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眼中那一瞬間閃過的冷寒和嘲諷驚的一悚,楚凌風怔了一怔,隨即便笑的雍容,“難道不是麼?”
“那麼,靖安的皇帝陛下,可否聽本閣講一個故事呢?”宗胥溟似乎只將心神都放在了慕染身上,像是把玩着手中寵物一般,只是暗中他卻冷笑着觀察着楚凌風,“這個故事?可是和皇上頗有淵源吶,比如說皇上的先祖,又比如說,皇上愛的那個人的先祖,再比如說皇上自己,皇上的兄弟……”眼角餘光瞥見他的眉梢一震,宗胥溟便笑了,笑的得意,“不知道皇上,有沒有興趣聽呢?”
楚凌風心中早自驚愕不已,然他面上並不動聲色,雙眼一掃,只是隨意的選了個位置顧自坐下,笑盈盈的看過去,卻恰巧見着那一張被髮絲遮蓋着,若隱若現露出殷紅血的臉來,叫他見了,心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被輕輕一挑,只是無意中瞥見宗胥溟撇來那意味深長的笑意,他便強自將臉別轉開,笑道,“朕政事繁重,不過若是閣主親自爲朕講說,朕倒覺得,聽一聽又何妨。”
低低的嗤笑一聲,宗胥溟微微俯下身去,卻是抓着慕染的頭髮,定定的看過去,見着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被怒意攪的波瀾壯闊,混合着那毫不自知的清媚窈窕,倒也惹人遐思,“不知皇上知不知道,當年靖安開朝之初發生的事,恩?”他盯着慕染的眼,似乎是要從裡面找出什麼來,然而話卻是對楚凌風所講。
楚凌風身爲一朝帝王尊,向來都是俯瞰衆臣,誰人都對他恭敬無二,只是這個宗胥溟顯然並未將他放在眼裡,強行按奈下心中的怒氣,他輕笑着出聲,“這一段傳奇,我們每一個楚家的兒孫,都時刻銘記於心,靖安開朝,四位功臣功不可沒,先祖制九龍鼎分爲五份,各人手執一份,是爲共富貴權望,不相忘。”
“還真是虛僞。”宗胥溟低哼一聲,驀然間,笑的莫名的絢爛,“分權只是爲了牽制那些功臣,集權纔是你們最終目的,不過皇上應該知道你們楚家的先祖,忌憚那崔家的人,做了什麼吧?”他頗有玩味的看着慕染在聽到崔家時眼中的波光急劇的攪動,又在瞬間歸於平靜,或許可以說是淡漠。
“說是尊崔家爲大,將九龍鼎最重要的鼎心交與了崔家,卻早存了惡念,要讓崔家的家主從此不能做出任何危害你們靖安皇族的事,是不是?”宗胥溟冷冷的說着,看着慕染和楚凌風的臉色都變了,才微微笑了起來,“按說皇上應該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清楚用還魂草神不知鬼不覺的,利用別人的手殺了崔思逸。”
“住口。”這件事本就是他與慕染心中的一個結,只一聽,心中的怒意就止不住的上漲,然只一瞬,他便反應過來自己已然失態,那雙本還帶着笑的眼,此刻已是一片陰霾。
“嘖嘖,要說這世上還有誰能讓本閣佩服,也唯屬當年崔家的家主。”宗胥溟卻不管他到底心中怎樣怒意連連,卻是嗤笑着顧自說着,“你們也當真好笑,憑他的能耐,又怎麼會不知那鼎心裡放了慢性的毒,只不過爲了整個崔家免遭皇族的迫害,他才當做未知,只不過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暗自早做了部署。”
楚凌風越聽只覺得心下越沉,這夜風雖然輕柔旖旎,但吹進他的錦袍中,還是會讓人有股陰森之感。
“當年那一場將楚家捧上帝王位置的戰爭,若是沒有我們赫連的蠱,你們可認爲贏得那一場戰陣真有這麼簡單,當真如崔允墨所言,是借了東風,上天的安排,恩?”宗胥溟悠悠的開口,見着楚凌風面上的神色都生生僵直了,才嗤笑着出聲,“當然,這並非崔允墨欺君罔上,你們那爲開朝先祖,他也是知道的。”
“怎麼會這樣?爲什麼王朝的歷志上沒有記載。”楚凌風的身體猛然向前傾,他知道這個時候宗胥溟說的話,怕是不會有假,當年一戰,贏得蹊蹺,但他還是選擇相
