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節:俯身爲梅莉繫好鞋帶

自我與梅莉交往以來,這一年的時間裡,我們委實“走過了太多的路”,雖然漫步的範圍僅限於城區中的那幾個繁華街區裡的道路和校園裡的幾條路,還有這片草場上不能被稱其爲路的路。然而,我甚至一度認爲,我這一年裡與梅莉共同走過的路,已經超過了我此前走過的所有的路的總長度。

這些我們走過的路,每一條都留下了梅莉和我的深深的足跡——它們無法被看到但卻真實的存在着,那些深深的足跡,它們的終點在何處呢?我思忖,驀然間,我意識到,它們的終點就在我的鞋子上!我的鞋子上還有着梅莉踩過之後留下的足跡,那便是終點,我便帶着梅莉的足跡繼續走接下來的路。從她第一次無意間在我的鞋子上踩下足跡直到我生日當天又被她有意踩下的足跡,它們之間有着將近一年的距離,這也正是我們的戀情走過的距離——心中的那條路。

但是心中的路,無法用現實中的任何標準加以測量,那是一個存在於意識中的模糊距離,它可以無限延長,以至於貫穿我的一生。在這條路上,我見過了那麼多的無可比擬的美麗風景,這讓我再次想起了“魔鬼”——克勞斯•金斯基的那句話;這世上最美的風景——在我的心目中——那正是梅莉的容顏,無論是開心、還是哭泣、憂鬱,都是如此。

我的心中同樣也有一個除梅莉之外的其他人都無法打開的房間,那裡面珍藏着所有的關於她的記憶影像,就如同一個電影放映室,又兼做了圖書館和音樂廳,觀衆、讀者、聽衆都是梅莉,在她打開門和窗之後進入的那一刻,一片晴朗的陽光讓這裡豁然明亮起來,窗口處的時間之塵此時紛紛涌向窗外,涌向我的眼前,我看到的是一片晴朗的夕陽,還有梅莉。她正在我的身邊,注視着我的雙眼。

“雨!”梅莉用手輕觸着我手中的鬱金香,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嗯?”

“我們來到這裡多少次了?還記得嗎?”

“第十二次了!Honey!”

“記得這麼清楚呢!Hubby!”

“是啊!我們一起走過的每一個地方我都會記得的!”

“雨!這都要怪你!”

“哦?怎麼了?Honey!”

“是你讓我越來越不願意離開這裡!可是時間又沒辦法停下來!”

聽了梅莉的話語,我沒有說話,而是緊緊的摟住了她柔軟的肩膀。然後看着她澄澈的雙眸,這時,梅莉的臉上再次綻放出了笑容,然後問道:“雨,是不是有的時候我的脾氣也沒有像你想象得那麼好呢?呵呵!”

“你說呢?Honey!”

“不告訴你!”

“呵呵!我想要看到的是真實的Honey!無論是開心還是小脾氣!都會讓我置身於幸福之中!”我說道,心中思忖,戀人之間並不大可能永遠都是開心的,能夠把不開心的時間看作是“寬容”與“忍耐”這個容器裡理所當然的填充物,是愛存在的意義之一。

“呵呵!那可是不容易的吧?雨!”

“不容易做到的,才更值得去珍惜!你說呢?”

“嗯!你說得對!雨!”梅莉答道,接着,她低頭看了看她的帆布面休閒鞋,原來是鞋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鬆脫了,於是我俯下身子,把鬱金香放在了草地上,然後重新爲梅莉把鞋帶繫好。

“以後也要你爲我係鞋帶!哼!”梅莉開心的說道。

“嗯哼!讓我考慮一下!”我有意說道。

“什麼?我沒聽清楚呢!”

“我說的是:我已經想好了!”

“怎麼?雨!你想好了什麼呀?不同意嗎?”

“同意!遵命!呵呵!”

“這還差不多!哼!”

“嗯!這還差不多!”

“呵呵!雨,我們就在這裡坐一會兒吧!”

“嗯!”於是我從揹包中拿出了一塊可拆洗的夾層布墊鋪在了草地上。在拿布墊的時候,我看到了我寫給梅莉的那封被裝在白色信封中的回信,便拿了出來遞給梅莉。梅莉注視着我的眼睛,然後抿了一下嘴脣,接過了我的信。

“回到宿舍再看吧!”

“嗯!雨!”

