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本就有些憔悴不堪,如今見那個坐在金座之上溫和的帝王驟然間發起怒來,驚的他一下子癱軟在地,“就是,阡陌離,聖女她,應該上癮了……”說着說着,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恨不得直直的低下去,卻是惶恐的不敢再擡頭。
然而大夫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無異於是在剜他的心,割他的肉,慕染,慕染她絕對不是聖女,也絕不能是聖女,他不允許……慕染額上沒有蓮烙,不是她,一定不會是她……
秋風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北堂茗早就料的一清二楚,恍然間記起昨夜與北堂茗的談話,好似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真正確定,北堂茗不僅是一個危險的男人,更是一個無情到了多情的男人。他知道如何對自己狠心,更是知道怎樣去算計別人,他向來都是兵不血刃的,攻取人心中的脆弱。
他微微蹲下身來,在那個大夫肩上拍了拍,儘量柔聲道,“告訴皇上,那個聖女是誰?”
“聖女?”大夫略有些遲疑的昂起頭來,怔怔的看他,緊緊咬了牙,他纔有些不甘心的擡頭瞪他,“面具,聖女她帶着面具……”
轟然一聲,楚凌風只覺得腦子一片坍塌,縱然前一刻他還在自欺欺人的在心底說着話,然而這一刻,他卻不能再發出任何的聲響,他本來的身子已經站的筆直,現在卻是飛快的頹坐了下去,整個人看來,是那麼蒼白到了無力。
“不,不可能,慕染她額上沒有蓮烙的,沒有的……”他不住的低聲呢喃着,然而心在猛然間一震,他的眼光忽然深凝起來,那本是一派溫和純良的眼中,卻突然間閃過一陣怨怒和絕望,然而不及他苦澀的想,癱坐在地上的大夫,已是歪着腦袋,不知狀況的將楚凌風的自欺欺人解了開來。
“這聖女額上的蓮烙,不是不可以消除的,失去貞潔……”他忽然間說不下去了,只因爲那剛纔還在金座之上的男人,此刻卻已如一陣風,急速的跑了出去。那一道在衆人眼中耀眼的龍袍,此刻在人眼中,卻怎麼看,怎麼的悲涼。
“皇上,皇上您慢點……”順子驚慌失措的跟在他後面慌忙追去,心中是知道他要去什麼地方的,怕是這一切,都要將這個溫潤如玉的帝王,逼的瘋狂了吧?
“皇上,傘啊……”劈手就奪過身邊太監慌忙遞上來的傘,順子心中實在是焦急萬分,心中對秋風,卻更是多了一層怨怪,只覺得這南平王府的人,個個都是那般的讓人討厭,怎麼樣,也不肯放過皇上,不能讓人安生。
大夫瞧着那幾個遠遠逝去的身影,不由疑惑的眨眨眼,“皇上這是怎麼了?”
“心碎了。”秋風靜靜的看着,忽然間身形一掠,“我去看看皇上。”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那些守在門外的侍衛要攔住自己,他已是冷靜的說了於自己最有利的藉口,儘量做到不被楚凌風發現自己跟在他們身後。
爲什麼,慕染爲什麼……
爲什麼我不知道你的右手廢了,爲什麼我不知道你已經受過多次阡陌離上癮的痛苦,爲什麼我不知道你是聖女,爲什麼你額上的蓮烙會消失,哈哈,失去貞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男人是誰,你可是真心還是被迫……可是爲什麼,這些都是從別人口中聽說,不是你親口?
脣間頸邊,有什麼鹹鹹澀澀的液體在肆無忌憚的流蕩,楚凌風猛然閉上了眼,苦澀着笑,天,是下雨了啊,那些個鹹澀的東西,是雨呢,是不是……
幾乎是一路狂奔着向着那個人所住的院落跑去,爲什麼在宮中,什麼都不和他提起,爲什麼?