信自己的先祖,只是如今聽他說來,似乎並沒有這麼簡單。
慕染聽着,心中卻突兀的盛起恐慌來,彷彿下面宗胥溟要說的話,將是那樣的讓人不可接受。
“楚氏的先祖又怎麼會笨到自己揭自己的醜。”宗胥溟嘴角一列,滿滿的都是譏諷,看向楚凌風的面目時,也頗多不屑,“我們赫連的蠱母,是要喂飼少女鮮血的,然而當年爲了尋找蠱母喜食的血,殺了多少的少女,埋了多少企圖反抗的那些女子的家人……”
縱然不能動彈,慕染的身子卻還是輕微的顫抖起來,一張臉,早已煞的慘白。
楚凌風亦是沉了臉,面色已經十分的難看,攏在袖中的手慢慢的捏緊,卻抿着嘴並不說話。
“終於……”宗胥溟面上的冷笑,殘酷而又不可一世,一雙眼,卻忽然間只灼灼的看定了慕染,伸出了手指,在她下顎上不住的摩挲,看着她眼中的厭惡,震驚和顫動,他只是那微咧的嘴,露出那森然的牙,冷笑道,“終於,讓他們找到了一個蠱母喜歡的血的女子,因爲那個時候她正折了一支蓮花和她所愛的人歸家,於是……”
慕染的心猛地一沉,好似想到了什麼,一雙眸子,漸漸的涌出了薄薄的水霧,怎麼,會是這樣?這難道,就是所謂的聖女麼?
“這對鴛鴦被殘忍的拆散,那個女子被強行的提供鮮血給蠱母,但她幾番尋死,因爲這個血終究是很難尋到,於是楚氏的那一羣人,竟喪心病狂的找來男人,使那個女子懷孕,生下了女嬰,對外尊稱是聖女,其實也只是給赫連蠱母提供鮮血的女人。”
“若不是你們那個夕顏聖女失了蹤,蠱母沒有鮮血難以爲繼,本閣也不會千里迢迢的跑到帝都來,不過,只是沒想到本閣的小茗兒也會在這裡。”宗胥溟也唯有說到北堂茗時,眼中才會露出那一剎那恍若驚世的溫柔,卻被楚凌風一下子看在眼裡。
“從此,靖安便以蓮爲尊,尊稱能喂飼蠱母的女子爲蓮烙女,可惜啊,你們楚家的人對外聲稱聖女聖潔,只有處子才能擔任,背地裡卻每每都安排男人,生男則處死,生女則留下,可真是齷齪,虛僞。”
“你……”楚凌風對這些本一無所知,只是聽他說來,竟不像是假的一樣,這讓他心中對先祖的尊崇敬仰忽然間有了懷疑,只是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這樣說他們楚家的人,他當真不能忍受。
宗胥溟對他的怒氣不加理會,卻是緩緩從座上起身,慢慢半蹲在慕染面前,細細的揪着她的發,看着她眼中那些爲了先祖親人的悲涼,看着她對世間人似乎帶了絕望的落寞,他笑的更爲邪惡,“你當莫夕顏如何要逃,只因爲她無意中翻着了不知是哪一任聖女留下的手札,不想被如此對待,才偷偷跑了出宮。這才遇着了崔易之,有了孩子,便是這一任的聖女崔慕染,是不是。”
楚凌風的心在這個時候好似被什麼銳器猛地一絞,臉色在此時已經有些灰敗,“不,慕染不是,她不是聖女,她不是……”
“原來楚家的人不僅喪心病狂,齷齪虛僞,還喜歡如此這般的自欺欺人。”宗胥溟眯着眼,看着慕染眼中倏忽滑落的晶瑩低低笑着,看在楚凌風眼中卻是他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在他面前和侍姬調情。
“朕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這些事已經被埋了許久,朕不想再讓它重現天日。朕的慕染,她也絕不會走上這樣的路,你們赫連的蠱母是生是死與靖安無關。”楚凌風口氣中隱隱然有着難以自已的怒氣,他絕不會容許那什麼讓人噁心的蠱母飲用慕染的血,不可以,絕不可以。
“都說楚家盡出癡情種,倒也真是不假。”宗胥溟忽然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怔怔的盯着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的慕染,慢慢的伸出手去,側對着楚凌風的身子,稍稍遮去了慕染的臉,輕輕的粘了她眼中的淚,怔愣
