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王府雖比不得崔府的奢靡,但總體看來,曲殤流水,亭臺樓閣,倒也別緻,只是主院那一叢牡丹,開的太過於豔麗。
靜靜的隨同一個王府侍衛走向了敏華居的東廂房,慕染一直安靜的,恍如影子一般。
風弄是跟在北堂茗身邊,除了秋風以外最久的一個侍衛,他並不笨,自是從剛纔兩人從宮裡回到王府時,察覺出了什麼,此刻引着她往敏華居走去,不由的暗暗觀察了她。
卻見她雙眼微帶着迷離,只是卻並非無神,眸中似乎因這什麼,而淡淡泛起迷濛,只是那眸底深處,卻有一點奪目的神采凝結,如夜幕般的發,隨風輕揚,卻帶着與自家主子,有些神似的飄逸,果真是一個人物。
聽秋風口中的意思,這個女人,似乎是叫做崔慕染,那個讓自家主子咬牙切齒的崔思逸最是愛憐的人。
他看她一直都是淡淡的跟在自己身後,不動作,亦不開口。
實在受不得這樣的沉默,風弄張了張嘴,卻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忽然間想及敏華居里,住着一個小魔頭,雖然只是第一次見面,但他還是覺得做人必是要厚道一點,便頓了頓腳步,稍稍側轉身,道,“呃,那個,敏華居里,你可要自己小心些。”
慕染的腳步亦是一頓,眉梢悄然一挑,微側着眸看他,雖落魄至此,但那多年來的歷練,還是叫她擡手投足間,一股不同於女子柔軟的英氣,清淡的眸子裡,乾淨中,亦是帶着些許的清傲。
她靜靜看了風弄片刻,直至確信這並非是北堂茗所謂的把戲後,才淡淡的頷首,語帶一絲漠然,“多謝。”
神色淡漠間,眸中一點清冽,卻帶着明顯的戒備之色。
風弄有些挫敗的支着腦袋,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哪個老傢伙說的,自己好端端的,幹嘛去招惹這麼個冷角色,算了,管她是被崔煜少爺捉弄的如何,反正又和他沒什麼關係,不過他可聽說前不久才被送進去的,主子的救命恩人,就被崔煜少爺折磨的挺慘,若不是王爺早就發了話,誰敢動崔煜少爺,必定不會有好下場,依他看,小少爺怕是小命早就去了好幾條。
慕染卻是並未理會風弄心中的想法,只是略有些疲憊的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所有,都串了起來,想了一想,從煙娘和許三那裡,她直覺他們並不是北堂茗的人,至少還有一個藏在暗處的人,在操縱着他們。
姑且不論北堂茗留下自己到底有何居心,他曾說要摧毀義父心中的一切,說的一切中,便是有着自己一份吧,只是義父的死,讓她隱隱然感到一陣寒意,那便是,這個借自己之手,借刀殺人的把戲,她的風,到底是早有此法,還是受人挑撥?
