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倩亦是在暗處微微的笑,本是對慕染,有些許的怨憤和嗔怪,只是此時此刻,望着她那般渴望親情的眼眸,那般落寞,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去心疼。
崔煜小嘴一扁,忽然間在慕染看不見的方向,狠狠的朝風弄瞪去一眼,那一眼中,狠戾盡現,卻出自一個孩童之眼,當真讓人驚駭莫名,風弄一怔,剎那間,只覺得毛骨悚然。
然而下一刻,那本還凶神惡煞般的人物,馬上又是轉過頭,親暱的捧着她的脖子,委屈的道,“哥哥是女人嗎?爲什麼他都知道,我不知道。”
崔煜小嘴撅的老高,也唯有在她面前,他才只想着要如何撒嬌,如何耍賴,才能多留在這‘哥哥’身邊。他這個時候,早就忘了剛纔還恨不得殺了的許三,更是忘了風弄剛纔的嘲諷。
慕染忍不住脣角翹的飛揚,也唯有此刻,她纔會覺得,自己還是如以前那般,有着點點幸福的崔慕染,只是在剎那間,心中忽然閃過一抹不好的預感,幾乎是出自本能的,向着一側微微晃了晃身子。
卻只見許三面色猙獰的變掌爲爪,向着慕染狠狠抓來,慕染一急,身子撲到間,慌忙將崔煜送出去好遠。風弄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的一愣,慌忙飄身上前,要將許三阻攔下來,他一時以爲許三因爲心中憤恨,自行衝開穴道,想要傷害崔煜,急忙將崔煜護在身後,熟料許三卻突然間反手將風弄掛在腰間的長劍抽出。
“噌……”的一聲脆響,許三隨手挽一個熟悉到了能與身體結爲一體的劍花,便要朝着慕染狠狠刺去,然而,身在陰影中的北堂倩,卻突然間一陣驚呼。
那樣熟悉,那樣狠戾的一個眼神,不會錯,絕不會錯。
“是你……”她忽然間臉上現出駭色,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十多年前的那一幕,恍惚如在眼前,那一晚,北堂家,是一片汪洋的血海,奶孃要帶着她逃離,卻不料一個黑衣人眼神兇狠,帶着詭異的戾氣,反手挽了一個劍花,隨手一劍,就刺入了奶孃的胸口。
就是這一劍,她絕對不會認錯。
“是你,是你殺了奶孃,你這個兇手,還我北堂家人的命來。”北堂倩眼中的怨恨和憤怒,如火一般蔓延。然而許三聽到她口中吐出的話語,心中巨震,然而猛地轉頭間,眼中已現殺意。他沒有料到,事隔多年,北堂倩居然還能認得出,當初是自己殺了她的奶孃,這一次,卻是他大意了。
那一劍的銳利,猛然轉了一個彎,帶着那樣凜冽的殺意,朝着北堂倩直刺過去。
“娘……”
“倩小姐……”
那一張花容月貌,在冷冽的劍光之下,一片慘白,像極了那日大火燒起前,孃親那慘白的臉。
崔煜與風弄,離的均是過於遠了,眼見事發突然,已經相救不及,不由目現哀痛,卻忽然間,瞥見眼前白影一晃,隨即,帶着一抹淒厲的長叫,“孃親……”慕染的身子,已經朝着北堂倩飛身撲了過去。
“慕染乖啊……”是竹舍裡,爲自己精心縫製衣衫的孃親。
“瞧你們倆父女,才幾個時辰不見,就這般粘在一起。”俏生生的靠在門前,帶着嗔怪的孃親。
“快些進來吃飯了,再不進來,就都讓你們餓肚子。”
“慕染,乖,不哭啊……”含笑着流着血的孃親。
她看不到那一片帶着冷意的劍光,她看不見崔煜小臉之上的驚恐,她亦是瞧不見風弄錯愕之下,揚手要來阻攔,她的眼中,未有北堂倩那一張慘白的臉,慢慢的與竹舍裡巧笑倩兮的孃親混爲同一張臉,又慢慢的變作,大火裡,孃親含着