的送往自己的脣,伸舌輕舔,他的面色有些古怪,“苦的,鹹的。”
慕染錯愕不已的瞪視着他,心中有千言萬語要叫囂出來,卻根本不能發出任何的聲音。
楚凌風的臉上,已經沒有絲毫笑容存在的痕跡,他只覺這逍遙閣的閣主,不是心理有些扭曲,那便是故意裝就的瘋癲,只是他的視線每每掃過那個跪坐在宗胥溟腳下的侍姬時,卻總有種心痛的感覺。
“皇上難道就不要天下了麼?”宗胥溟對着那淚的味道只一個失神間,便恢復如初,哂笑着站起身來,與楚凌風靜靜對視,“說起崔允墨,他利用聖女的血牽制了赫連,使靖安少了一個勁敵,卻又利用我們赫連,締造了一份約定,絕不能挑起戰端,取了所謂楚氏的龍脈交由赫連一族保管,那鑰匙赫連和靖安各執一把,合併時才能開啓那碧迦山的陵寢,你說,靖安和赫連爲何能這麼多年來相安無事,而柔然曇噠卻只能依附你們……”
“說起這些來,還不虧的是崔允墨的功勞,不是麼?”宗胥溟似笑非笑的看着楚凌風陰晴不定的臉,不由的笑了,“想來還真是緣分,否則又怎會叫莫夕顏遇上了崔易之,又怎會生下了崔家的第一個聖女崔慕染,又怎會叫皇上與崔慕染傾心相戀,這樣看來,冥冥之中,似乎早有所定。”
心中的震顫,是從未有過的強烈,楚凌風絕想不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他想不到崔允墨早就知道鼎心的秘密,卻用一個聖女,一份約定,一條所謂的龍脈,叫他們楚氏想了多少年的天下大統生生不能盡意,他絕不會想到崔允墨竟會不將這個秘密說與崔家任何的一人知道,卻爲了讓楚氏皇族的人放心保全整個崔家,在九泉之下,眼睜睜的看着崔家的一代代家主或瘋或死……
“怎麼?皇上想的如何?”宗胥溟看着他眼中的情緒飛一般的而過,遲疑,驚詫,野心,柔情……什麼都有,什麼都擠在了他的一雙眼眸中,“本閣可以幫皇上取出楚氏的龍脈,送返帝都,也可以取出那份合約,將整個赫連獻給皇上,只要皇上……”
他低低笑着看着楚凌風的猶豫不決,亦是能察覺的到身後的慕染,那眼中會有怎樣的憤怒驚疑,“本閣要的,是小茗兒,而赫連蠱母要的,是崔慕染。想想皇上還很是划算不是麼?小茗兒皇上怕是早已起了殺心,沒有本閣的開口,皇上都已經不想再容他,只是用一個崔慕染,換一個楚家想了幾十年的天下,皇上應該不虧,這樣以後史冊記載,皇上便是那一個一統天下的盛世明君。”
盛世明君?一統天下……恍惚間,慕染好似又看到了那一個人,深情款款的看向自己,要讓自己等一等他,等到他完成楚家這麼多年來的願望,等到他一統天下,他們再一起長相廝守。可是風,你會如何?聽着着屋子裡一片的死寂,楚凌風沒有回答,宗胥溟亦沒有再開口,卻是這樣死一般的寂靜,讓她的心,晃悠悠的只想墜入深淵。
“朕,不會放棄慕染。”許久之後,楚凌風終於是咬牙開口,然而猛地擡頭時,他目光灼灼的看定了宗胥溟,“天下和慕染,朕都要。”
天下和慕染,天下永遠都是放在第一位啊。慕染忽地自嘲一笑,他永遠都有所顧忌,是因爲要在這之間搖擺不定麼?
“皇上都說了,天下在前,崔慕染在後。”宗胥溟冷哼一聲,卻驀地邪笑一聲,聽到這些話,怕是崔慕染的心中,已然心絞不已,看她痛苦他會莫名的興奮,這便是和他爭小茗兒的下場。手指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稍稍一勾,慕染卻只能聽到他開口說了那一句天下在前,慕染在後便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響。心中猛地一頓,宗胥溟,竟然封了她的聽覺。
無聲無息,她聽不到任何聲音,動彈不得,更是開不了口,這樣的她,忽然間只覺得比爹爹孃親死去之時,更叫她的心,懼怕萬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