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北堂茗的書房卻還是一片燈火通明,慕染經過那裡去往敏華居時,卻看着那窗戶上面印出的重重人影怔怔發呆,他一向是不怎麼喜歡人多,所以在書房的時候,也經常只有風弄和秋風會時常去,今日卻怎麼多了這麼多的人?
琉璃見着慕染髮呆,不由笑着在她面前揚揚手,“回魂了回魂了,姑娘。”只是順着慕染的目光看去,她忽然對着那屋子裡的人影輕輕咬了咬嘴脣,輕輕嘆道,“王府怕是要有什麼事了,我還從未見過王爺對什麼事這般認真過。”
慕染見她眉眼間,帶着隱隱然的擔憂,不似作僞,卻像是真心的憂慮,她恍然間想起琉璃看向北堂茗時,那恭謹瑟縮的模樣,她以爲,像北堂茗那樣的人,必定是會讓很多人心中着惱的。
“琉璃,你不怕他,不恨他嗎?他連一個名字,也不肯給你。”慕染的眼中,慢慢的升騰起一抹迷惘的神色,這幾日,她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北堂茗,不是在衆人面前那樣顛倒衆生,傾國傾城的絕色男子,卻像是這個本來難以讓人描畫的人,忽然間就在你身邊生動了起來,容不得人不去關注。
琉璃一愣,“怕?”她有些狐疑的看了看慕染,隨即略略的搖頭,“爲什麼要怕,爲什麼要恨?姑娘,有時候你那般剔透玲瓏的人,卻會在很多事上執着,倔強的,讓人只覺得悲哀心疼。”
惶惶然的瞪大了眼睛,慕染的手微微顫抖着,然而她的目光所視之物,並無實質,卻像是要穿過眼前人,不知看向何處,“琉璃……”
她很執着,很倔強嗎?可那是爲什麼?她可以像義父所希望的那樣,可以有千變萬化的面具,只不過,真正最後的一張面孔,卻是怎麼變也變不出任何的花樣,她也只是一個人而已。
“姑娘,我們還是走吧,被王爺發現我在這裡,必定是不會輕饒了琉璃。”琉璃見着她眼中恍若孩童般的迷茫,不由無奈的輕輕扯了扯她的右手,忽然間想起好似她的右手並沒有知覺,琉璃面上閃過訕訕的笑,卻是衝着她揚起了笑臉,“姑娘,活着便笑笑吧,哭着也是過日子,笑着也是過日子,只不過笑着卻比哭好。”
被她那樣帶着清新的笑容所惑,慕染竟然是情不自禁的微微笑了起來,是那種在眸中一點點盪開來的笑紋,眼波流轉,卻隱露出脫俗的絕世清媚來。
“姑娘可真該多笑笑。”琉璃託着腮,眼中帶着剎那間的失神,她幾乎是笑着將慕染拖向敏華居,“王爺可愛笑了,可是,他卻更愛別人對他笑。”
只因爲提到了北堂茗,慕染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無意識的咬了咬脣,她似是無意問道,“琉璃,你從什麼時候起跟着他了?”
“有多久了呢?”琉璃靜靜的想了想,臉隱在陰影中,叫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其實王爺真的是一個很殘酷的人,那個時候在漠北,我只有十三歲,和我一起的一個老伯,在寒風中凍的快死了王爺也沒瞧我們一眼,那個時候的王爺,也是好美,只不過還是那樣的孤單,我不知道我只是衝着王爺笑了笑,他卻收留了我。孃親告訴過我,人總是要多笑笑,笑着總比哭着好。”
“琉璃對不起,我不知道會勾起你的傷心事。”慕染看不見她在黑暗中的臉,卻聽着她聲音中情緒的波動而略微着慌,她也知道這種感覺,失去親人,孤苦伶仃的感覺,真的讓人的心很痛。
琉璃在夜色中對着她展開一個笑顏,“過去了便讓它過去,再執着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姑娘,你說是不是?”