他說要毀去了自己心中所有的牽掛,他說要折磨的自己,體無完膚,那麼,崔家和崔家的人,他最後要如何動手,如今清柔,已是皇上的蓮妃,想及此,心卻忽然間疼的厲害,慌忙間,不由伸手按住了心臟處的地方,然而,卻不料軟綿綿的一陣無力。
她不由苦笑,原來她的右手,早就已經無力。卻不想換用左手,就讓她幻想着以爲,自己的右手,還是完好無缺,能承的起,所有的打擊。
如今崔清柔貴爲蓮妃,縱然北堂茗確實要對崔家下手,也需看一看皇上和李家的態度,而且崔家現今,還有蕭叔和長卿撐着,宮中亦有清柔,皇后怕是不會坐視不理,那麼現如今,崔家,還是比較安全的,只是不知,崔煜和北堂倩如何了,可還是身
在崔府?北堂茗又有沒有爲難了他的姐姐,北堂倩。
不知是不是上天憫她,於夜色濃郁間,她卻忽然間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只是卻帶着懊惱和恨意。
“混蛋,站住,我要殺了你。”那是崔煜的聲音,帶着焦躁和懊惱,還有一絲年少的輕狂和恨意。
隨後便是北堂倩那焦急而又憂慮的聲響,在夜幕下,柔柔的極是好聽,竟讓慕染心中一動,忍不住要落下淚來,“煜兒,你慢些跑。”曾幾何時,孃親也是這般跟在自己身後,帶着焦慮,在自己身後道,“慕染,你慢些跑……”
從重重夜色中跑出來的一人,面色髒污,毛髮蓬鬆,衣衫也被撕破了幾處,臉上脖頸處,有好幾處都是青一塊紫一塊,顯然必是被人折磨的有些慘了,卻見他風一般的朝着他們直撞了過來,那一張臉,雖是夜色中,隔了那麼些的距離,她還是能一眼認的出來。
“許三……”她不由的面色大變,風弄本已帶着她的身子退開少許,如今見她淡靜的臉上,神色終於大變,似乎帶着恨意和怨憤想要將這人攔下,他心中一動,已是出其不意的出手,將許三一手擒在手中。
若不是許三的穴道被人制住,要拿住他,還當真有些困難。
崔煜從敏華居中匆匆跑來,還是一團如火的紅衣,似乎到了哪裡,都能將一切燃燒,胖嘟嘟的臉上,此時已是有些消瘦下來,只是一雙如黑曜石的眸子,卻還是那麼明亮,只叫人瞧一眼,便會被吸引過去。
他向來對南平王府的人沒多少好臉色看,如今見着風弄,也只是哼了一哼,手上提了一把木劍,見着許三,就憤怒的在他身上拳打腳踢,只是卻不肯用那木劍,“看你還跑,有本事救壞人,怎麼不想想怎麼把自己救出去,我讓你救他,讓你救他……”
小臉之上,雖然還是一派的天真,但那童真的姣好早就爲少年臉上的憤恨和猙獰所破壞。
風弄自是知道崔煜說的那個壞人是誰,他不由撇撇嘴,怎麼說主子也是他舅舅,有這麼說自己舅舅的人麼?再說了,主子那還不是爲了他和倩小姐好麼?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只不過,這些話,他從來不敢說出口,只因爲,小孩實在難搞,尤其是有這麼大的一個後臺的惡小孩,更是連寒毛也碰不得。雖然這小傢伙,怕是死了,也不肯向主子低頭。
慕染一眼便認出那是崔煜五歲生日時,自己抱着他,親手在陽光底下削刻出的一把木劍,想不到他此刻會在南平王府,想不到手中拿着的,還是自己給他做的劍。
她不知崔煜爲何會對許三有如此的怨憤,雖也知道,必定是許三罪有應得,但是她從來都只是想要崔煜,像一個普通的孩子一般,就像自己小時候那樣,幸福快樂的長大就好,他不需要偏激,不需要憤恨誰,怨恨誰,他要做的,只是平安幸福的長大而已,可是,爲何,他如今會變成這個模樣?
北堂茗,他難道就不管一管麼?