淚,帶着笑,那樣鮮血淋漓的身子。
“哧”的一聲,是劍尖沒入身體的聲音,慕染聽不到,她只是看着北堂倩驚愕莫名的臉,緩緩的伸出了左手,一下一下的撫摸,脣上綻放開那小時候常在莫夕顏面前撒嬌的甜笑,輕輕的道,“孃親……”
“哥哥……”崔煜尖聲叫了起來,不管風弄如何的阻攔,拼了命的要飛奔過來,風弄一咬牙,赤手空拳便對上了許三。
許三並未料到有人能這般快的撲過來擋住了他奪命的一劍,此刻風弄又纏鬥了上來,他想也未想,便拔起了那把還插在慕染肩頭的長劍,揮手打鬥起來。
隨着那劍的抽離,身體的力量似乎也在不斷的流失,慕染閉上眼睛的那一剎那,全身跌入的,是一個溫柔到了顫抖的懷抱,像極了孃親給她的溫暖。
“慕染,慕染……”北堂倩心中又怕又恨,整個人,都不住的顫縮,忽然間手上好似是濡溼一片,顫抖的擡起手來,卻已見着手上一片如火的紅豔,那是血。
“哥哥,哥哥……”崔煜此刻已經撲了上來,手中的木劍被他狠狠的捏起,咬牙切齒的憤恨,“我要殺了你……”才說話間,已經捏了木劍,朝着打鬥中的兩人死命的衝了過去。
“煜兒……”北堂倩一驚,臉上突然現出驚駭的神色,尖聲嘶叫起來,忽然間,一道俊逸的白袍一閃,還沒察覺到是怎麼回事之時,崔煜手中的木劍已經被人一手奪過,“怎麼回事?”北堂茗的身形恍如鬼魅一般,只一招,便逼退了風弄,一劍指在了許三的脖頸。
他眼神生冷的掃了許三一眼,忽然間眼角餘光爲一抹纖秀到了倔強的白影所引,猛然間驚覺那肩上一片飛紅,而許三的劍上,亦是帶着淋漓的鮮血,眼眸在霎那間,突兀的閃過一道銳利的紫芒,深紫近了墨色的光芒,卻像是一道死亡的陰影,飛快的一掠而過。
北堂茗持着木劍的手,優雅一揚,只是嘴角那上挑的弧度,卻恍如月夜下的魔鬼一般殘酷冰冷,那一朵額上的牡丹刺青,此際卻像是一朵吞噬人血的花,妖嬈盡現,嗜血的慾念亦更是強烈。
“不要殺他,他是血洗北堂家的人……”北堂倩一見北堂茗如此神色,心知他已是動了殺機,她慌忙的尖叫出聲,要讓他先留許三一命,問出那一件北堂家的血案到底是因何緣由,然而那一劍卻並無絲毫停頓的一劍直沒入許三心臟。
那揚手穿胸的一劍,飄忽詭異的帶着些許妖魅之氣,竟讓許三不能移動分毫,“哧……”一聲,雖是木劍,但那刺入血肉的聲音,卻比任何一把名劍,都要來的純正。
許三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北堂茗,然而他卻只是微微笑着,白袍之上,根本沾染不上絲絲的血跡。
“你,你……”雖早已在十多年前,見到了那樣血腥的屠殺,但看自己的弟弟動手殺人,卻是另一回事,她怔怔的看着他,卻沒有防備一個不穩,竟讓慕染滾出了自己的懷中。
蒼白的容顏,因爲失血而略呈青紫的脣,右肩之上,那一朵眩迷的血花,似是妖嬈的血蓮在地獄開放,從後面的衣衫,衍伸至了前胸,那寬大的衣袍此際稍稍滑落,現出裡面白皙的肌膚,和消瘦的身體。
北堂茗心中猛然間一顫,說不清是什麼緣由,雙足只在地一點,衆人只覺眼前一花,慕染便已是被他摟在懷中。
“本王的人,要傷要殘要死,也只能由本王親自動手。”忽然間到了那個已經瞪直了眼,似乎已是斷了氣,卻並沒有倒下人的面前,那樣帶着深邃的眼眸之中,狂意四溢,漆黑的發,寬大的袍,無風自動,他忽然間邪魅的一
