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胥溟哼了一聲,但口氣已經有些緩了下來,只是他的眼神,卻忽然間深諳了起來,“請宮主告知。”他頓了一頓,又繼續道,“噬魂是冥衣宮的東西,厲害的連本閣也對它毫無辦法,怎敢輕看了冥衣宮呢。”
宮碧君不屑的輕哼一聲,老練如她,又怎會聽不出宗胥溟那口中隱約的譏諷,她也不惱,只是笑着瞥他一眼,“本宮以爲,閣主還是莫要知道的好,否則,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划算了。”
“哦,本閣倒不以爲這世上還有什麼事,能值得本閣氣壞身子的。”他好整以暇的俯身看她,卻忽然間低聲笑了出來,緩緩落座,目光卻是透過那搖曳的燭光,不知看向何處。
宮碧君輕聲一哼,亦是笑道,“這噬魂,雖被江湖中人傳的神乎其神,說什麼無藥可解,其實,萬物相生相剋,自然是有能解噬魂的東西。”她冷冷笑着說道,一雙眼卻是時不時向他撇去,然見着他有些古怪的眼神掃過來,她也不懼,坦然的迎了上去,“閣主怕是猜的不錯,這個解藥,自是已經在了茗那裡,閣主想必也知道他的毒性減弱了吧?”
隱隱約約,他只覺得有什麼是他抓不到的,既然北堂茗已經有了解藥,爲何身體裡還殘留着噬魂的毒,難道是餘毒未清,只是他一想到自己所中的噬魂,不由挑眉看向宮碧君,然而話還未出口,宮碧君的笑聲已經率先響起,“可真是抱歉了閣主,解噬魂的莫失莫忘只有天下間獨一無二的一個,所以,本宮也沒有多餘的解藥呈於閣主了,想來憑着逍遙閣閣主的本事,中了噬魂,應該也不會對閣主造成多大的困擾。”
宗胥溟看着宮碧君眼中那若隱若現的一絲譏諷,心中突兀的閃過一道冷芒,“莫失莫忘,那是怎麼回事?”
“不失性命不忘恩仇獨忘情愛,本宮如此解釋,不知閣主滿不滿意?”宮碧君靜靜的看了他半響,忽然覺察到有第三人的氣息,心不由微微一動,她起身向着燭臺走去,卻是一指剔亮了燈芯。“更確切的說,他最愛的那個人,他會完完全全的不記得。”
宮碧君笑看着宗胥溟的臉在一瞬間難得的變得慘白如同死灰,只是眼中的絕望混合着不甘和狠戾似乎要將人生生刺個千瘡百孔,看着這樣兇狠陰冷的人,宮碧君心中不由暗暗悔恨,當真是不該在話上逞一時口快,再過於刺激他。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卻是宗胥溟的目光忽然間閃了閃,在剎那間又變作了往日的不可一世和萬分危險,“宮主可知,能讓小茗兒因爲莫失莫忘而失掉記憶的人,是誰?”
聽他提到這個,宮碧君忽然感覺一陣心煩意亂,“閣主剛纔也說過她是叫什麼崔慕染。”她本就對這個名字沒有太過於注意,只是當第一次從自己的口中叫出這個名字,心中卻忽然間激盪起來,崔,又是姓崔,只是慕染……爲何她感覺慕染這個名字,是如何的熟悉,熟悉到好似很多年以前,就如心魔般,混合着另外兩個名字,在她心中瘋長。
很不可思議的,她竟又想起了剛纔的那個女子,她看自己的眼神,想到這裡,她的心,忽然就那麼微微掙扎起來。
“難道……”她忽然恨恨的擡起頭來,看着笑的一臉冷酷的男人,低低的開口,“這個崔慕染,是崔易之和莫夕顏的女兒,她……”
宗胥溟的眼神,忽然有些飄忽的不知看向何處,“可不就是麼?”
