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鮑玉在寧國府稱得上一個人物,財勢兩雄,難得尚還有些義氣,有他庇護秦照的妻子李紅姑,當是最爲恰當,又因爲他與官府保持關係良好,對於秦照以及那批賑災的解銀動態,至時必能先知,一來可使紅姑夫婦便於早日團聚。再一方面,亦可藉着那批災銀,對於一干匪徒的動態有所瞭解,以定對策。當日已晚,二人又談了些別的,關雪羽便起身告辭。
待他轉回客棧,發覺到那位八老太爺仍未轉回,心裡倒是少了一層顧慮。
容他轉回自己住處時,禁不往吃了一驚,意外地發覺自己房中竟然亮有燈光,他明明記得與八老太爺離開時,天還未黑,根本無需點燈,這盞燈又是何人點起。
然而,他立刻便解開了這個謎。
那是因爲隱約映襯在側面紙窗上的一個婷婷少女的影子——鳳姑娘的婷婷倩影。
關雪羽心裡一動,暗忖着今晚並非是與她約好的讀書時間,何以她提前來此?
想着上前一步,在門上輕叩了一聲。鳳姑娘的聲音道:“回來了?”
接着房門打開,鳳姑娘巧笑倩兮地當門而立。一襲淺紫色的長裙,幾乎曳在地上,破格地,卻在外面加上了一件碧海天青的斗篷,烏黑的秀髮,雲也似地被散下來。
使得關雪羽微感驚奇的是,她竟然破格地在背後繫上了一口長劍,長長的劍穗子垂下來,只憑着露出肩頭的那一截長長劍把子,修長的式樣,即可判定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名劍。
“對不起,我自己進來了,不會怪罪吧?”接着她明眸輕輕一轉,眨動了一下,“我是向你來辭行的。”
關雪羽道:“你要走?”
關上房門,相繼落座,鳳姑娘微微點一下頭,就手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
“也許我沒有讀書的命。”她微微笑着,“好容易找着了你這個好老師,便又……不過,也許我很快就會回來,以後還是有機會的。”
“你要去哪裡?這麼急?”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微笑着,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又道:“地方不遠,如果順利,幾天也就回來了,你幹嘛問?嗯?對啦!你乾脆跟我一塊走一趟吧。怎麼樣?”
關雪羽道:“連去哪裡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你去?你也只是說說罷了。”
鳳姑娘笑了一下,沒有再接下去。關雪羽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轉,緩緩地道;“能夠要你親自出動,必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倒不一定。”鳳姑娘說,“就像我每次來你這裡,都是很重要的事麼?”
“這是不一樣的。”
“噢,我明白了,你大概是發現我帶了劍,可是?”
“不錯。”關雪羽道:“這就證明,你此行是要動武,而且難免要殺人。”
鳳姑娘道:“我是不輕易殺人的。”
“但是一旦想殺,可就絕不留情。”
聽到這裡,鳳姑娘忍不住笑了一聲,瞅着他道:“你倒是很瞭解我,這兩天你好像應酬很多的樣子,剛纔上哪去了?”
關雪羽看了她一眼,暫不置答。鳳姑娘說:“我又忘了,不問你就是了,我知道,你最近新交了好幾個朋友,有老有少,倒是交遊廣闊得很呢!”
關雪羽怔了一怔。
鳳姑娘忙自解說:“可別誤會,我可沒有暗中跟着你,只是憑猜測罷了,就好像這一位——”
說到“這一位”時,伸出了一根纖纖玉指向着這八老太爺的房子指了一指。
關雪羽道:“八老太爺?”
鳳姑娘輕輕挑了一下眉毛,不屑地道:“誰管他八老太爺還是九老太爺,這個老東西可是古怪得很,我勸你還是少理他的好。”
“爲什麼呢?”關雪羽毋寧想多聽一些,“你也認識他?”
