子上的水還是熱的,她將水杯捧在手裡遞給秦非墨,暖融融的,竟不捨得鬆開。
“我屋裡沒別的,只有白開水……”
她話未說完,秦非墨便已經伸手接了過去,手指碰到她的指尖,那冰冷的觸感驚得秦非墨微微皺眉,他旋即道:“沒有衣服穿?”
歡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半響才明白過來,急忙回道:“有,不過不抵寒。”
秦非墨似這時纔看到,她身上其實是穿了好幾件衣服的,只是每一件都很單薄,所以根本不起作用。
他沒說話,將視線移向手中的杯子,是很破舊的杯子,杯口都掉瓷了,卻好在洗得很乾淨,清水下杯底的乳白一覽無餘。
他沒有喝,只是將杯子放到一旁陳舊的桌子上,然後擡起頭來,緩緩注視着她。
歡顏觸到他的視線,怔忡與他對視,他的眸光深幽不見底,她的眸光一片清亮中透着茫然,氛圍頃刻間有些凝滯,最終,到底是秦非墨開了口道:“就沒有話與朕說?”
歡顏一怔,觸到他深幽的眸色,迅速又低下頭去,沒有說話。
秦非墨眸中明顯深了幾分,看着她,半響開口:“你可以求朕,你求朕,告訴朕實情,朕便放你出去。”
歡顏一下子咬住了下脣,眸光委屈地看向他,眸中泛紅,竟是隱隱垂淚的模樣。
秦非墨心下一動,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只是看着她,不語。
歡顏見扮楚楚可憐換不得他的同情,旋即低下頭去,一滴淚,從眼睛裡滑落,滴在她因爲勞作而凍得通紅得手指上,秦非墨這纔看到,原本蔥白如玉的手指,此刻已經粗糙不堪,不僅如此,手上遍佈傷痕,很多都是新傷加舊傷,而她此刻,顯然注意力並不在自己的手上,只是沙啞着聲音道:“我說出來,你可以不治我爹爹的罪嗎?”
秦非墨的視線,這才停在她的臉上:“好。”
他應了一個字,歡顏的眸子卻一下子閃閃發亮出來:“金口玉言?”
“金口玉言。”秦非墨點了下頭。
“我從小就喜歡醫術,後來聽聞了秦王妃的奇事,便特別崇拜她,可是那個時候,皇上剛剛下了禁醫令,我沒法學習醫術,爹爹也不讓,當時苦於沒有計策的我,便拜託毫不知情的孃親找了一個江湖人士,花重金買下了一塊人皮面具,那面具的主人正是我,我瞞着孃親,叫貼身婢女戴上面具裝扮成我,而我便趁了那個機會,偷溜出府去。”
“等到爹孃發現府裡的那個人並不是我的時候,我早就已經出了京城。”
“也是我幸運,當時竟正好遇上了北遷的天順醫館的人,聽說我想學醫,他們很熱情地便將我帶到了楚國,所以,我的醫術,的確是在天順醫館學的。”
她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見秦非墨的眸色並未有多少變化,咬了咬脣,接着道:“三年的時間,從未入過門的我,也只是學了皮毛,那時候,皇上天下選秀,尚書府赫然在列,我當時正在矛盾之間,卻無意間得見了秦王妃。”
她小心翼翼再次看向秦非墨,明顯覺得他的眸色深了幾許,她垂下頭去,繼續道:“她那時候已經是楚國的皇后,我們醫館的蘇醫女好像是她的親信,那次她來醫館探望,我卻因爲處於兩難之間,錯過了見她的機會,可是,也是我運氣好,誤打誤撞,竟在花園裡被她撞見了,我說了我的苦惱,秦王妃勸我回來,她說……”
“她說什麼?”秦非墨微微眯起了眼睛,歡顏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一時辨不清他的情緒,吶吶道,“她說,我可以任性,卻不能因爲一時任性棄父母於不顧,而且……而且”她看着秦非墨,有點說不下去接下來的話了。
“而且什麼?”秦非墨終究是等得不耐煩。
“而且……”歡顏咬着下脣,羞澀地低下頭去,“她說,皇上並不如傳言那般喜怒無常,冷血無情,只要……待皇上以真心,終有一日,皇上會還我真心。”
秦非墨一雙眸光忽而就閃了閃,他瞧着眼前女子羞澀的神色,不自覺間,腦中掠過那傾城之姿的女子,彷彿能想象得出來,她說這話時的神色,語態,乃至那雙熟悉的清澄如水的眸光,柔柔之中,卻透着堅韌的魔力。
