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許後==
“諸使臣進殿——”
話音甫落, 使臣接二連三地走進大明宮。
何國使臣將手覆在心口作禮,呈上了他們富有盛名的香料以及果蔬。
高麗使臣帶着數十名美人及兩千顆紫白水晶對天子鞠躬。
成元帝笑着一一賜物。
緊接着,昭武九姓使臣將禮單遞給通譯, 通譯一字一句道:“康國獻金桃、銀桃、獅子、豹、瑪瑙瓶、鴕鳥卵;安國獻豹、馬;米國獻拓臂舞筵;史國獻葡萄美酒......”
殿內正在獻禮, 大明宮外金吾衛嚴陣以待, 陸宴對楊宗道:“排查火種了嗎?”
楊宗躬身道:“排查過了, 暫無人攜帶。”
陸宴又道:“箭矢呢?”
楊宗道:“暗箭實在不好排查, 尤其鴻臚寺那邊不配合,雖說都搜過身了,但使臣手中的貢品有無暗器, 便不好說了。”
陸宴偏頭道:“邱少青那兒怎麼說?”
楊宗搖頭道:“邱大人以性命擔保,那六十六名伶人裡並無敵國細作。”
聞言, 陸宴半眯起眼, 轉了轉手上的扳指。
元慶十八年元旦的每一個瞬間都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即便他心知今日的情形與夢境中截然不同,但也絕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 就眼下朝堂這個形勢,以許後的智謀,寧願韜光養晦、徐徐圖之,也斷然不會刺殺成元帝的......怕就怕,六皇子身邊的那些個幕僚狗急跳牆、孤注一擲。
陸宴道:“去太子那邊囑咐一聲。”
楊宗看着自家主子緊蹙着的眉心道:“太子身邊潛伏了不少高手、殿內外還有金吾衛和鴻大人, 城外還有長平侯鎮守, 主子不必太過憂心。”
楊宗又低聲道:“咱們的人也都入宮了。”
陸宴凜聲道:“且看着吧。”
半晌過後, 六十六名伶人進殿, 絲竹之聲悅耳動聽, 鏜鏜鼓聲慷概激昂,伶人繞柱蹁躚, 緩緩念起了祝詞。
上一世,這些伶人還未跳完舞,殿內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而這一世,至舞畢,也沒有任何異動。
旋即,又一批樂師入場。
他們手持琵琶、箜篌等樂器坐於大殿中央,一邊舞動手指,一邊閉眼吟唱。
宮宴起,成元帝給各方使臣賜座,數十名宮女手持金樽,自殿內兩側走過,揚起手腕,笑意盈盈地將美酒遞到使臣面前。
禮樂聲稍弱,成元帝起身道:“諸位不遠千里而來,朕心甚慰,今夜......”
成元帝還未說完,麗國王子倏然起身,將金樽摔在殿中央,從發間拔出一柄小刀便向成元帝衝過去。
還沒等宮人喊一聲護駕,鴻升兩個翻身就將此人制住,許皇后眉心微蹙,看了六皇子一眼。
鴻升將他的手桎梏於身後,怒道:“行刺大晉天子,你可知是何罪!”
衆人竊竊私語,嘴角禁不住發笑,就麗國那樣的國力,也配在晉朝面前亮出爪牙嗎?
麗國王子道:“我既做了,就無甚好怕的!你們晉朝無恥,貪得無厭!何曾給予過我們真正的恩惠?”
他環顧着晉朝的各方重臣咬牙切齒繼續道:“你們一個個,就是吸血的蛭蟲,不將麗國子民的血吸乾,便絕不肯罷休!麗國忠於你們,朝貢逐年遞增,進貢的美人供你們長安的權貴任意驅使!吾妹入宮,至死都沒有尊嚴!”
“沒有尊嚴,被人踐踏尊嚴,老天簡直瞎了眼。”
麗國王子說的不是官話,他話音一落,諸位通譯便開始在各方使臣耳邊低聲輕語。
成元帝氣的胸口上下起伏,許皇后的眉越蹙越深,狠狠地盯着六皇子。
目光中不僅有詫異,還有警告。
御史擡起手,冷嗤道:“還不快給他的嘴堵上!”
“狗皇帝,你送到我們麗國的學者,瞧着衣冠楚楚,卻滿口胡言。他告訴我的子民生來卑賤,若無天可汗在上,便如螻蟻一般無法苟存於世,應奉你爲神明!這樣的話,你聽着當真不羞愧嗎?!你就該去死......”
麗國王子還未說完,鴻升便拔了腰側的劍,陸宴起身道:“留活口!”
大明宮內,絲竹之聲戛然而止,六皇子用指尖點了點案几,幾個宮女忽然將寬袖一揚,亮出了幾把暗器。
陸宴本還不明白這麗國王子爲何突然不要命了,眼下卻懂了,這人,不過是想將鴻升從聖人身邊調走罷了。
這時有人大喊:“糟了,快護駕——”
誰料暗器竟朝太子那邊射了出去!暗器速度飛快,數箭齊發,陸宴厲聲道:“楊宗,保護太子。”
許皇后假意慌亂,伸手護住肚子去拉成元帝。
“咄咄”聲不斷,無數人被利箭所傷,鴻升身中數箭,滲人的血跡,浸透了他的官服。如房檐上的雨滴一般,一滴一滴砸向地面。
腥鹹的血味在空中瀰漫。
這場縱情聲色的夜宴,再度雞飛狗跳。
金吾衛推開門闖了進來,與此同時,只見又有人跳了出來,這人手持暗器,直接對準了大殿之上的帝王。
衆人屏息凝神之際,太監掐着嗓子打呼,“護駕啊!快來護駕啊!”