鳳姑娘搖搖頭,冷冷地說道:“這個人鬼鬼祟祟,是個神秘人物……你要多留意他一些。表面上說是個生意人,其實我看他卻是另有所圖,說不定他——”
才說到這裡,忽然停住。
關雪羽幾乎和她同時驚覺到,似乎屋頂上有些異聲,似爲夜行者足下踏動之聲,只是其聲過於輕微,如非特別留意傾聽,簡直難以聽出。
鳳姑娘反應的確夠快的。
就在耳邊上方聞有異,不待關雪羽有所表示,先自揮了一下手,燈光倏熄,同時她的一隻左手也就勢推出,隨着掌力擊處,窗扇立敞。
就在這一霎,鳳姑娘的身子,已似一隻大鳥一般“呼”地掠了出去。
關雪羽原本想出去一探,這時見鳳姑娘既已出去,倒是不必多此一舉,他悉知鳳姑娘一身輕功極佳,有她出去,果真若是有人在外面伺探,這個人八成是逃不開她的追蹤。
隔着敞開的窗戶,眼看着鳳姑娘縱出身子,端的是好快的身法。身子方自縱出的同時,便直直地拔了起來,緊接着一式巧妙的滾翻,有似疾風中的落葉,“噗”一下衣袂聲中,已自上了屋頂。
房子裡光線雖暗,院子裡卻被月光渲染得一派通明,料想着那個夜行人萬難逃開。
關雪羽靜靜地期待着她的轉回。
片刻之間,鳳姑娘已去而復還,她仍是由窗戶掠進來,裙帶間激帶出大股風力,可以想知她來勢之疾猛,卻只是一發而收,這等動定來去之功,確令關雪羽驚讚不已。
關雪羽亮起了火種,重新點着了燈,卻發覺到鳳姑娘臉色十分冰冷,一聲不吭地坐下來。
“發現了什麼沒有?”
“被他溜了。”鳳姑娘擡頭看了他一眼,“太快了,沒有看清楚,只看見他穿着一身寬大的衣服。”
說到這裡,她下意識地向着隔壁拐角處的對窗看了一眼,出乎意外的,竟然發覺到那間屋子竟然亮着燈,不用說那位老客人八老太爺現在回來了。
“哼,準是他。”
說着鳳姑娘倏地站了起來:“走,我們瞧瞧他去,倒要看看他是什麼變的?”
關雪羽對於八老太爺的突然轉回,心中不無懷疑,他當然知道對方一身功夫了得,鳳姑娘嗓門又這麼大,萬一給他聽見了,可不大好。
“算了吧,已經這麼晚了……”
“哼!沒有這麼好的事,非瞧瞧他不可。”鳳姑娘敢情是氣不小,“這麼一大把子年歲了,鬼鬼祟祟地偷聽人家說話,他安着什麼心?”
關雪羽輕叱道:“小聲點。”用手指按了一下脣,意思是要她嘴下留情。
鳳姑娘何等嬌慣個性,又在乎誰來,這就要開門出去,獨個兒前往興師問罪。
哪裡知道,事情竟是這般的巧。
鳳姑娘這裡剛剛一拉開房門,正巧就迎着了對方八老太爺進來的身子。
錦袍大袖,皓髮長髯,月色下,簡直神仙中人。
一隻手提着乖巧的一個提籃,另一隻手正作出叩門的姿態,竟是這般巧法子,手指還沒有觸及門板,房門竟自開了。
事出突然,這般景況之下,鳳姑娘一時竟無從發作,只管直直地看着他,作聲不得。
八老太爺嘴裡“唷”了一聲,向着關雪羽揚了一下手,連聲道:“對不住,對不住,這裡敢情還有貴客,我們明天再聊吧!”
“別走。”
說話的是氣不打一處來的鳳姑娘。
圓睜着兩隻眼,單手叉着腰,那副樣子真像是要把來人給生吞了。
“老頭,你給我坐下說話。”
一面說,她伸手指着一旁的座位:“坐下,坐下,別來這一套,姑娘眼睛裡可揉不進砂子,在我面前你最好別翻穿皮襖,給我裝羊。”
關雪羽不禁暗吃一驚,想不到這位姑娘性子如此火爆,對方八老太爺何等身分,豈能吃她這一套,只怕一個翻了臉,頓成不了之局。
當時聆聽之下,正待打上一個圓場,卻不意對方八老太爺,敢情是能曲能伸,嘴裡嘀咕着:“翻穿什麼……皮襖?誰又穿什麼皮祆來着?”