此時,夕陽的陽光已經暗淡了許多,天邊的幾片薄雲被夕陽的最後一點光線染成了淺淺的紅色,梅莉靠在我的肩頭,凝望着這景緻若有所思,她似乎又一次陷入到了對未來的憂思之中。

星期一到星期三的時間裡,我每天下班之後,都會趕來學校,與梅莉一同到食堂吃飯,之後或者去“記憶工坊”咖啡館,或者去學校體育場的看臺上小坐,看着那些無憂無慮的人從我們的眼前經過,直至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裡。到了滿天星光的時候,我便把梅莉送回到宿舍樓,然後再乘出租車返回城區。

每次我與梅莉偎依着走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會放慢腳步,似乎我們在有意無意間都想通過緩慢的步履來讓時間的腳步放緩。距離梅莉回大連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儘管我爲她的決定而感到開心, 但是我的心裡不可避免的充滿了矛盾,因爲還有離別的苦澀。我們的話題裡,沒有談到我給她的那封回信,梅莉沒有提起,我也沒有追問。

如同我們的“信件對話”已經戛然而止了。每次見到梅莉,她依舊會面對我綻放出淺淺的笑容。聊天的時候,我們談到了未來,那一刻我相信,那都是我們所憧憬的夢想,但是沒有談到婚姻(所以纔會在後來的那封長長的電子郵件中提及),聊天的內容中更多的是未來會面對的現實問題,梅莉似乎想在這三天之內把我們後半生可能會遇到的、如同我設想的那些問題(甚至比我所設想的還要多、還要細緻)都描述一遍、想象一番。

例如我每天下班之後需要回到家的規定時間,例如買菜的時候由誰來討價還價,例如選購何種花色款式的行李臥具等等,諸如此類的生活細節,彷彿這樣的設想會有助於我們去實現兩個人都期待的未來夢想生活一樣。

我們的種種設想,更促使我去思考“現實”這個詞彙的含義,在每天來到學校和返回城區的路上,我都會思考這個問題。所謂的現實,並不限於是某一座城市中真實存在的某一條街路,不是路邊真實存在着的某一棟建築,而是現實中的人與事在時間的軌跡上所表現出的細節與共性,以及時代所施加給我們的或某一社會羣體的影響;是一段經歷在被記憶下來的同時,對自身的生活狀態的改變和思想觀念的改變,進而影響到了自身的行動方式,而我,已經被自己的這段記憶所深深地浸染!我一邊看着出租車窗外滑過的夜色街景,一邊思忖。

星期四上午,梅莉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說寧陽已經到了長春,此時正在她的宿舍裡臨時小坐,與她的同學聊天。下午的時候,她們會來香格里拉酒店,我下班之後,三個人在酒店會面。放下電話之後,我望向窗外的晴朗天空,想起了前次與梅莉、寧陽在一起聊天的情形,我們所談及的內容都是往昔的記憶,那就如同是我們所能找得到的最好的談資,而此時呢?也會成爲明天的回憶。

寧陽的到來,讓我感到似乎是她把我的與梅莉有關的一切都帶走了,究其原因自然是因爲梅莉將要與她一同返回大連,這當然不屬於理智的思考,因爲寧陽專程來此的目的與我不理智地思考結果是截然相反的。只是這即將到來的離別的傷感讓我得出了短暫的非理智情境下的思考結果。我原本也是應該向她表達謝意的。到了下班的時間,梅莉打來電話把房間號告訴了我——1215號房間。

當梅莉爲我打開門之後,寧陽站起身,微笑着走到我的近前伸出手來,我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指。

“你好!韓雨!坐吧!”寧陽以一種熟識的但卻顯得客套的語氣說道。

“你好!”我以點頭微笑迴應。此時,寧陽身着藏青色圓領短袖的時尚印花兩件套連衣裙,收腰的修身上裝修飾出了她完美的腰部曲線,下裝的流蘇裙襬剛好遮住了膝蓋,順滑的頭髮披散在肩頭,她的這身裝束襯托出了她的柔美和知性的一面,同時也減弱了她因彬彬有禮的舉止所帶來的(我所謂的)距離感。

我坐到沙發上之後,看到了梅莉的行李箱和她的白色皮包,看起來梅莉的行裝都已經準備停當了。梅莉坐下來之後習慣性的把頭靠在了我的肩頭,因爲已經熟識了的緣故,所以她不再顧及寧陽的目光。這時寧陽爲我倒了一杯水放到了茶几上,然後坐在了我和梅莉的對面。

“這段時間怎麼樣?韓雨?”寧陽微笑着問道。

“謝謝!我還好!你呢?工作室的一切都順利吧?”

“嗯,比較順利!謝謝!”

“姐姐那麼完美、那麼優秀,一定很順利!呵呵!”梅莉笑着說道。

“呵呵,小妹,就你話多!”寧陽充滿憐愛的看着梅莉說道。

“是呀是呀!”

“這次又麻煩了你親自趕來!真的要謝謝你!”我說道。

“你怎麼還這麼客氣呢?韓雨!”

我笑了笑,沒有作答。

“就是呀,弟弟對姐姐還客氣什麼呀!雨!”

寧陽聽了梅莉的話,笑着點了點頭,“小妹說得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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