慕染無力的在夜色中笑開了花,知道她是在勸慰着自己不要太執着於以前那樣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其實這些道理她都懂,心中亦是明白過多的執着累人累己,只是人便是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緒。
兩個人本是徐徐向着敏華居走去,卻不料小徑上匆匆跑來一個人,顯是沒瞧見路上還有人,直直的便與琉璃撞在了一起,“啪”的一聲,那人手上的東西也一下子摔落在地。月色下,那個
小東西被人看的清清楚楚,卻是一個穿着華麗女裝的木偶娃娃,美中不足的卻是這個木偶的頭,根本沒有任何的修飾。
慕染心中一動,慌忙要蹲下身來撿,卻不料已經有人手忙腳亂的快她一步撿了起來,便往北堂茗書房急匆匆跑去。
“不對啊,這是怎麼回事?”琉璃在一旁不住的拍着自己被塵土弄髒了的衣裙,皺着眉小聲的嘀咕。
然而慕染卻是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遙遙之際的書房,怔怔的發神,心中不知是爲何,她竟是對着窗紙上一個靜止不動的人影怔怔發呆,南平王府,是要出什麼事了吧?這府中的侍衛剛纔那樣匆匆帶着的一個木偶娃娃而過,怕不會那麼簡單?聯想到北堂茗近日裡的異樣,真的是讓人覺得那一種山雨欲來的急迫之感。
“我們走吧。”這一次她卻是先自將目光收了回來,輕聲催促着琉璃,這些本不是她管,也輪不到她管的事,只不過是因爲這裡有崔煜,這裡還有她必須承受的折磨而已。
“姑娘……”琉璃卻不動,只是站在原地,帶着絲哀求看向她,“若是可以,可不可以……”
“可以什麼?”慕染略有些訝異的側轉過頭,挑眉相問,那清澈的水眸,在月夜下流光溢彩,那絕世脫俗的清麗嫵媚卻也更加的奪人心魄。
可不可以,忘了以往的一切,可不可以,對王爺多笑一笑,姑娘你可知道,這世上,王爺最是期待的,怕就是你的笑,這個王府中,誰都看的出來他對你的真,你是第一個讓他帶回寢居的人,是第一個他甘願爲你改變寢居物品擺放的人,是第一個他真心想要期許溫柔的人,是第一個,他心甘情願露出他軟弱一面的人,可是誰都看得出,姑娘你卻懷疑他的真,只是這些話,叫她怎說的出口。
琉璃笑着對她微微搖頭,卻只是道,“我們快些回去吧,否則小少爺又該鬧了。”
“是啊。”提到崔煜,慕染的臉上卻是溢滿了笑,連那眼眸都盛不住的繾綣笑意,只是她卻不知此刻她的笑容,讓琉璃的眼中,露出的笑,是多麼的無奈。姑娘,若是你肯這樣的對着王爺笑,很多事情,都能很圓滿,有些事,也就不會發生……只是人,果真是那般偏執的無可救藥。
月寂寥,影蹉跎,人,卻是否依舊?
北堂茗本一直都是靜靜的聽着他們的爭論,剛纔似乎有一道目光怔怔的凝視,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不過片刻之後,他才發現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介子推雖然這些日子都和宮千靜打打鬧鬧着,只是有事他向來都會出現,更何況是北堂茗的事,如今見他這般模樣,不由微微嘆了口氣,視線恰好與宮千靜望過來擔憂不已的目光相觸,兩個人都只能無奈。
“茗,我會回漠北去採集你以前說過的那種洛神花,亦是會按照你的吩咐安排好一切。”介子推明白這個時候,這樣的場面,縱然是想要讓他發泄,當衆開玩笑總是不好。他忽然笑眯眯的伸手指指宮千靜,面上隱隱現出一抹得色,“至於千靜,她會回冥衣宮,你放心,縱然宮主不肯幫忙,但那裡不乏有一些你想要的東西。”
“是啊,師兄,你放心。”宮千靜亦是正色,在場唯有她一個女人,讓她不自禁的要表現的果敢一點。
脣上淡漠如花,北堂茗的眼中,卻帶着真心的笑意,他微微的挑眉,卻是看向秋風,“秋風,我要你去赫連族的盛樂郡,你知道那個地方到底要怎麼找。”他忽然目光灼灼的看向秋風,然那眸光中,卻還是帶着些許的鬱郁之色。
然而秋風卻一愣,向來都只是恭謹萬分惟命是從的他,竟第一次開口拒絕,“王爺恕罪,秋風不能答應。”
“你敢違抗本王的命令?”心中雖隱隱猜到他會拒絕,卻不料他竟是這樣無所畏懼,想也未再想清楚就直接開口,心中的複雜,讓北堂茗臉色一沉,那傾國之色上,也只剩下一臉的冷然,“風弄,掌嘴。”
衆人一下子爲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的一愣,直到風
弄斂了臉上的嬉皮笑,毫不客氣的甩了秋風兩個巴掌,“啪啪……”的兩聲,衆人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秋風也並不躲閃,只是目光卻那般堅定的看向了北堂茗,“王爺,秋風,不能留下王爺一個人。”
他這話說的不大不小,卻正好讓屋子裡的衆人聽到,介子推見着北堂茗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最終那上面隱隱然的現出一抹邪肆來,讓他禁不住動了動肩。
纔剛要開口,卻不料屋外有人焦急的聲音傳了進來,“王爺,王爺,有人送了東西給王爺,說是,說是故人相送。”
眸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蒼白,北堂茗的手因着些微的緊張而略略的握攏成拳,“呈進來。”
“是。”那人小心的應着,弓着身進來,雙手微微顫抖着呈了上去。
“這是……”宮千靜一眼見着那個穿着白紫相間衣袍的玩偶娃娃,卻是個漂亮的女裝裝扮,只是那玩偶的頭上和臉上,都是一片空白,只餘那一截本身的木色,她奇怪的皺起了好看的眉,直直的盯着北堂茗看,“師兄,這是什麼啊,怎麼就送這麼個東西來啊?”