一面說,可就真的坐下不走了,卻把手裡的那個小小竹籃,向着關雪羽舉了一舉道:“這是一籠剛出鍋的生煎包子,你趁熱吃了吧,倒是巧得很,這裡正有貴客,就一塊嚐嚐新吧!”
關雪羽接過來道:“你太客氣了。”
手觸竹籃,敢情還熱騰騰的,試想着由郭、胡住處往返客棧,可有老長的一段路程,由此可知這個八老太爺好快的腳程。
關雪羽微微一笑,向着姑娘道:“難得還熱着呢?你嘗一個吧!”
一面把竹籃子送過去。
鳳姑娘哼了一聲,把頭偏過一旁。
關雪羽自己拈了一個,把籃子又轉向八老太爺道:“你老也嘗一個吧!”
八老太爺嘿嘿一笑,拍了一下肚子道:“我是酒足飯飽,不要客氣,還沒請教,這位姑娘貴姓,芳名是……”
雖是在向風姑娘說話,一雙眼睛卻直直地瞅着關雪羽,是想要他代爲答話。
鳳姑娘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再次把頭轉向一邊。
關雪羽微微一笑,向着八老太爺搖搖頭道:“這個倒是把我問着了,連我也不知道。”
鳳姑娘冷笑一聲,一雙澄波眸子,直向着八老太爺逼視過來:“你就別問我了,先談談你自己吧,人家卻管你叫什麼八老太爺,你的姓呢?難道姓八?”
“好說,”八老太爺不以爲忤地笑着。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輕輕捋着嘴上長鬚,“只要你高興,小姑娘,你就只管叫我一聲八先生也未嘗不可。”
鳳姑娘道:“好吧,就這麼稱呼你吧,我只問你,剛纔幹什麼鬼鬼祟祟地上房?是不是你?”
八老太爺搖搖頭道:“胡說,胡說,我幾曾上了房啦?我又不是飛賊,放着正路不走,專門上房穿窗戶?小姑娘,你說是不是?”
鳳姑娘不由臉上一紅,幾句話,倒像是說她的,因爲剛纔她來去穿窗掠戶,被他這麼一說,自己反倒成了賊,一時氣往上撞,偏偏對方一副和顏悅色樣子,卻令自己發作不得。
自然,以鳳姑娘之冰雪聰明,自非意氣用事之人,想了一想,她反倒安靜沉着了下來。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老人,她早就留下了心,這兩天也曾派人仔細地打聽,所得結果,卻是虛無縹緲,莫衷一是,她還在繼續探查這件事,在沒有對方確切資料之前,她無妨暫存觀望。
眼前似乎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倒不容輕易錯過。
這麼想着,鳳姑娘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終於綻開了一些笑靨,打量了對方一眼,她訥訥地說道:“你這麼說,是我看錯人了,八先生,我雖然剛纔並沒有看見你的臉,可是卻認得你身上的衣服……”
八老太爺嘿嘿一笑道:“那是你看錯了,就好像我老人家剛纔回來,黑乎乎的,好像看見一個人,長長的頭髮,穿房越脊,嚇了我一跳,要是我與姑娘一樣,豈不把姑娘當成了那個人?”
鳳姑娘由不住“噗哧”笑了。
“你這個老頭兒很有意思,能氣人也能逗人,這件事過去也就算了,別再提了,只是你可要仔細着點,下次可別犯在我的手裡,要不然我可是放不過你。”
八老太爺鼻子裡哼了一聲,頻頻點着道:“這我可得好好記着了,要不然下次犯在了姑娘手上,這條老命,可是八成兒活不成了。”
鳳姑娘在他說話時,一雙妙目,仔細地在他臉上注視着,對方的口音,說話的神態,終於使她像是夢幻般地記起了一個人來。
頓時,她臉上失去了笑容。
“八先生——我想跟你打聽了一個人,也許你知道,請你告訴我。”
“那你可找錯人了……”八老太爺道,“我認識的人很少,朋友也不多。”
“但是這個人,你也許會知道。”
“什麼?”八老太爺道,“是誰?”
鳳姑娘緩緩地道:“這人出身崑崙,後來遷向十萬大山,人家都叫他是‘姜隱君’,至於他真實的名字卻沒有人知道,你可聽說過這個人嗎?”