眼前女子的神態與記憶中竟有了一絲融合,尤其是那雙清亮的眸光,清澈如水之中,明明沒有一絲雜質卻透着堅韌的力度,如出一轍。
他忽然之間便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遮擋住了一半的燈光,他的面容瞧不真切,歡顏驚得下意識後退一步,可是,她才退出不過半分,後腰卻忽然被一直大掌堵住,隨即眼前一暗,那雙冰涼的脣忽而就被覆住,歡顏身形一顫,忍不住睜大了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俊顏,可是秦非墨卻分明不想她看,伸出手來,一下子便遮住了她的雙眼。
歡顏只覺,那是自己從未暢遊過的領域,男子的長舌迫得她避無可避。
她有些艱難的伸出手來抵在他的胸前,因爲無法呼吸,她忍不住掙扎起來。
秦非墨並沒有強迫,在她掙扎的一瞬,便已經放開她。
歡顏頂着一張紅透了的臉,眸光閃爍不停,秦非墨見着,原本陰鬱的心情忽然就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竟是無比愉悅之情。
他挑起歡顏的下巴,語態帶了幾分輕挑道:“選秀的時候,嬤嬤沒教過你男女之事?”
歡顏臉色猛的爆紅,連耳根子都紅了,支支吾吾道:“教……教過,只是……我太緊張……”
秦非墨忽而就笑出聲來,聲音爽朗,連胸膛都在震動。
“你可還在怪朕那日的無情?”
歡顏擡起頭來,眸光一下子就柔了,她緩緩搖了搖頭,低下頭去道:“其實,我知道皇上生氣的原因……可是,我不敢說……”
“有什麼不敢說的?”秦非墨的手指停在她的襟口處,有意無意的摩擦着她紛嫩的下顎。
歡顏壯了壯膽子,忽而便擡起頭來,迫切的瞧進他幽深的雙目中道:“其實皇上……心裡的那個人,一直是秦王妃,對不對?”
秦非墨原本浮上一絲柔和的臉,忽然之間便沉暗了下去,凝眸鎖在她因爲察覺到他的變化而有些發白的臉上,手上的動作也停頓了下去,彷彿下一刻,便要掐上她纖細的粉頸:“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歡顏眼睫顫了顫,看着秦非墨,咬着下脣低下頭去,聲如蚊訥:“我自己猜的。”
秦非墨眸中原本的一絲潛在的厲色,緩緩散去,沒有多說什麼。他鬆開歡顏,明顯覺出她眸中透出的一股失落之色,他眸光頓了頓,隨即道:“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朕有時間再來看你。”
說罷,他已經轉身,走出門外。
歡顏看着他的身影一點一點步入雪色之中,急忙走到門口相送,她立在雪地中目送着他出院本,似有所感的秦非墨忽而就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雪光之下,她揹着燈火而立,看不清神色,一身單薄立在那裡,孱弱到似乎一陣風過便倒了,秦非墨頓住腳步,忽而便往回走來,待來到她身前,他垂下眸光來,將身上那件大氅接下,披在她的身上,給她繫好,才道:“回去吧。”
歡顏的眸中忽然就浮現起了點點淚光,她仰起頭有些吃力地看着秦非墨,用力點了點頭。
她返回屋內,看着屋外的他,緩緩關上房門。
秦非墨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地下刨了一大半的雪地,眸光收起,最終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燈光分明昏暗,歡顏抱着手裡頭那件狐裘大氅,眸光凝在上頭一動不動,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秦非墨這一走,一切都再無異樣,她照舊過起了早出晚歸的日子,每日清茶淡飯,倒也吃得香甜,只是每每深夜,她總會忍不住看向窗外,可是,除卻一片黑漆,什麼都沒有,夜夜如此。
