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一直哭,又想起了在六月五日那天夜裡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忽然提起了我們戀愛以來的很多記憶細節,那天我們聊了很久。我心裡當時也沒在意他爲什麼會突然想起來說這些,只是覺得有點和以往不太一樣,但是轉念一想,也許是因爲我們剛剛結婚,所以纔會想起原來戀愛的那些往事。現在再回想起他當時忽然說起那些話,總覺得是個預兆。”莫桐說道。
“我開始對着他的照片說話,說起了我們戀愛的往事,說到了我們的未來,不用他回答什麼,只要他聽着我說就可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久,不知不覺的昏睡了過去,某一個時刻又突然驚醒,翻來覆去的持續着這樣的狀態,後來連自己是否是清醒還是昏睡也不分不清楚了。”莫桐一邊說着一邊又抽出了一支萬寶路叼在嘴上,然後用沒有熄滅的菸頭對燃,輕輕的吐了一口煙。
“我忽然聽到了敲門聲,我想,肯定是他回來了,我還看了看手錶,下午五點鐘,一定是他!我打開了門,真的是他,拉着那個裝滿了我爲他親自整理好的衣物的行李箱站在門口。看到了我之後,他露出了笑容。我再也無法抑制自己了,哭着衝到他的身邊緊緊地擁抱着他,聞着他身上那讓我熟悉的氣味。‘你終於回來了!你怎麼這麼長時間纔回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知道我有多想你嗎?’我緊緊地抱着他,他用手撫摸着我的頭髮,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怎麼了?怎麼還哭了?’我於是流着眼淚告訴他,我聽到了飛機失事的消息,還有在咸陽機場看到的一切!”莫桐說道。
“我一邊哭着一邊捶打他的胸脯,說‘我不能沒有他,否則我怎麼辦?’他說‘我臨時改變了計劃,搭乘另一班飛機回來了,是真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我把臉埋在他的肩頭上,久久說不出話來,我只想抱住他!心裡想,原來那些都是我的噩夢!真的是我的一場噩夢!那些原來都是假的!我一想到這些就幸福到了極點,心裡想,以後我絕不會再讓他離開我的身邊,要永遠陪在我的身邊,他去哪裡我都要和他一起,我們還有很多事情都沒有做,還有幸福的後半生等着我們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而且,就像我們結婚前我對他承諾的那樣,我永遠不再任性!”莫桐說道。
“這時他說,‘好啦,別哭了!’還用手帕擦了擦我的眼淚,‘你一定爲我準備了我最愛吃的飯菜了吧?我就知道我的老婆是最棒的!’我告訴他說‘爲了你會更棒的以後!’於是我們面對面的坐在餐桌旁準備吃飯,這時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一個菜沒有端來,就告訴他說等我一下,我去廚房拿最後一個菜,等我從廚房裡出來,卻發現他不在了!他去哪裡了?怎麼還沒吃飯就睡了嗎?還是因爲太累了?我喊他的名字,沒有人回答,喊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回答,於是我到臥室、浴室、書房、陽臺看了個遍,都沒有在,怎麼回事呢?我穿好外套,準備下樓去別處找找,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我一腳踩空,才發現腳下根本沒有樓梯。”莫桐說道。
“我從昏睡的夢中驚醒了!真的是一場夢!不願意醒來的夢!我趴在桌子上,臉貼在了他的照片上,我的淚水已經把他的照片洇溼了。我還是想了很長時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夢。看着桌上早已經冷卻的飯菜和我懷裡的所有的他的照片,我終於明白過來了,那的的確確是在夢裡,現在的我正在現實之中,困惑感已經一點兒痕跡都沒有了,只剩下痛苦的現實。”莫桐說道。
“我從夢中又重新回到了一個人的時間,真是不堪回首的時光。我眼中家裡的東西都失去了原本的樣子,看什麼都讓我痛苦,好像在我的心中都變了顏色、變了質地、變了模樣,看都不想看,總覺得任何東西其中都隱藏着死亡的痛苦。對於那個時候的我而言,任何東西都沒有任何用處,唯有讓我產生強烈的厭惡感,所有的痛苦都無限放大,家裡雖然沒有一片狼藉,但是我總是認爲那裡是一片地獄,讓我無比熟悉的地獄。”莫桐說道。
“我又動不得,無處可去,無論去哪裡也都是一個樣,而且極度的疲憊感讓我就像要散架了一樣,感覺上一刻也放鬆不得。我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恐怕任何人見了都會遠遠地躲着。我總能聽到他對我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尤其是在那天夜裡的時候,聽得更是清楚,更真切!可是每當我想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卻沒有了聲音,只有眼前的黑暗——意識上的黑暗,什麼都看不到,只能不時地聽到他重複那句話。一想到他的死,便覺得那其中與我有着某種必然的因果關係,是我的原因直接導致了他離我而去,如果我們不在那個時候結婚,如果我沒有和他戀愛,如果我沒有在畫班和他搭話,如果我阻止他的行程,如果我繼續任性的折磨他一次,那麼,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他也就不會死,一切都會改變,肯定是我一手造成了這個後果。”莫桐說道。
“我無論在哪個時間點上再任性一次,肯定不會是眼前這樣的現實。我犯下的錯誤也許死上幾百次也不爲過,因爲我把我所有的情感都傾注在了他的身上,由此這痛苦也讓我深深地絕望,每一分鐘,每一個小時都像是經歷了一個世紀一樣漫長,思緒雜亂無章。躺在牀上,或者坐在沙發上,我都會被不時襲來的極度的睏倦折磨,但是我又無法入睡,眼前盡是這些讓人發瘋的記憶,短暫的昏睡必定會被驚醒打斷,好像是被什麼東西拍醒的。我想,這難捱的時光和一陣陣刺痛精神的折磨,純粹成爲了我的自作自受,這是對我從前極度的任性的懲罰!”莫桐說道。
“我知道,從他突然罹難之後,我的很多東西都變了,我的心中最珍貴的東西已經被他帶走了,隨着他的死去一同離我遠去了,就是我最毫無保留的付出和愛另一個人的感覺,還有那個最直率的、真實的和放任自己個性的那個我,已經不存在了,被他永遠帶走了,就像是火種被熄滅了一樣。我心中的那片淨土再也不會有人踏入。我二十三歲之後的人生,因爲他的離去而變成了另外一番情形。我再也沒有以曾經的視角來審視過自己。在我原來的那些朋友們看來,我周圍的世界沒有改變,但是我也再無法以那麼輕鬆的心境來面對了,這世界至少在我的眼裡看來是徹頭徹尾的變了。”莫桐說道。
“在我看來,人與人都是一樣的,即便是男人和女人,我也不認爲有什麼區別,完全一致,因爲他們都是獨自一個人,遲早都要經歷死亡,而死亡,是永恆的孤獨!那些戀人、夫妻,誰都不是誰的唯一,因爲沒有徹徹底底的互相理解,所以,兩個人在一起不意味着是不孤獨的。看似真實的其實都是不真實的,看任何人、任何事,都覺得隔着一層什麼東西,自己甚至不能夠把握自己,能夠抓住的只有回憶,我跳不出那個無意中自己給自己設置的界限,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以那些回憶爲動力的,已經滲透到了我生命中所有的時間裡,對我而言,我的那些失去,和靈魂的死亡沒有什麼區別。”莫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