她嘴裡緩緩說着,一雙眼睛,卻眨也不眨盯着八老太爺,留意着他面部表情。
只是她卻失望了,八老太爺敢情並無異樣一聆聽之下,他竟然微微地笑了。
倒是一旁的關雪羽爲爲之吃了一驚,因爲鳳姑娘所提到的這個姜隱君,也正是自己極感迷惑與好奇的一個人,聆聽之下,不覺心裡一動,遂向着八老太爺望去。
八老太爺在二人注視之下,微微點頭道:“這個人我是聽說過的……只可惜,我無能奉告。”
鳳姑娘道:“爲什麼?”
八老太爺道:“因爲我也只是聽說過他,卻是沒有見過,姑娘怎麼好好地會想起了他來?”
鳳姑娘神秘地笑了笑道:“因爲傳說中的這個人,和你竟有幾分相似。”
八老太爺呵呵地笑了:“小姑娘,那是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說到這裡延臂伸了一個懶腰,站起來道:“我困了,有話咱們改天再談吧。”
關雪羽道:“你老這就休息了?”
八老太爺看向關雪羽道:“明後天,我要去遠地方看個朋友,總得兩三天才能回來,回來後,我們再好好聚一聚吧。”
說完向二人點了一下頭,隨即向外步出。
關雪羽直送他轉回房中,才自回來。
鳳姑娘卻儘自看着八老太爺的房門發呆。
關雪羽輕聲道:“你以爲他就是傳說中的姜隱君?爲什麼?”
鳳姑娘臉色費解道:“不知道,我只是這麼想而已,傳說中的姜隱君也有他這麼一撮小鬍子,武功極高,你以爲呢?”
關雪羽心裡着實爲之一動,數十年以來,江湖武林中只要稍具分量的人,無不對姜隱君這個傳說中的人,存有一種好奇,由於這個人的沓如黃鶴,不落行跡,因而人們對他的一切傳說,俱爲捕風捉影,不可徵信之詞,就連姜隱君這個人的正邪善惡行爲,也是一個待解的迷團。
“我實在不知道——”關雪羽這麼說着,想到了八老太爺可能即是“姜隱君”其人的化身,一時間腦子裡充滿了混亂。
老實說,一個金雞太歲已經令他遭遇到沉重的壓力,眼前的鳳姑娘亦令人莫測高深,未來的發展,究竟是友是敵,猶是不知,接下來的北丐幫動向,再加上一個落難中的女人李紅姑……這麼多的一股腦兒都岔集過來,真有些招架不住。而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加上了八老太爺等一干人及賑災銀兩之事,自然,凡是稍具俠心的武林人士,都不欲這批災銀落入惡人之手。
可以想知,這批災銀即將來皖的消息,必然早已在江湖上傳揚開來,黑道人馬,蠢蠢欲動,大思染指實在是意料中事。
如果有關這批災銀的消息,確實實在,未來江湖的一場爭奪大戰,萬難避免。可悲的是,到目前爲止,就關雪羽所知,站在正道護銀一邊的,還沒有一人,也許自己便是惟一僅有之人了。
“你在想什麼?”
若非是鳳姑娘突如其來地這麼一問,關雪羽兀自陷於沉思之中,這才發覺到,敢情這位姑娘就坐在旁邊。
“啊!沒什麼……”關雪羽只有把八老太爺拿出來擋駕道,“只是在想這位八老太爺的事……他……實在是一個奇怪的人……”
鳳姑娘道:“你是說,他有些什麼奇怪的行爲?”
關雪羽自不會把這兩日所見以及各方圖謀皖省災銀之事輕易道出,只微笑着搖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他不像是一個買賣人。”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買賣人。”
鳳姑娘接着道:“難道你還沒發現他的武藝高極了,很可能在你我之上?”
