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離這幾日抽不出空來,再加上錦言身份暴露,此刻處於風口浪尖,他不便來見她,不過卻也是正因爲此,錦言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她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這麼快便再見了他。
起因是醫館內有人鬧事,那人明言要見館主,恰巧這日錦言剛好在醫館,聽得下人的稟報之後,尋思片刻,最終決定見一見來人,瞧一瞧,到底是何方神聖,大鬧特鬧到非見她一面不可,然後,錦言就看到了張禮。
她戴着面紗,張禮卻還是一眼認出她來,皮笑肉不笑的道:“要見溫二小姐一面,可真是不容易,雜家這徒弟的腦袋都差點磕碎了。”
原因是他們要見錦言,底下的人不讓,那張禮的徒弟便硬闖,當即便被幾名護衛拿下,而他的劇烈反抗差點換來一頓暴打,好在,那些護衛們手下留了情,只是嚇唬了他一下便作罷,而張禮此刻這麼說,顯然是有意挖苦的意思了。
錦言微微一笑,接過平凡上上來的茶壺,走到圓桌旁,給那張禮倒了一杯熱茶,然後拿了兩個杯子走到他面前,遞了一杯給他道:“錦言底下的那些人有眼不識泰山,張公公別跟他們一般計較,錦言以茶代酒,就當是給張公公賠不是了!”
張公公嘴脣動了動,話還未出口,錦言已經喝完了茶,並且倒立茶杯,示意,並沒有液體留下。
他冷哼了一聲,將被子往旁邊一放,開門見山道:“雜家今日來不是喝茶的,爺要見姑娘,溫二小姐便隨我來吧。”
“皇上要見我?”錦言一怔,平凡同樣是一頓,錦言隨即道:“還想請問張公公,不知皇上傳喚我何事?”
那張公公懶洋洋的看了她一眼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說罷,他便已經起身走到門口,事到如今,錦言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畢竟,這可是皇上的聖旨。
她只能答應下來道:“請公公容錦言換身衣服,稍候片刻。”
話音落,張禮已經離開了房間,錦言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聽見還是沒聽見,讓平凡找來了一身素衣換上,她這纔去見張禮。
張禮果然還在外頭候着,見她出來,便直接朝外走去。
錦言將紗帽往頭上一放,眼下誰也不知道她是誰了,她這才放心,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而張禮的轎子就停在醫館門口,錦言才一出來,那個有些鼻青臉腫的張禮徒弟急忙就掀開了轎簾,請她進去。
錦言朝張禮看了一眼,這才上了轎子。
平凡要跟着,張禮忽而伸出手來攔住她的去路,卻是對着轎內的錦言開口道:“爺說了,只請溫二小姐一人。”
平凡嘴角動了動,欲要反駁,錦言忽而就伸出手來挑開簾子的一角道:“平凡,你回去吧,你放心,我會平安無恙地回來的。”
她雖這麼說,平凡卻仍舊是不放心的,但眼下根本找不到理由跟着,只得安靜的退居一旁,卻在錦言走後,立刻跟醫館裡的人交代一聲,跟了上去。
見面的地方,是一間茶樓。
大堂之內,賓客雲集,七嘴八舌,熱鬧得很。
錦言只擡目看了一眼,張禮便已經繞過前門的位置,朝後頭的走廊行去,錦言只能跟了上去,隨了他一起,從另一道門直接進去,上了二樓。
相比於一樓的喧譁,二樓的環境卻格外靜謐優雅。
幾十來個房間環成了一個圓形樓層,地上鋪的是厚厚的地毯,這才尋常的地方是根本不可能有的。