秋風飛快的看了北堂茗一眼,心中震顫不已,卻見着北堂茗那張絕色的容顏之上,越加的陰森可怖,說他現在眼中的神色,陰鶩,冷霾也不爲過,捏緊的拳,那“咯咯”的聲響在靜下來的屋中,是如此的詭異,“砰……”的一聲,北堂茗一掌重重擊在案桌之上,頃刻間,那本強硬堅實的案桌一斷爲二。
“出去。”強忍下心中的恨意和怨憎,北堂茗手扶着那斷了的案桌,微弓着的身子,側眸,眼光只在衆人面上一掃,便乍現陰鶩冷冽的寒意,“東西留下,人都出去。”
“是。”誰都看得出他此時此刻心中的冷意和恨意,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被當做出氣的對象,俱都是慌不擇路般的退出屋子。
“師兄……”宮千靜目現擔憂,還待說什麼,便被介子推斂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朝着她微微搖頭,“讓他靜一下吧。”只說着,便幾乎是生拉硬拽的將她拖了出去。
秋風是最後離開的人,卻也是最清楚這個玩偶娃娃所代表的用意,只是他卻在離開時,那般鄭重其事的道,“秋風不會離開帝都,去盛方郡的人,除了秋風,還有人也能去,我會將知道的一切盡數相告。”
“所以呢?”北堂茗似乎聽到了什麼令人好笑的事情,他眼角彎彎,卻是挑眉笑問,那本全身戒備和疏離的姿勢,也在這一瞬變幻。
“所以我不會走。”秋風輕輕嘆了口氣,慢慢的開口說道,“你要我離開,是不是爲我安危考慮?你不走,我又如何能安心。”說完,他竟再也不管北堂茗的反應,躬身亦是退了出去。
北堂茗瞧着秋風他們退下時的身影,只是眸光一凝間,看向那個沒有臉沒有頭髮的玩偶娃娃,面色中帶着幾近猙獰的笑容。
他怎麼會認不得,怎麼會不知道故人是誰?
“小茗兒,你看,你就像這木偶一樣,是這世間最精緻的娃娃……”
“你以爲你是誰?還妄想逃開,這輩子,你都註定只是一個空有其表的娃娃,只能任人褻玩。”
“不要玩什麼花樣,好好做本閣的娃娃,沒準……”
娃娃,娃娃,娃娃……
腦子裡面,虛空中,響起的,就只有娃娃,娃娃這兩個字語,他想起那個時候那個男人帶着詭異的笑容,親手替自己穿上女裝,親手將自己打扮成一個精緻的娃娃向當時來的人炫耀;他想起自己如沒有靈魂,沒有軀殼的木偶,什麼都不能想,什麼都不能做,卻只能聽着那人的擺佈,他想要什麼,那個人便扼殺什麼,他希望什麼,那個人便將他的希望生生的打碎……他說自己只要乖乖的做他的聽話娃娃就好,可是這輩子,他最不想做的,也只有那如木偶般的娃娃。
他忽然間抓起了那個娃娃,瘋了似的拉扯起來,沒有動用身上的內力,卻只是如一個常人般的拼命發泄,死死的撕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