她回憶着方纔的情景道,“尤其是一身輕功,簡直是不可思議……我在想,如果這個人存心不善,倒是要小心地防他一防了。”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笑,搖搖頭說道:“算了,不要再談他了,好好的一個夜晚,被他這麼一攪,弄得一點興致都沒有了,我走了。”
關雪羽看着她,點了一下頭說:“不送。”
鳳姑娘一腳待要跨出,聆聽之下又偏過身來,一對眼睛涵蓄着無限迷離,似有情意地在他臉上轉了一轉,卻是欲言又止,微微搖了一下頭,便即遁身而出,頃刻之間,便自逍逝於黑暗裡。
颼颼的風在天空中迴盪着,田野裡放目四顧,只是秋收之後的淒涼——一片焦黃顏色。
稻子早已割了,只剩下半截枯莖,等待着殘年之後,一把無情之火,把它們焚燒乾淨,化成灰燼,然後在春雨泥濘裡,來上一場春耕,才能再顯露出久別的“綠”意。
石碑上刻着“石塘灣界”幾個字——這裡是屬於素有魚米之鄉之稱,江南產米最大區域之一的無錫縣界,順着眼前這條黃土驛道下去,另一站是蘇州,再下去是吳江縣,再走可就進了浙江省的地面了。
時間約莫在西時前後,正當晚飯時光,莫怪乎這一帶家家煙囪裡都在冒着煙。
池塘裡水淺了,卻養着不少鴨子,一隻只拍扇着翅膀,大傢伙都跟着瞎起鬨,“呷呷!”鴨鳴聲,多半里地外,都能清晰地聽見。
一個頭扎丫角的小姑娘,正把拌好的鴨食,分向鉢子裡,那一羣扁毛畜生卻顯得那麼躁,敢情是等不及了,喧叫着擠擁了過來,團團把她圍住,害得她手忙腳亂,手腳不經意地被鴨子扁嘴啄上,只痛得哇哇叫:“媽,媽——”
她媽正在竈頭上忙着哩,卻無暇分身管她,小姑娘被鴨子啄得遍體生紅,痛得哭了起來,丟下鴨食,拿起竹竿,只顧向面前鴨子身上亂打一氣,一時雞飛狗走,亂作一團。
卻有一人佇立塘邊,呵呵笑了起來。
那人是一個頭戴大笠,眉毛很長的和尚,一身杏黃色袈裟,看來已經很舊了,一手持着光溜溜的一截竹杖,背上還揹着行李,像是一個四方行走的化緣和尚。
小姑娘正自哭得傷心,見狀更是有氣,拾起地上一把泥土,徑自向和尚拋去,惹得面前鴨羣四下紛飛,呷呷亂叫不已。
和尚笑道:“不要急,不要急,我來幫你。”
一面說,已來到了鴨寮近前,即見他把手上竹杖平舉當空,向着羣鴨,作勢下壓,道:“無量壽佛,爾等扁毛畜生,亦膽敢犯人不成?”
一邊說,頻頻揮動着另外一隻大袖,像是風聲呼呼。
說也奇怪,這幾個不起眼的玩笑動作,卻竟然發生了無窮威力,那些原本滿天起飛的鴨子,忽然間俱是乖乖落了下來。
那個餵鴨子的小姑娘,原本擔心鴨子跑了,正自傷心,見狀頓時止住了哭泣,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只管奇怪地向和尚看着。
長眉和尚“哈”了一聲道:“你這個娃娃,還不把鴨食分好,還想它們再啄你不成?”
一面說,並不停手地揮着袖子,空中風聲呼呼,也就是這陣子袖風,把千百隻鴨子鎮懾得服服帖帖。
小姑娘被和尚提醒,忙即提起大桶,把鴨食分好,在這個過程裡,那千百隻鴨子懾於和尚的袖風,一隻只伏地不動,等到和尚忽然停住了手,這才重複故態,呱呱叫着,紛紛擁前,大家爭相吃食起來。
長眉和尚呵呵笑道:“你看,這豈不是好?下一次再餵鴨子時,記着披上一層蓑衣,就不會被它們啄傷了。”
小姑娘原本恨對方取笑自己,想不到卻爲此幫了自己一個大忙,一時顧不得身上的紅痛,儘自向着和尚咧嘴笑了起來。
“你這個和尚真好,幫我餵鴨子。嗯,你的眉毛好長啊!”
和尚又自呵呵笑了,一面道:“這裡可是無錫縣境?小姑娘,你可知道?”