樓層的木質都是十分名貴的材質,與其它茶樓不同的是,在圓形樓層的中間,並不是空着,可以看見一樓精緻的,而是實木鋪就,空曠的中間擺了一株看起來格外高大的鐵樹,各種盆栽的花圍着鐵樹散開,十分美麗優雅的精緻。
而張禮則直接領着她穿過這些精緻來到了最裡面的一件廂房道:“溫二小姐裡面請,爺在裡面等候多時了。”
錦言對張禮點了點頭,這才面向那緊閉的廂門,此刻,站在門外,聽不到裡頭任何動靜,安靜得有些詭異,錦言的掌心處了一層密麻的細汗,她告誡自己需要鎮定,這才吐出一口濁氣,伸手推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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嫋嫋香氣從廂房之內傳出,很是清新。
一塊偌大的屏風擋住了錦言的視線,錦言只覺秦非墨應該就在屏風後頭,她定了定神,這才踏了穩健的步子進去。
房門在身後被合上,錦言略一回頭,剛好看到張禮關門的動作,她心下有些發毛,不過卻還是確信秦非墨應該不至於會傷害自己,所以,又覺得沒什麼可忌憚的,便又重新恢復了些鎮定,擡腿往屏風後走去。
有香味輕飄飄傳出,不同於剛剛聞到的那股清新之氣,此刻的香味是來自於食物的味道。
果然,錦言一眼便看到了屏風後那張大桌子,而桌子上擺放了各種美味佳餚,而秦非離就坐在正上首的位置,聽到動靜,擡起眸來看向她。
他的眸色沒有半絲起伏,波瀾不驚,卻分明看得人有些發慌。
錦言一怔,這才迅速跪了下去道:“民女給皇上請安。”
秦非墨看了她好一會兒,這纔開口道:“起來吧,這是在外頭,不是在宮裡,你不必行這般大禮。”
錦言隨即站起身來,秦非墨用眼神示意她坐到自己旁邊,錦言頓了頓,這才緩步朝他身側行去,卻並沒有坐他指定的位置,而是選擇空了一個座位坐下。
秦非墨對她的行徑並不以爲忤,只是道:“你就打算這樣面對朕?”
錦言心下一動,明白他說的是自己的面紗。紗帽早在進來時便已經取下,現在剩的,只有面紗了。
她取下面紗來,秦非墨的眸子一直落在她的臉上,沉沉的。
從錦言進入廂房開始到現在,他竟然半點笑的表情也沒有,面無表情地與她對話,這會兒看她摘下面紗,難得的面上一沉,隨即別過視線,拿過酒杯倒了一杯酒給自己。
他又要去給錦言倒酒的時候,錦言忙的將自己的酒杯捂住道:“皇上,民女不勝酒力。”
秦非墨看她一眼,面色沉沉,並沒有收起酒壺的意思,錦言只好訕訕的收回手,任由他倒滿。
秦非墨的視線回到自己的酒杯之上,他拿起酒杯在手裡轉了轉,隨即道:“這幾年,你過得如何?”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的商鋪已經開到北宇了,自然是紅紅火火,至於她自己麼?錦言想了想,回道:“自然是極好。”
她與皇帝也算不得有什麼交情,沒必要掏心掏肺的,故而,這麼回答也有幾分敷衍的意思。
這一場見面本來就有些莫名其妙,錦言摸不清秦非墨的心思,自然每一步路都小心翼翼。
秦非墨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視線凝在她笑意淺淺的臉上,停滯了片刻,這才道:“那爲什麼還要回來?”
錦言一怔,回頭看向他,斟酌道:“北宇畢竟是我的家,所以,自然是要回來的……”
秦非墨突然將杯子裡的酒全喝了道:“北宇怎麼會是你的家?你不是都與溫將軍斷絕父女關係了嗎?當初那麼絕然的要走,現在又爲什麼要回來?”
這話聽着怎麼就有幾分控訴的味道呢?
錦言垂下眸子道:“人總是要長大的,當初少不更事,經歷過一些事情,才知道了親情的可貴,所以,我想回來看一看。”
秦非墨眯了眯眸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沉着聲音道:“從前的事,還是半點記不起來?”