金吾衛將宮女斃命的那一刻,利箭離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帝王射去——
許皇后瞳孔一縮,想都沒想,挺着肚子便擋在了成元帝面前。
她失望的、絕望地看了六皇子蕭燁一眼。
閉上了眼睛。
她得要救許家。用命救。
然,成元帝身前突然出現了三名武士,他們身着鎧甲,腰間別着京兆府的令牌,以身頂住了這些箭矢。
成元帝大驚,雙腿失力,跌坐在龍椅上。
從麗國王子開口,到這一刻,不過就是彈指的功夫。
陸宴坐在靖安長公主身側,極爲短暫地同許後對視了一眼。
好似在說——
這救駕之功,我不能給你。
須臾,靖安長公主失神地看着陸宴,低聲喃喃道:“三郎,方纔,我眼前劃過了你中箭的樣子。”
陸宴喉結一動,笑道:“阿孃想多了,兒子身上還有軟甲,中不了箭。”
靖安長公主撫了撫胸口,道:“是我出現幻覺了嗎?”
成元帝緩緩回神。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失聲痛哭的麗國王子,又看了一眼手臂中了一箭的太子,最後,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垂目持禮的六皇子。
這宮裡,從來就沒有巧合。
即便還未經過鞫讞,成元帝的心裡也都有數。
成元帝對着一片屍體起身,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交由京兆府主審,大理寺協助,嚴查。”
陸宴及周述安起身,異口同聲道:“臣領旨。”
許皇后捂着腹,痛卻不敢出聲,成元帝回頭看她,“皇后腹痛?”
許皇后低聲道:“臣妾只是受了驚嚇,無礙。”
成元帝低低地嗤笑一聲,“你肚子裡既是有朕的子嗣,還是小心些爲好,來人,皇后受驚,即刻送往安華殿,仔細伺候。”
許皇后道:“陛下!”
成元帝睥睨着她,低聲道:“朕欠許家的,應是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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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後,早朝上,陸宴將刺殺一案定爲他國細作所爲。
此話一出,衆人紛紛揣度帝王心聲,京兆府和大理寺能如此判,原因有二。
一來是成元帝好名聲,他不想讓史官在萬國來朝這樣的盛世中記上親兒子宮變這一筆,二來,便是想以此爲由,南下征戰,以此擴大晉朝勢力。
於是,大殿之上噤若寒蟬,無一人敢出聲。
經過鞫讞,陸宴又抖出了魏王結黨營私、皇后干政、許家貪污賣官,陷害忠良等事。
一樁樁、一件件、皆是重罪。雖無株連,但成元仍是將“德不配位”四字砸在了許後身上,奪去了許後及六皇子的封號。
許氏一族,聞言皆是如喪考妣。
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
王家、宋家、邱家等,那些平日裡與許家走的近的世家,皆開始同許家撇清關係。
這一切多麼可笑!
雲陽侯府於元慶十六年在朝堂上所經歷的一切,在許家頭上竟重來了一次。
唯一不同的,便是許家的根基太深。
許家百年基業,這成百上千個烏紗帽中,有同流合污之輩,也有清明廉潔之輩,誰也不能將其一杆子打死。
御史參了鴻臚寺卿許康林一本,許康林以瀆職之罪入獄,翌日,許柏林自請辭去宰相一職,算保全了闔府上下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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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氏被奪取皇后封號後,便從安華殿搬了出去,挪去了上陽宮,身邊只留了莊嬤嬤一個人。
莊嬤嬤低聲道:“娘娘剛沒了孩子,別光腳下地了,若是涼着了,那是會落病根兒的。”
許氏素面朝天,淡淡道:“本就保不住,本就活不久,無妨了。”
莊嬤嬤眼眶一紅,默默流淚,“陛下怎能絲毫不念舊情,那日娘娘明明擋在了陛下身前,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娘娘那是想亦命相抵......”
許氏笑了一下,道:“活着,皆是虛情假意、表面功夫,只有死了,才能見真心。”
莊嬤嬤低頭,“那娘娘日後該怎麼辦?宮裡那些人,免不了要來落井下石的。”
許氏推開窗,晨霧傾瀉進來,她看着枝丫上的厚厚的積雪,輕聲道:“進了這兒,早晚都有那一天,不過,端妃會給我個體面的。”
莊嬤嬤皺眉,“端妃?”
許氏低聲道:“歲末,我與端妃喝了一杯茶,告訴她,我興許有份大禮要送給她。”
莊嬤嬤道:“娘娘可是留了一手?”
許氏搖頭,“算不得,只是那陣子,我心裡頭不安,就想着留個隨手的人情。”
莊嬤嬤道:“是何?”
許氏低聲道:“元旦那日射在太子手臂上的箭矢有毒,這事至今無人知曉,待三年之後,本宮賭他們,解不了。屆時,除了十皇子,還有誰能進東宮啊。”
莊嬤嬤瞳孔驟然放大。
而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