身後順子的聲音是一路叫着跟了過來,還順帶着跟着那些惶恐不安的宮女小太監之類的,眼見離他偷偷命名的風染居近了,他猛地頓住了腳步,那髮絲一縷縷的貼在臉上,臉色慘白的嚇人,“滾,滾……”
“皇上……”那些人驚惶不已的跪在地上,任風雨吹打都不敢動分毫,楚凌風狠狠瞪了一眼小心翼翼撐着傘靠近的順子,心中一股惡氣,只覺得要燒了心肺,“滾,別叫朕再見到你們,滾……”
大聲的吼出聲,這樣的楚凌風,是
他們從未見過的帝王,亦是那深藏在暗處某一個孤寂的靈魂,順子當即愣在當場,竟連他迴轉過身,一步步朝着那小院,極是忐忑小心不安的走去,那個身影,太過於認真和疼痛,讓人的心,止不住的澀。
越到了風染居,他卻越不敢走近,他忽然間有些害怕面對慕染,若這是她心中永遠的傷疤,難道自己便要做那一個揭她傷疤累她痛苦傷心的人麼?不,他只是想要幸福,也想給慕染幸福而已,他想要知道她的一切,不管是開心的,抑或是傷心絕望的,他愛這個人,愛到自私,愛到了已經慢慢明白了絕望的滋味。
院門並沒有全部閉緊,卻是虛掩着的,只是稍被風吹開了一條縫,所以裡面的景象,亦是能叫人一眼看去,便盡收眼底。
“阿染,你快回來吧,淋了雨可就不好了。”有一個聲音隱隱透着笑意,然而那話語中,卻亦是帶着慌張和擔憂,還夾雜着少女的嗔怪,然而,迴應她的卻是淡淡的笑。
楚凌風帶着忐忑不安的心,抑制不住心中那般想要看她的念想,終於是將自己溼透了的滿身,緩緩靠近了那道門縫,第一次,他像是一個小偷一般,偷看着被他偷來的幸福。只是一望,他便再也挪不開眼。
撐着那把半舊稠傘的人,神氣活現的含着笑意,在雨中微微的踱步,似是好玩,她握着傘柄,如孩子一般輕輕轉動起來,待見着傘上那四散開去的雨珠,她像是從未見過這般美妙的事情一樣,微微睜大了眼睛,只是那一刻,清楚的水眸中,那盈盈盪出的笑意,卻怎麼樣也盛放不起,滿滿的溢了出來。
那微上翹起的脣角之上帶着的,或許就是那一股子讓人絕世脫俗和繾綣溫柔來。
楚凌風忽然間澀澀的轉過身來,這樣就夠了,他會等到她想將一切都跟他說的那一天。然而轉身離開的他,卻沒有發現,院中如孩子般笑的純真爛漫的女子,眼中卻忽然閃過一絲迷惘,她怔怔的想將傘稍稍移開一些,然而眼睛卻盯着自己那十根手指的指尖,若有所思。那裡的溫度,似乎,一直都在。
眼見楚凌風從風染居返回,看他一身的狼狽,想來必是要去寢宮換身衣衫,他也便在風染居附近待了片刻,纔在一處地方不輕不重的拍了三次手,又是算好了時間,重重咳了兩聲,立時,便有一個撐着傘的侍衛匆匆而至。
秋風附在他耳邊說了好一些話,還一時對着風染居指指點點,待那人聽了後重重點了點頭後離開,他才大膽的將自己的衣物整理一番,看不出有絲毫令人懷疑的痕跡,才放心大膽的回到了原先之地。
到了那裡,才知道自己所猜不假,楚凌風果真還未回來,倒是那個大夫極是老實,癱軟在原地也不知道挪動個腳步,見着秋風進來,慌忙可憐兮兮的朝他看過去。秋風心中隱隱好笑,“反正皇上等會還要過來,你便就這樣子了,省得等會不用太麻煩,還要重新跪下。”
“你……”大夫咬一咬牙,只能照着原樣跪好,只是略有些好奇他剛纔去找皇上,怎麼皇上沒找着,自己卻一個人回來了。
“皇上駕到……”他還沒開口說話時,一身裁剪得宜的金亮色袍子便出現在兩人視野。
秋風暗暗乍舌,他倒來的快,只是還未行禮,便被楚凌風一把託了住,神色倒是難掩的憂慮,“茗做藥引的血,可要很多?”