“崔煜……”實在難掩心中的激動,慕染顫顫的喚出了口,她沒有多少把握崔煜能認的出她,只是除了義父,崔煜,一直是在她心底最柔軟處的一個人,一個她想要把他當做是自己的人,一個,她想要給他世間最好東西的人,就像是親人一般。
那一聲崔煜,聲音略帶着撩人性感的嘶啞,雖不及那一個人叫的清越動聽,只是那話裡的嗔怪,那話裡帶着的深深無奈及寵溺,卻是騙不了人的。
崔煜愣了一楞,黑曜石般的
眸子裡,忽然現出一絲狂喜到了驚異的神色,他慢慢停下了手腳上的動作,臉上的暴躁和叛逆不見,小臉之上紅紅的,一雙明亮的眼睛裡,亦是水霧迷濛,“嗚嗚……”他忽然間哭了出來。
那哽咽的聲音裡極盡委屈和一絲撒嬌的意味在裡面,“哥哥……”崔煜淚眼朦朧,只覺得一切都像是在夢裡一般,他朦朦朧朧的只覺得眼前一個穿着白袍子的人,一臉溫柔的笑看着自己,雖然臉上沒有面具,但他知道,她是他的慕染哥哥,絕不會錯。
“哥哥,嗚嗚……”崔煜猛然間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喊,慕染只覺得那一團能燒了任何事物的火團飛快的朝着自己撲來。
她一時又是好笑又是擔憂,自己如今這手,可還是能承的起崔煜的重量。
還未回過神來,崔煜就已經和以往那般,直接跳上來,摟住了她的脖子,死也不肯撒手,紅潤的嘴脣一直在她頸窩處一個勁的拱啊拱,帶着些孩子的天真和欣喜,“你是哥哥,你是慕染哥哥是不是?”
心在這一刻,所有的堅強僞裝似乎都要隨着心裡的冰寒而化去,只餘心中的一點溫暖,只是,爲何連一個孩子,都能認出我是慕染,風,爲何獨你不行,你說過我是你愛的人,說過想要與我共首白頭,說過蓮苑只爲我而留,可是如今,這一切都不復存在。
慕染不由苦笑的伸出左手拼力的抱住了崔煜的身子,右手卻無意中觸及到了腰間的一個小錦囊,那是她隨便找了一個袋子,藏着那一縷自己額角的發。
風弄早在一旁,驚的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他何時見過崔煜這小魔頭對什麼人這麼服帖過,他一時間看的入神,並沒有發現那追出敏華居而來,神色似嗔似怨的看着慕染的北堂倩。
“是,我是。”微微的笑着,此時的她,並不知道,她眸子裡的笑,溫柔的,似是繞指柔,繾綣中,帶着讓人心安的訊息,只是,卻更帶着旖旎。
別離了多日,終於能再見到自己心心念唸的慕染哥哥,終於能再抱着那溫柔讓人心中歡喜安心的人,崔煜一雙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璀璨明亮,他抱着慕染的脖子,微微側頭看了許久,忽然間皺了皺眉頭,然而馬上又眉開眼笑着咧開了嘴。
“哥哥不戴面具,好漂亮。”崔煜樂呵呵的看着慕染嘴角悄然揚起的弧度,小手慢慢的撫摸着她上揚的脣,笑眯眯道,“哥哥笑起來,就更加好看了,可是……”他忽然間歪起了腦袋,小手緩緩的從她額前劃落,一點點的描畫和她的眉她的臉,她的鼻,她的耳,良久,才極是納悶的撅起了嘴,“哥哥,你怎麼和那壞人舅舅一樣,長的這麼像女人。”
本是心中沉鬱,然而此時此刻,饒是她素來淡定,也被這帶着孩子氣的呢喃弄的一愣,隨即,那眉梢眼間,濃濃的笑意,便愈發的逸散出來,清澈的水眸,亮晶晶的猶如天上的星辰。
饒是擔心被遭崔煜惡整的風弄,此刻也毫不顧忌後果和形象,哈哈大笑起來,“崔煜少爺啊,她本來就是女人,你竟然說她長的像女人,哈哈,好笑,真是好笑……”
他捂着肚子笑的正歡,卻並沒有發現,那本被自己抓在手中的許三,已經稍稍掙脫開了自己的束縛,眼神陰霾的望向慕染,臉上已經冒出細密的汗珠來,卻是費盡了心力,在自行解開穴道,他不確定那個時候昏迷着的慕染,有沒有聽到他和煙娘談話的多多少少,然而,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不能容忍有任何的紕漏在,崔慕染,絕不能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