他忽然冷笑着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慕染藏身的那個窗戶底下,生生頓住腳步,低垂的眉眼,露出一個玩味卻又殘酷至極的微笑,似極了地獄的魔,“不就是那一個身份尊貴,于靖安和我們赫連都有莫大幹系,而卻被冥衣宮的宮主你詛咒的一生悽苦的人。”
“是不是啊……崔慕染。”最後那三個字,他不顧宮碧君滿臉的錯愕,卻
是說的極其的溫柔,只是那溫柔卻惶惶然的只讓人心中毛骨悚然,然而隨着崔慕染那三個字出口,他的手忽地亦是如鬼魅般探出,“撤啦”一聲,便是穿透了那木製的窗戶。
當慕染聽到那一個恍惚能將人推入地獄的溫柔呼喚時,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心在一瞬間一個瑟縮,她猛地竄起身便要起身逃跑,只是宗胥溟的手來的太快,她纔剛起身,那一隻沒有絲毫溫度的手,就那麼看似隨意實際卻陰森森虛扣了她的後頸。
宗胥溟輕輕的笑看着背對着自己,將身子僵直的可怕的慕染,低笑道,“想不到,我們,還真是有緣。”
慕染的身子在他那冰冷的手猛扣住自己後頸的那一剎那,有片刻劇烈的震顫,然而也只是一瞬的功夫,便是平靜的,恍如木偶一般,宗胥溟的手忽然在她頸上慢慢摩挲,只覺得觸手柔膩,讓人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感覺,然而慕染卻只覺得像是一條陰溼冰冷卻又陰險的蛇,在自己後頸不斷的摩挲,讓她只噁心的想吐。
驀然間,那一股力道突兀的一重,迫的她不得不微微側頭,看向自己的身後。
側眸看去時,她才瞧清楚,原來自己,宗胥溟和那一個她的仇人,冥衣宮的宮主,他們三人,是以一條扭曲的直線方式站立,她費力的轉頭,便能看到宗胥溟那眼中恨不得將自己生吞活剝的冷寒和陰鶩,以及那宮碧君眼中,深深的複雜,混合着嘲諷和驚疑,只是,那裡忽明忽暗閃着的猶豫,卻是爲何?
宗胥溟見她的臉都盡數隱在屋外的靜寂中,看不甚分明她臉上有什麼表情,是不是害怕的滿臉驚恐流滿了淚,是不是畏懼瑟縮的,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現過,然而慕染卻好似並沒有將她過多的精力浪費在了宗胥溟身上,只是那兩道靜靜的目光,似極了兩道閃着寒洌之意的冷箭,直朝着宮碧君而去。
他嘴角忽然挑起一個深深的嘲諷笑意,“看來,不需要本閣替你們相互介紹了吧?”
慕染嘴角因爲那越來越重的力道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悶哼,然而她卻忽然輕輕的將身一掙,雖只是漫不經心的一動,卻讓宗胥溟感覺那是決絕到了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換的的自由,只那一剎那的失神,就叫慕染巧妙的將大半個身子都轉了過來。
“閣主難道不覺得痛嗎?”在黑暗中,慕染的臉叫人瞧不甚清,只是那話音的薄脆,如冰寒料峭的冷意,涼颼颼的而來,順着她話裡的意思,宗胥溟下意識的低頭,這才發覺自己穿過了窗戶的手上,印着慘淡的月光,那斑斑點點的血跡,是如此明顯的陳雜,幾乎能讓人想到,這一條手臂,是在微微的扭曲。
似是對影的三人,許久都沒有說話,只餘下山間的朗月清風,堪堪吹不散這三人眉彎,心中的愁思怨恨似乎沒有因爲這旖旎的夜風輕吹而消散少許,反而卻將那各人心中的執念憤恨,以及以前從未有過的頹然都生生挑動了起來。
“心裡的痛,怕是更甚吧。”許久,慕染忽然低笑着開口,她忽然想到了秋風那被刺穿的肩胛骨,一身武藝從此離去,變得一個廢人;她忽然又想起聽迦葉說起懷前只因爲與北堂茗對視一笑,得了他一個真心笑容而從此只能與黑暗爲伍;她忽地想起北堂茗那滿身的傷,所有的一切,好似都拜這個男人所賜,爲什麼,她的心中甚至於有了一絲瘋狂的意味,爲什麼,不是這個人用了莫失莫忘,而偏偏是北堂茗。