他並沒有去看她,錦言聞言,奇怪的看他一眼,想起了那些有關於他和昔日的溫錦言的曾經,心中總算是明白過來,今日見面的目的了,敢情,這位皇帝,還存着一絲幻想,不想放手。
心中嘆息一聲,她面上只能做出無奈的表情道:“不會記起來了。”
秦非墨回過頭來諱莫如深的看她,錦言隨即淺淺勾了勾嘴角道:“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吧,既然已經忘記,又何必那麼執着過去,發生的已經發生過,改變不了,沒發生的也不必有念想,人得時刻朝前看,才能開心快樂不是?昔日的一切,就當它是過眼雲煙吧。”
“過眼雲煙?”秦非墨重複這四個字,盯着她道,“你就是這麼理解的?”
錦言點了點頭,無謂的道:“我忘記的只是十五歲以前的事情,我的人生還會有很多個十五年,與其一味的沉浸在過去的十五年裡,追憶過去,倒不如好好過剩下的那很多個十五年,這樣纔會快樂,皇上難道不覺得?”
秦非墨看着她,半響無語,許久之後,他才輕聲嘆道:“你果然,是變了。”
錦言眨了眨眼睛,假裝沒有聽清他的話,略略湊近了幾分,秦非墨脣角隱隱一勾,露出一個嘲弄的笑意來,隨即將杯中的酒又一次一口飲盡,便站起身來道:“朕讓張禮送你回去。”
他面色沉沉,眸中清冷,一場飯局以莫名其妙的姿態開始,又以莫名其妙的姿態結束,錦言還未回過神來,他已經大步走出廂房,頎長的身形在視線中劃過,背影蕭索孤寂,竟生出幾分別樣的悲傷來。
錦言怔了一怔,那一瞬間,她心中竟生出一絲難過的情緒來,很莫名其妙的感覺,似乎,是……心疼?
她略略怔了一怔,隨即撫向自己的心口,眸中露出一絲別樣的神色來。
她對秦非墨並沒有什麼別的感覺,除開當日第一眼的驚豔之外,更多的時候,她是畏懼他,並不願意見他的,更別提心疼他的話了,所以,這感覺毫無疑問,是身體裡的真正的溫錦言也就是蕭素透露給她的。
錦言不知道蕭素和皇帝的過往,也查不到他們的過往,自然也就無從得知,真正的蕭素到底同秦非墨發生過什麼,唯一知曉的,似乎僅僅只有,他們曾經發生過一段情,僅此而已了。
回到宅邸,四女都在候着,見她平安無恙地回來,這才放了心。
而這一場虛驚,也算是平安過去了。
其實錦言倒並不害怕秦非墨會做什麼,因爲秦非墨對她,一向不曾有過惡意,尤其是,她剛從楚國回來,縱然是跟楚國皇室有牽扯,但她一不是朝中人,二沒有跟任何朝中人有牽扯,所以,自然也就沒有威脅之處,所以,秦非墨絕對不會對她怎麼樣的!
而更讓錦言有點底氣的就是,從往日的那些與秦非墨一起的經歷中看去,秦非墨多多少少,還是念了幾分往日和“溫錦言”的情分,所以,就更不會將她怎麼找了。
好好的一頓午飯,錦言一口都沒吃,原本倒了一杯酒,可她半點沒喝,反倒就秦非墨喝了幾杯,所以這會兒回來,她已經是餓得不行了。
讓下人通知廚房上午膳,她便自行回了房間,打算就在房間裡用膳。因爲這會兒已經過了飯點兒,自然是隻有她一人沒吃。
錦言剛回到房間,便發覺出一分不對勁來。
她走的時候,明明窗子都是打開的,可是這會兒進來,房間裡卻黑乎乎,平日裡,她就算是要關窗戶,也喜歡將後頭的那一扇窗留下,但是今日,居然那角落裡的那扇窗櫺也被放了下來,她心下生出一分不好的預感來,下意識環視了一眼房間,便往身後退去。
可是,才退了一步,後背便突然撞上了一堵肉牆,她驚了一下,還未待反應,那人已經伸出手來從身後擁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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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