“不多。”秋風微微搖搖頭,本來就不需要什麼鮮血,是茗他自己找罪受。
“那茗,什麼時候要?”這句話,楚凌風說的極是艱難。他現在還需要茗,如果只是少量的血,應該也沒什麼問題,他現在也決不能讓外界的人知道慕染有聖女的血脈,否則後果,他不敢想象。
秋風微微一愣,然後臉色便沉了下來,“若是第三日還不動手,將那東西逼出來,那麼王爺這條命怕是沒了。”楚凌風倒是自動的將他口中的那個東西理解爲是劇毒,他想了想,便重又回到了金座之上,“朕知道了。”心中的一股複雜,還是如影隨形,說不在乎,那是假的,其實他的心中,因爲太過於在乎,所有才將剛纔令他驚駭到差點絕望的消息,隱隱然當做沒有發生過。
只是發生了便是發生了,縱然他再怎麼自欺欺人,他視如珍寶的慕染,那樣神聖不可褻玩的身子,還是被人玷污了,若是知道是誰,他定要叫那個男人,從此生不如死。這件事,起先只是他心頭一根隱隱約約的刺,只是隨着時間,這跟刺,卻已經在心中生了根,慢慢的發了芽,緩慢而又持續的,開出了怨憤之花。
“只不過皇上。”秋風忽然間微微擡起了頭,“用作藥引的血,須是活血。”他看到楚凌風本來已經稍緩的臉色,在一瞬間再度陰沉了下去,他這個意思,無異於挑明瞭,必須是要將慕染,帶到南平王府,帶到北堂茗身邊,可是該死的,他現在最不想讓慕染見的人,便是北堂茗。
南平王府長廊那樣和諧投契的身影,叫他嫉妒的發狂。
順子拼命的朝着秋風使眼色,只求他不要再說出什麼話來,他只覺得只要是南平王府的人,都極是有能耐要將人扯的心中煩怒。秋風卻當真不再說話,只是抿着嘴,看了那還有些茫然的大夫一眼,道,“皇上,這個人是秋風從王府帶來的,可否容秋風帶回去。”
南平王府的人?大夫心中有一剎那失神,然而再次開口時,卻已經說不出任何的話語,他竟倒黴至此,被人點中了啞穴。
“你們先下去吧。”楚凌風一手支了自己的臉,側對着他們,順子眼見着已知道他現在定是再想什麼重要的事,便稍稍斂眉,對着下面的秋風道,“皇上乏了,你們先退下。”
“是。”眼見將北堂茗吩咐的都一一辦到,這個皇宮還真不是一般的壓抑,秋風抵頭抓着那個大夫,半拉半是拖着他離開,想不到茗這樣厭惡的皇宮,果然也不是什麼好地方。
南平王府。
北堂茗將一干人等都轟出了自己的書房,然而只在閉上房門的那一刻,身體裡的蠱蟲便那般瘋狂的衝撞起他的身子來,每一次,都將要將他的心,撞的粉碎,他一直緊緊的用掌心貼着那交纏起來的髮結,將他貼在自己的傷口處,狠狠的擠壓,才勉強讓自己稍稍好過些,只是經過那麼一個折騰,他的身子已是很虛弱,順着牆根緩緩滑落下來。臉色,是那樣如雪的慘白。竟讓人一眼看去,倒有七八分,像極了山間美麗的山精鬼怪。
“王爺……”剛推門進來的秋風乍一見,平靜的臉上立時閃過慌亂,他疾走幾步到了他面前,便要扶起他來,卻不料北堂茗只是伸手將他微微推開了些,笑的依然分外的妖嬈,“事情怎麼樣了?”
“已經知道她在哪裡,皇上倒是將她保護的緊,周圍閒雜人等一個也沒有,倒可以解釋她爲何到了現在也不知道你的情況,不過,馬上就會知道了。”秋風也不尷尬,只是靜靜的蹲下身去,一雙眼中的神采,亮的驚人,“茗,有時候,你真是一個太無情的人,只是又無情到了多情。”
北堂茗本已是被那蠱蟲衝撞着不住喘着粗氣,如今聽他這麼一說,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鳳目略向上一翹,他便已是知道秋風心中在想些什麼,“怎麼?你對本王有意見?你這樣,莫不是算在替皇上打抱不平?”
“不,是爲崔慕染。你的愛,太過於洶涌,又有幾個人,能承受的起你那般費盡心機,不斷傷害自己,算計別人也要得來的愛。”秋風靜靜的注視着他的雙眸,卻見他那幽邃的眼中,卻是清明銳利的一片。
“本王一直知道自己再做什麼?若是他們之間情比金堅,本王縱然有再大的本事,他們之間也不會出現什麼?可若是他們之間的可能,已經越來越小,以至於不復存在了呢?”北堂茗忽然低低的笑出了聲,帶着些許的期待和嚮往,亦帶着那孩子般的落寞,“至少,現在的情況,是本王想要看到的。”
他不必擔心慕染的身份被人知道,只因爲楚凌風,怕是和自己存了同樣的心思,不肯叫人知道慕染的聖女身份,只因爲聖女失貞,憤怒的民衆,有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秋風一片沉默,只是看着他皺眉咬着牙隱忍的模樣,心不由的一悸,心中卻隱隱想到了一個問題,若取出了蠱蟲,宗胥溟必定是會發現,那個時候,他們,該如何自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