她不知道秦非墨是不是把她忘了,那件大氅,她也從來沒有示人過,院中那個放食物的位置仍然有人每隔幾日送些東西來,歡顏曾經躲在暗處看到過,是一個眼生的小太監,她雖然不知道那人是誰的手下,卻隱約也能猜出,便沒有糾結。
而那個幫助她的人,知道她自己種食蔬菜果蔬之後,便會隔幾日送來一些葷腥,讓她的日子不算那麼清苦,許是怕太過顯眼,冬日裡厚實的東西倒從未送過,不過,卻會送一些新作的衣服來,看似單薄,卻十分保暖,雖然穿着身上依舊抵制不住寒氣,卻勉強能過冬,這樣一來,歡顏的冬天便好過了很多。
冬去春來,很快便春回大地,與秦非墨的相見竟已經過去了足足三個多月,而院中,歡顏去年種的一些花樹種子,今年春天的時候竟奇蹟的都開了話,雖然花朵不大,可是,卻宜人得很,夜夜芳香撲來,那失落感便總算是輕了一分,不再那麼煎熬了。
三月十五,百花宴會,民間是萬花節的日子。
歡顏在尚書府的時候,每年這個時候都是最熱鬧的時候,她去楚國那幾年,蘇醫女在這一天也會給她們放假,讓她們到鬧市中玩樂。而每次這個時候,街上都是最熱鬧的時刻。
歡顏難得的,自半年前的求種子之後,在那籃中寫了一些材料名字,果然,幾日之後,她要的東西照舊送了來。
歡顏尋了記憶中的樣子,自己做了一個花燈,這一次的花燈再不是從前那隻純白,取而代之的是五顏六色,她在願望那一處,斟酌許久,終究只是寫下四個字“唯願心安”,心安下來了,她或許,才能在這冷宮,清貧地過一輩子,否則,一輩子那麼長,她怎麼熬過?
對面的陰暗處,秦非墨看着那一盞花燈順着池水浮浮沉沉地飄了過來,直至近前,他猶豫了片刻,終究是蹲下身去,將那花燈拾了起來,瞧見上面四字,分明是既有意境的四字,可是,字跡卻實在是難看,他不由得皺起眉頭,看向那對岸早已離去的人影,脣邊竟浮起一絲好笑來。
春獵的日子安排在四月初,這日,歡顏梳洗完畢正準備如水,忽然竟聽得門口的叩門聲,她一下子驚坐起,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便去打開房門,可是門外出現的,並不是自己所期盼的那張臉,那絲雀躍雖然被壓下,可是待看清眼前何人時,歡愉終究,眸中還是浮出一絲光亮來。
“張公公。”
來人不是張禮又是誰?
雖然來的不是秦非墨,是他身邊的貼身宮人張禮,但總是與他相關的人,故而,歡顏的眸中浮出清清亮亮的光芒來。
“許采女。”張禮朝她一禮,按理說,她只是采女身份,品階極低,形同於宮女,張禮身爲內侍總管,貼身服侍秦非墨,不行禮也無可厚非,可是,他分明是禮儀周到,歡顏見了忙的還禮,隨即道,“不知張公公來,所爲何事?”
張禮神秘一笑,一轉手,手裡頭竟出現了一個香木盒子,他將紅色的香木盒子朝歡顏抵去道:“皇上吩咐,明晚戌時三刻,還請許采女換上這些東西,在房中靜候,奴才會親自前來接許采女。”
歡顏眼睛明亮,璀璨流光:“究竟什麼事呢?”
張禮卻並不打算告訴她,笑得神秘道:“總之是好事,到了明日,許采女自然知曉。”
說完,他便踏着月色轉身離去,歡顏還有些疑惑,不由得打開盒子,這纔看到,盒子中,竟躺着一套侍衛的服飾,不僅如此,最底下竟壓着一塊人皮面具。
她心驚了下,有些不明白這些東西的意義,但想起張禮所說,便唯有壓下心癢難耐,靜待明夜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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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們,知道你們一直都在,木木會認真寫好這個故事的!兒童節快樂,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