“當然是無錫了。”
一面說着,她已提着兩個空了的大木桶,邁出鴨寮,卻奇怪地打量着和尚道:“咦,你原來不是這裡廟裡和尚呀?”
“不是,不是。”
“那你是哪裡來的?”
“和尚嘛,四海爲家,你又管他是哪裡來的?”
小姑娘總有十二三歲了,倒是能說善道,一雙眼睛既大又活,圓碌碌只是在不停地轉着。
“大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和尚沒有名字,只有法號,對了,你就叫我一聲大和尚吧!”
說到這裡,即見那一邊竈房裡,探出了半個婦人身子,老遠地嚷道:“銀花,你個死鬼,餵鴨子喂到天邊去了?”
叫“銀花”的小姑娘,嚇得吐了一下舌頭,向着和尚道:“我媽要打我了,我可得走了。”
一面轉身向那婦人大聲道:“媽,這裡有個化緣的和尚哩。”徑直提着木桶向婦人走去。
一聽說有和尚化緣,那婦人忙即由竈房裡走出來,一面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這時候,那個長眉和尚已緩緩走了過來,一面雙手合十向着婦人半揖道:“阿彌陀佛,女施主請了。”
“啊!”那婦人在圍裙上擦着兩隻手,“大師父不要多禮,我們當家的在前面,要錢你可得找他,我可沒有……”
長眉和尚搖搖頭道:“錯了,錯了,和尚不要錢,只是走了一日,還沒有吃飯,女施主如有現成的粥飯,佈施一碗,也好解飢。”
婦人道;“原來是這樣。”
一旁的銀花忙道:“有有,今天有貴客,我媽正張羅着做飯呢!”
婦人狠狠地瞪了銀花一眼,嗔道:“小孩子少插嘴……”隨改笑臉道,“大師父這麼說,就請同我來竈房進餐吧!”
“阿彌陀佛,打擾,打擾!”
一面說,深深向婦人合十爲揖,便同着這母女二人向着廚房走過來。
廚房裡兩三個火竈都佔着,紅騰騰的火光閃爍着,竈上熱騰騰地蒸着東西,一邊案板上擺滿了雞鴨魚肉,看樣子這家裡要大請客。
“阿彌陀佛,府上來了貴客麼?”
大概是怕沾上葷腥,看見一桌子的血氣殺生,老和尚的腳便不再進了。
“可不是嗎?”那婦人指着面前的銀花道,“她爸爸是這地方的驛官,大官小官來來往往,接待是免不了的。”
“原來如此,這就失敬了。”
和尚雙手合十地又自拜了一拜。
“我看裡面是不大幹淨,大師爺你要是不嫌棄,就在外面吃吧!”
“這敢情是好,我就在院子裡吧。”
當地有一方石几,老和尚不客氣,兩隻手在石面上理了一理,便在一座石鼓上坐了下來。
婦人這裡便張羅着端出了一碗稀粥,一盤熱騰騰的饅頭,一小碟當地的醬菜,這就挺不錯了。
長眉和尚早就餓了,目睹之下,不禁食指大動,嘴裡叨着:“多謝!多謝!”便不客氣地吃喝起來。
婦人暗笑道:“師父你自己用吧,我不侍候你了。”
老和尚嘴裡不得閒兒,兩隻手只是頻頻合十稱謝。
婦人正自招呼着銀花進去,只聽見一陣子腳步聲,隱隱傳了過來,惹得正在用飯的老和尚,亦不禁停下筷子,擡頭向着驛道上張望過去。
驛道上來了一夥子人,可不像是衙門口的公差,也不像是江湖人物,更不像是保鏢的鏢客,倒像是一夥子莊稼漢子。
漸漸地來近了。
可不是一夥子莊稼漢子麼?足足有三十來口子,每人都是一頂破草帽,披着蓑衣,腳下是草鞋一雙,多半肩上都挑着一副擔子,走起來咯吱咯吱響成一片。
這麼大幫子人遠遠來到面前,像是走了很遠的路,到了這裡可就再也走不動了。
二十幾個挑子,都在驛站前面停了下來,驛站裡先已得到了消息,一個身着官衣的小吏慌張地迎了出去,兩下子互道了一陣寒喧,出來了幾個驛卒,彼此幫忙一陣,便把這夥子莊稼漢子全數迎了進去。
銀花小姑娘看得仔細,仰起瞼來問她母親道:“媽,爸爸爲什麼叫他們都進來……這就是我們的客人呀?”
