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四月二日,我們結婚了!結婚之後,我和他去了法國度蜜月,蜜月裡我們遊覽了巴黎所有的知名景點,攝影、寫生,好像我們又回到了學生時代一樣,每天都過得那麼開心、浪漫。蜜月歸來之後,我每天除了努力的工作之外,下班之後包攬了所有的家務事,打掃房間,買了食譜變着花樣的做菜,做好了就等着他回家。雖然累,但是非常開心,就像是在爲接下來的後半生的婚姻生活做演習一樣,那些瑣碎的小事,每一件都可以讓我找到樂趣,我知道了身爲妻子,我該做的是什麼,我覺得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妻子。”莫桐說道。
“我有一個愛我的丈夫,有一個溫暖的家,除了這些,我不需要再祈求任何其他的什麼。那段忙碌、充實、甜蜜的時光,我能夠用手觸摸得到、用鼻子嗅得到、用眼睛看得到、用味蕾品嚐得到,我甚至一度想辭職在家,做一名全職的家庭主婦。無論是生活上,還是事業上,我們都迎來了嶄新的開始,而且順順利利,那感覺就像是在做夢一樣。我們對未來的種種美好的設想,正在等着我們去實現,我們精心構築的生活夢想,正在一點點的變成現實。”莫桐說道。
“婚後的蜜月和接下來的那一個月,是我這一生中感受到婚姻、幸福這兩個詞的真正含義的最切身的時間段。只有那短暫的兩個月的時間,是我感受到生命中最純粹的幸福的短短的日子。一段簡簡單單的甜蜜的時光,一個充滿溫馨感覺的二人世界,我們只等着在合適的時候做爸爸媽媽了。”
說到這裡,莫桐幾乎是下意識的抽出了一支萬寶路,我再次拿起Zippo爲她點燃。她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桌上的咖啡杯,那視線讓我感覺到,她看的根本不是杯子裡的咖啡,而是在感受某種熟悉的味道時纔會有的專注,柔和的燈光彷彿在她的臉上施了一層淺淡到不易察覺的光粉,使她的臉龐看起來更顯出一種與衆不同的孤寂。
“人總是這樣,不可能永遠順利,也不可能永遠都不順利!一帆風順的時光總是讓人覺得短暫,其實,那段時間並非是讓我有一般感覺上的那種短暫,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短暫。我們那個時候的幸福感會讓周圍的人都投來羨慕的目光,精神上,物質上幸福得讓人感到炫目,也許連老天也開始妒嫉了。六月二日,我爲他準備行裝,因爲他要搭飛機出差去西安,接着六月六日還要去廣州。然而,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這次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這一別竟然是永別!六月六日,這一天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天晚上,我知道了他所乘坐的飛機在咸陽機場附近失事的消息。”莫桐說道。
“那天上午他在登機前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十一點左右在廣州落地之後,會給我打電話報平安。可是那天,我一直等到了下午,也沒有等來他的消息。一種不祥的預感開始襲來,當時我的心態很矛盾,猜測他可能因爲忙碌,沒有時間給我打電話,其實我自己都覺得那是在自欺欺人。到了下午兩點鐘,我實在沒有辦法再繼續等下去了,就開始給航空公司、給咸陽機場打電話詢問情況,請在西安的同學幫忙打聽消息,我向他們反覆詢問我丈夫所乘航班的情況,就像是神經失常了一樣反覆的問同一個問題。後來我的大學同學在晚上終於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說早晨八點半左右的確有一架飛機在咸陽機場起飛之後不久就墜毀了,我最不想聽到的消息現在終於得到了確認,我的同學還在電話裡問我是否確認我的丈夫在這架飛機上,我能說什麼呢?我已經崩潰了!”莫桐說道。
“那一整夜我都沒有辦法入睡,我時而確認他已經永遠的離我而去的這個事實,時而又覺得他可能臨時更改了航班,現在已經在廣州了!就在這樣反覆的矛盾心情之中,我心裡的痛苦、悲痛一次次的折磨着我。當天晚上,我接到了航空公司聯絡接待組的電話,首先覈實了我的身份,以及我與我丈夫的關係,然後正式通知我的丈夫在昨天的航班飛行事故中罹難,他們會組織所有的遇難者家屬到咸陽機場辨認親人的遺體和遺物。直到後來他的靈柩運回北京的時候,我都還是沒有辦法相信這件事情是真的發生了。”莫桐說道。
“就算是當我看到他殘缺不全的遺體和幾乎已經無法辨認的面容的時候,我也還在和身邊的親人說那不是他,真的不是!我的丈夫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拋來拋去的,又覺得自己已經跌進了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了,這種感覺不停地忽來忽去。整個人都已經被自己固執的虛構出來的所謂的困惑感掏空了。我根本沒有悲痛,只有無限的困惑,面對着他的靈柩,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莫桐說道。
“那個時候的我就是這個狀態,精神逐漸開始恍惚。從殯儀館回來之後,我拒絕了我的父母要接我回家住些日子的請求,我告訴他們我哪裡也不去,我要回家,我只想回家!他們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怕會刺激到我,把我送到我們的新居之後就回去了,隨後又讓我的堂妹過來陪我,也被我趕了回去。我平靜的對她說,我真的沒什麼的,不會有事情都的,讓她先回去吧,我反覆的不知道說了多少遍,她說她可以走,但是要把家門的鑰匙給她一把,我那時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只想讓她快點兒走,所以給了她鑰匙。”莫桐說道。
“她一走,我就出去買菜了,然後回來準備晚飯,都是他最喜歡吃的菜,做好之後,我坐在桌旁像以往一樣等着他回家,就這樣一直等他,等了他兩天兩夜,換句話說我的頭腦裡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概念,因爲我覺得肯定是時間弄錯了,他應該已經從廣州回北京了,正在從首都機場坐車回來呢。我沒有辦法接受他已經死去的這個事實,儘管我已經摸到了他的骨灰。我只是一直在想,他爲什麼不回來呢?我坐在那裡感到一片茫然,他到底去了哪裡呢?”莫桐說道。
“不回來也可以,可總該打個電話給我吧?這樣一想,我就開始盯着電話,等着電話鈴聲響起。等了很久很久,電話也沒有響起,這怎麼可能呢?他每次因爲臨時有事不能回家的時候一定會打電話告訴我的,這次卻這麼不聽話。我還是要等,必須等!我想着我六月二日那天送他去首都機場時的情景,想着我爲他收拾行裝的場景,想着他在西安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說很想念我的話語,想着我們約定好他這次出差回來之後,我們就準備要一個屬於我們的小寶寶。”莫桐說道。
“都已經這麼多天過去了,他卻還是不回來,我想可能是航班延誤了,再等等吧!屋子裡沒有開燈,我看什麼都模模糊糊的,自己也不知道是白天還是晚上,既然看不清屋子裡的東西了,大概是晚上吧,我的注意力已經不去注意現在是什麼時間段了。”莫桐說道。
“我忽然想看他的照片,一瞬間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我要馬上看到他,於是就打開了房間裡的燈,像瘋了一樣找他的所有的照片,當我看到他在照片裡對着我笑的時候,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無論如何也止不住,所有的悲痛一下子全都涌了出來,慟哭伴隨着我不得不接受的事實牢牢地抓住了我,那不是照片,分明就是他!可我得接受他已經死去的這個事實,想到了這些,我又墜入到了無底的絕望!”莫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