笑,“噌”的一聲,便已是拔出了那一把木劍,隨即又是猛地一刺,刺入的,是同一個地方。
繼而深深一攪,竟已是將他的心臟,生生粉碎在了木劍之下。
許三本已是一劍致死,然他卻又是再補上了一劍,只是因爲他動了不該動的人。
風弄微微張大了嘴,他跟在北堂茗身邊頗久,怎麼會不知道他從來不屑於朝一個人出第二次手,向來都是一擊得手,可如今,卻爲了這個女人,竟然在一個死人身上,又補上了一劍,這個情況,當真是有些怪異。
在衆人的眼中,北堂茗縱然不是飄逸的仙,那也是介乎於神妖之間,他在帝都時,何曾給人見過這般狠戾嗜血的模樣,早就叫崔煜和北堂倩驚的愕住了神。
待北堂茗抱着昏了過去的慕染,走出好遠,崔煜纔像是想起什麼來,眼中帶着小獸般的尖利和焦躁,口中叫着“哥哥,慕染哥哥……”便直直的衝了過去。
然而,還未靠近北堂茗的身子,無形中便有一股大力將他一下子衝撞開很遠,崔煜不甘心,還是堅持着衝過去,然而每每都只是被衝撞開,那一個妖魅傾城的男人,從不曾回過頭看一眼,只是慢慢的走出了衆人的視線。
“煜兒,煜兒……”北堂倩滿眼含淚的一把抱住了崔煜已經有些鼻青臉腫的身子,眼中卻閃過一抹恐慌和憂慮,她從小疼愛極了的弟弟,如今爲何會變成這般的模樣。似是無心,卻有心,似是無情,卻多情。
不知是劫,還是難?
靠近北堂茗寢居的一間小屋子裡,本是安靜的過分,如今卻帶着點喧囂,北堂茗只冷冷的掃一眼,便已經有人自動的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安靜的退了出去。
待衆人都退的乾淨了些,北堂茗靜靜的看着緊閉着眼的慕染,一張傾國傾城般的臉上,面無表情,說不得是怒是喜,他的手微微一動,卻只聽“哧”的一聲,便毫不憐惜的撕了她肩上的衣衫。
血有些已經粘稠的沾了肌膚,撕扯開了時,卻帶着刺痛,慕染恍然間睜開眼睛,卻只能朦朦朧朧見着一張俊臉緩緩的靠近,心中一急,手習慣性的便要揮掃了出去,卻不料被人狠狠的一把攥緊,那咬牙切齒的聲音,突然就響在了耳際,“不想死,就給我安分一點。”帶着絲薄怒,亦帶着抹冷冽的複雜。
活下去麼?真的不想死。脣上綻放開一個蒼白的笑顏,她微微的閉上了眼,安分麼?她會很安分的,只是因爲,想要活下去而已。
北堂茗見她再度安靜的閉上了眼睛,如羽扇般的眼簾微微的顫動,也不知是再次昏過去了,還是隻是隱忍着不開口,然而,他已經管不了這許多,擰着眉將水盆中的紗巾絞起,細心的一一擦去她肩上的血污,動作,幾乎是溫柔莫名,此時他的眼中,那一抹嫵媚也隨着凝神,而愈加的奪人心魄。
細細挪動的手忽地一頓,雙眼卻是凝視着她肩上那一排細小的牙印,帶着深淺不一的齒痕,似乎是咬了兩次的層疊,他怔怔的伸出一根手指,冰涼的指腹,幾乎是着了魔一般的在上面摩挲,記憶忽然間閃現,那日的淺水底,那夜的亂葬崗破廟……
他的身子猛然一震,原來,她果真是她……
輕輕的嘆息,他戀戀不捨的將手指從她肩上移落,捏起府中最好的金瘡藥,只略略一抖,便將金瘡藥敷在她肩頭的傷口。
待一切包紮就緒,那俊美非凡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微笑,溫柔的靈動,是他不自知的似水柔情,他慢慢俯下身去,輕輕的吻,如白羽毛飄過水麪的那般清淺,落在她肩上的齒痕之上,“慕染,好好,活下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