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何苦執着於這些塵緣俗事?褪去這本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她其實只是亂世入侵的一縷魂魄,本該孤獨無依,四海漂泊,可上天卻給了她一尊軀體依附,讓她重活於世,她又有什麼不滿足?
不過是受了情傷,沒什麼大不了,放下一切,她可以重新來過。一年走不出這座府邸,她可以用十年,十年走不過,還有二十年,一輩子,她有的是恆心。
秦非離之所以囚禁她在此,不過是怕她對他的事走漏了風聲,怕她是真的細作,既然如此,她便安穩的留在這王府,她會用她的恆心消除他的疑慮,總有一天,她會尋着機會離開。
錦言消沉了五日,在終於想清楚之後,她開始正常的作息吃飯,任何與秦非離有關的事,她也不過問,包括冷月和蘇綿綿,她也不再有一絲一毫的關心。既然關心則亂,秦非離如此對待她們,也正是認準了她們是她在乎的人才如此,而今,她一切不聞不問,對冷月和蘇綿綿,反倒是有利的事。
秦非離此番順利回來,剿匪成功,皇上又記他大功一件,他開始漸漸從人後行至人前,步入朝堂。只不過,秦非墨卻從來未曾給過他什麼實權,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爲朝堂坐下利民的大事,很快,民間百姓間便開始流傳他爲賢王的傳倫,而恰巧在六月末,淮江一帶遭遇大洪水,淹死了不少人,許多流民涌入周、慧、黃、郡四城,一時之間餓殍遍野不說,夏季菌類繁生,又是洪水過後,那淮江觸發瘟疫,聞言傳染性既快又光,且一旦患上必死無疑。而染了瘟疫的百姓又流至四城,一時之間人心惶惶,而就在前幾日,京城的流民巷突然有乞丐暴斃,聽說就是瘟疫之症,達官貴人紛紛勒令家人外出,原本門庭若市的京城集市,一夕之間成了空巷,街上再難看到油走的行人,即便是非要出門辦事之人,也都是用巾帕捂住口鼻,匆匆走過無人街巷,不與一人招呼言語,恐惹病上身。
國家發生這樣的事,朝堂之上,自然是陰雲密佈。秦非墨幾次大發雷霆,卻都沒有解決之法,以至於他一怒之下,勒令文武百官齊聚朝堂三日,若不想出解決之法,誰都不許出宮。
就是在這樣人心惶惶的日子裡。錦言一人立於偌大的庭院之內。兩個月前,秦非離差人讓她搬出了原本的寢房,此刻的她未處於王府西苑,是極偏僻的地方,平日鮮少有人來往,而比之於那個按不見天日的寢房,好上千倍的是,西苑這裡的沐雪園,雖然荒僻,可是,卻無人看管,除了不許出這院子之外,秦非離並沒有別的什麼禁足的命令,故而,她每日都可往院中走動。而錦言閒來無事,更是在這沐雪園中種植了一片菜園子。
是時令的菜,她每日澆水除草,才兩個月,菜苗子已經長出好高,幾乎已經成熟了。
“王妃,您又在澆水了?”錦言手裡提了一個水壺,只覺得今日這茼蒿又長高了些,聞言,她回過頭去,正是每日給她送飯的王婆婆來了。
她不會做飯,秦非離是知道的,好在,他雖然囚禁她,卻並沒有爲難她,一日三餐從來都是按時送到,錦言聞言輕輕笑了起來,伸出手來撥弄了一下額前的發道:“是啊,閒來無事,倒不如找些事情來做,這樣,日子才過得快些。”
王婆婆嘆息了一聲,將飯菜擺放到石案上,是普通的菜式,兩菜一湯,一葷兩素,每日皆是如此。錦言走了過去在石桌旁坐下,就着王婆婆端來的水淨了手,隨即笑道:“婆婆,今日王府裡有什麼喜事嗎?平日都是一葷兩素,今日怎麼變成一葷兩素了?”
王婆婆看了她一眼,再次嘆息了一聲,有些欲言又止。錦言咬了一口菜在嘴裡,看她這副爲難的模樣,隨即便放下碗筷,握住她的手道:“婆婆,我常日在這沐雪園,也無人與我說話,虧得你不嫌棄,每日三餐送飯來,總要與我聊上片刻,只是今日這是怎麼了?怎麼吞吞吐吐的樣子?你要是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我左右也是無事,就當是你爲我排遣寂寞也好。”
王婆婆細看了她一眼,重重嘆息一聲,隨即握住錦言的手道:“姑娘啊——”
她時常喊她姑娘,每次聊到情濃時,便不喜歡喊她王妃,錦言對稱呼上從來不在乎那麼多,反倒她喊她姑娘,她倒更歡喜些,只見王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浮出一抹心疼來,看錦言眸光之中清澄如水,她忽而便拭了一下眼角,聲音哽咽道:“前堂熱鬧得不行,只因這次淮江瘟疫,無人能解決聖上難題,王爺最終請纓願接下此處瘟疫一事,皇上龍顏大悅,不但賞賜了他無數稀世珠寶,更是賞賜了二十個美人,王爺居然半點婉拒之心都沒有,全都納入了王府,現下……現下前院的丫頭婆子們都在跟新入門的夫人們討賞呢。”
錦言怔了一怔,隨即垂下眉目一笑:“婆婆,這不是什麼大事。”
王婆婆一怔,看着她臉上的笑意,有些懷疑的凝視着她:“姑娘覺得這不是大事?”