聽着這個帶着頗多怨憤的聲音響起,似乎冷冷的,帶着對自己的不屑一顧和漫不經心,一瞬間的無視,讓宗胥溟恨不得立刻將這個女人殺了泄憤,只是宮碧君那一句不失性命不忘恩仇卻獨忘情愛讓他心中如刺梗喉,茗愛的,怎麼可以不是他,他要留着她,縱然他的小茗兒是真不記得,還是假的忘記,他都要他付出代價……
然
而手在下意識狠狠捏緊的時候,卻忽然間叫慕染將手輕輕搭在了他手上已經泛起殷紅血色的手臂上,他能感覺她薄而圓潤的指甲,輕輕在他那細碎的傷口處流連,溫柔的,好似小時候母后的輕撫。
只是那一種溫柔,卻在他快要迷離了眼時,驟然變作一陣尖銳的刺痛,待他回過神來時,慕染雖不尖利的指甲,卻早已帶着怨念,死死的抓進了傷口處,一點點,慢慢的將傷口抓大,“閣主,您不鬆手,我又如何能進來呢?”她低低的笑着,說的雲淡風輕,說的漫不經心,然而卻在剎那間,讓人有種錯覺,縱然看不見她眼裡的神色,可是亦能叫人猜得出,這個時候,肯定是冰寒如刀。
第一次,宗胥溟竟然順了人的意,慢慢的放開了手,緩緩的將自己的手從那已然破碎不堪的窗戶中拿了進來,只是當他將手放在自己面前看時,慕染的白袍也恰恰閃身而進,目光灼灼的看定了這兩人,微微笑着,那笑容卻被微弱跳躍着的燭光,映照的搖曳生輝。
已經將自己收拾過了的慕染,全身上下,都恍若帶着沐浴後淡淡的清,一條細小的疤痕,幾縷微溼的發隨意的貼在臉頰和額際,倒給人一種羸弱堅韌之感。
慕染淡冷的目光,不時的在宗胥溟和宮碧君身上來回轉動,只是片刻後,她便將眼睛牢牢的看定了那不住搖曳着的燭光,以及那一道冉冉升起的輕煙,心中思咐該如何自處,這兩個人,按着宗胥溟的心性,怕是寧肯折磨的她死去活來都不會想要取了自己的性命,而宮碧君……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一頓,她和北堂茗是什麼關係,爲何會把天下間絕無僅有的噬魂解藥給予他,對了,宮千靜喚他作師兄,而宮千靜又是冥衣宮的少宮主,難不成,北堂茗竟是眼前這個女人的徒兒?只是當年這個女人留下大火裡的毒咒而去,現如今的她,會不會還是那般深恨的想要自己的命。
三人一時間都是一片沉默,好似誰都不願先自開口。
忽然夜風毫無徵兆的大了起來,那虛掩起的門被風拍打的吱呀一聲暗響,隨即那還在微弱的做着最後掙扎的燭火卻一忽兒的熄滅了下來,只餘一陣嫋嫋的煙,悠悠的不知飄向了何處。
“兩位,可是想好如何處置慕染了?”她終於還是先那兩個人開口,只是那話語中,漠然的,好似說起的那個人並不是她,“我想,兩位怕都還是要留着我的命吧,慕染倒不曾想,什麼時候這條命是這麼值錢了?”慕染忽然像個孩子般帶着歡悅的步伐向兩人靠近一些,歪着腦袋,依稀辯駁着兩人大致的位置,靜靜的,極輕道,“兩位叱詫江湖的大人物,可是要如何處置我這小女子呢?”
宮碧君在黑暗中與宗胥溟飛快的對視一眼,忽然在暗中皺着眉,對自己剛纔依稀間在心中飛快閃過的憐惜而嗤笑不已,怎麼過了這麼多年,心倒是軟了,“你帶本宮去找易……崔易之所葬之處,本宮便不與你爲難。”
“住口。”她話音未落,慕染那帶着憤怒的嘶吼卻亦是快速的承接,“什麼叫不與我爲難,宮主這樁買賣做的可真是不錯,明知閣主定然不會放過我,手段或許比宮主的折磨還要厲害上千倍百倍,所以才鬆了口,以爲權當自己是做一回好人,怎麼,害了人,如今是心有悔恨了,還是想要讓我痛哭流涕,稱頌宮主的寬宏大量啊?”
她心中憤然,自是把心中能想到的東西都一股腦兒說了出來,不管話裡有多少漏洞,她只求發泄,“再者,爹爹孃親的墓地,又豈非害死他們的罪人能去,慕染可不想他們死了也還有不知趣的人去打擾他們,不得安寧。”
“你……”宮碧君被她一句句說的面色發青,然而片刻之後,她亦是冷笑出聲,“怎麼,是想要本宮動手麼?還是你怕極了逍遙閣閣主的手段,所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