錦言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掃了一眼桌上的兩葷一素,不動聲色的看向王婆婆,輕輕捏了捏她的手道:“婆婆,謝謝你爲我着想。但自從我入了這沐雪園,外面的事便再與我無關了,他貴爲一朝王爺,府內不可能只有我一個妻子,三妻四妾向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又有什麼值得傷心呢?更何況……”她環視了一眼空落落的院落,自她入住沐雪園以來,從來無任何人服飾她,她一個人住在這裡,安安靜靜,偶爾的時候,王婆婆來送飯,她會纏着王婆婆教她如何炒菜,有事她也會偶然興起,自己做兩道菜邀請王婆婆共食,這樣豐衣足食,卻又與世無爭的日子她已經很滿足了。錦言接着道,“我雖然出不了這沐雪園,卻早已習慣現在的日子,恬靜平和,與世無爭,也早已喜歡這樣的日子,所以,婆婆根本無需爲我難過。”
王婆婆細細瞧她,終究是有些不相信,道:“可王爺從前待你那般好,你們二人舉案齊眉,伉儷情深……”
“婆婆也說是從前了。”錦言笑了笑,眉目落在院牆之外,“正因爲那些美好只是從前,所以現在,我更無須難過。世間萬物皆在變,更何況人呢?人得向前看,既然那些美好早已成爲從前,我又何須庸人自擾?現在的我,是好好活在當下,過我自己的生活,與他,與秦王再無干繫了。”
王婆婆在心裡輕嘆口氣,也不知錦言此話到底是真放下,還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她伸出手來,在錦言手背上拍了怕:“但願你能想通,其實,男人向來喜新厭舊,我們做女人的,只有心放寬,纔好無憂無慮,你總是這王府的女主人,即便王爺現在這般對你,依然改變不了你的身份,你是太后欽賜的王妃,懿旨上門當戶對,授予金冊的秦王妃,不是秦王一句說廢就能廢的,更何況,你還有大將軍的爹爹,當朝皇后姐姐,只要你一日不開口自廢妃位,王爺便一日奈何不了你,即便是現在一時囚禁,總有一日,你還是會出去,就算不能與王爺重修於好,也無人可以撼動你的地位。”
錦言點了點頭,輕垂眉目笑道:“婆婆,我記下了。”
王婆婆點了點頭,又瞧了她一眼才道:“你先慢慢吃吧,今日新夫人入府上,廚房那邊缺人手,我不能離開太久,等晚間歇息了,我再來取。”
錦言點了點頭:“婆婆快去吧,不必管我。”
王婆婆這才點了點頭起身,臨行前回頭看了一眼,見錦言已經拿起筷子,開始進食,她這才放心的走了出去。
可卻就在她走後,剛剛還將筷子送入口中的錦言,動作忽而就停了下來,她怔怔看了片刻面前的兩菜一湯,忽而便放下碗筷,進了屋。
……
果然是府裡有喜事,到了晚間,前堂的熱鬧,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尤爲明顯,錦言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最終睡不着,起身披上了外袍,出了房門。
院子裡,一輪孤月懸於頭頂,清冷的月光灑落下來,將整個院子照得通亮。
門口的兩名護衛極其稱職的站在那裡,即便是在這深夜之中,也依舊精神飽滿,不見絲毫困頓之意。
秦非離的人果然盡忠職守,就連兩個護衛也這麼盡忠盡職,訓練有素,起碼,錦言從未見過他們偷懶過一時片刻,即便是她半夜起身,也能看見那兩名護衛筆直的立在門口,比兩尊門神更像門神。
看來,秦非離對她這位囚禁的夫人,倒是頗爲在意,起碼,是很看重她的身份的。
想想婆婆的話也對,她是大將軍之女,皇后的妹妹,又有太后懿旨賜的婚事,秦非離怎麼可能敢大意?
錦言脣角勾起一絲嘲弄的笑意,只聽得前院陣陣笑聲入耳,她忽而便煩躁的跺了一下腳,攏了攏身上的外袍,轉頭進了屋子。
這樣歡慶,大肆操辦納妾之禮,秦非離這是爲了做戲給秦非墨看,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魄力十足,實際上只是一個流連花叢,貪戀美色不成器的王爺嗎?他果然做事留幾分餘力在,知道風頭過盛,秦非墨必除之而後快,所以,討了一個能親近黎民百姓的好差事,同時又表露出一副沉溺美色的不成大器的模樣來,一箭雙鵰,果然是極好的對策。
他能肆無忌憚的將自己病癒的身體展露與人前,想來必然有十足的把握爲自己在朝廷立穩腳跟的同時,又讓秦非墨歇下心房,只可惜,秦非墨也不是省油的角色,這一場奪位之戰,也不知究竟誰纔是最後的贏家。
錦言在燭臺前怔坐了良久,後來只覺腿腳都麻了,這纔想起來,該去睡了。
可就是在她起身的時候,她竟聽得一絲輕嘆聲從門外傳來,錦言嚇了一跳,急忙吹滅蠟燭,快步來到自己的枕頭底下,抽出秦非離曾經給她的那把匕首,同時摸了一包防身的藥粉入袖中,這才小心翼翼的走向門口。卻聽得門外同時傳入一道聲音道:“別藏了,我知道你還醒着。”
這聲音……好熟悉!
錦言一時竟未聽出是誰的聲音,她苦思冥想,腦中忽而靈光一現,頓時訝然不已。
她想起來了,這個聲音,是李念孃的!秦非離的母親李念孃的!只是,她怎麼會來了?
院子外是有護衛在的,護衛應該是秦非離的人,可是李念娘卻出現在此,秦非離知道嗎?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錦言隨即又暗歎自己的愚昧。現在的秦非離,早已不是做戲時的秦非離,他沒必要處處維護自己,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李念娘應該不會要了她的性命,否則,秦非離也不可能任由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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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事,來不及寫,等下半夜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