那婦人可也有些糊塗了,只道是什麼了不起的貴客上門,忙了一整天殺雞宰鴨的,到頭來敢情是一大羣挑擔子的莊稼漢子,說不得還要趕快接應才行,這就顧不了外面吃飯的老和尚,慌不迭地奔進了廚房。
驛官姓任,單名一個遲字。天下最可憐的官,大概就是他這一號了,論官位,七品縣令已是小得不能再小了,他這驛官說起來還得下降三級,連俗稱的縣“四老爺”都還不如,可也算是獨當一面的小主管,卻也有一個好處,巴結上差,可比縣大老爺還要方便,整日鞠躬哈腰,送往迎來的,說是“十個驛差九個駝”一語道出了這門差事的不好乾。大官來往固是難侍候,卻有規矩可循,怕的就是一班子芝麻小吏,衙門裡的解差、捕快,最是難纏。這號子人,都有一張護身符,八百里緊急文書,海捕公文,各個大小衙門主管的手令,無論亮出哪一張來,他這個驛官都得畢恭畢敬地迎接,一點點風吹草動,可都能令他吃不了兜着走。
早先上面府臺衙門就關照下來了,要他特別小心侍候着這趟子差事。
詳細情形,任遲可不知道,只知道這趟子差事是杭州的三班大捕頭秦照會同各縣捕役,一同由省城押解下來的,人還沒見之前,各地公文已是紛紛來到,這就令任遲不敢掉以輕心。
任遲幹這個小驛官,已有十來年了,大小差官,見的可多了。差不多的差事不用明說,他只拿眼睛一瞄,拿耳朵一聽,可就知道。憑着他這點機靈,看差行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竟然是無往不利。而眼前這趟子差事,他卻是打心眼兒裡有些納悶兒,弄不清檔子是什麼買賣?
秦捕頭他們是老朋友了,再加上附近幾個鄰縣的李頭兒,蔡頭兒、馬頭兒,都是老交情了,這些個人頭,別看論不上官位,說起來亦不過是個身穿號衣的皁隸頭兒,可是平日在地方上,可是神氣活現啦,一般百姓,商家買賣,誰也都得買賬三分。
這就令任遲想不通了。
什麼樣的差事,竟然要一府六縣的捕頭大爺,全數都爲之出動了,這可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臨到現在,雙方見了面,任遲這個悶葫蘆仍是沒有打開,反倒是更加重了。
二三十條大漢,一一都迎進了驛館,呼茶要水的忙成了一團。
任遲在側房裡勉強耐着性子,抽了半袋煙,這就來到了大廳。
那位有千手神捕之稱的大捕頭秦照,已經洗過臉了,正鐵青着臉在一邊用茶,見了任遲忙站起來,抱拳打躬,強作微笑道:“打擾,打擾,這可是給你添了大麻煩了。”
“什麼話?衝着你老哥親自出馬,兄弟還能不盡心招待嗎?”
“不敢當,不敢當,改日差事交了,弟兄們再專程回來給老哥問安。”
接着李、蔡、馬、張各諸捕頭兒都進來,彼此都含着笑跟任遲打上一聲招呼。
各自坐定之後,任遲這才注意到,秦照雖是一身種田的莊稼打扮,卻在大笠內層,襯着一片白麻,腰上繫着草繩,鞋面上也粘着麻。對一個出外行走,尤其是有官差在身的人來說,這算是很重要的孝喪了。
“這是怎麼啦?”任遲直着兩隻眼,大感詫異地道,“府上哪位……”
不提倒也罷了,這一提起來,秦照兩隻眼都紅了,臉上一片雪白,只是慘笑着頻頻搖頭。
一旁的富陽縣捕頭——黑豹子蔡揚,忙即向任遲擠了一下眼睛,任遲“啊”了一聲,可就沒有再接下去。
氣氛似乎一下子沉了下來。
看着發愣的任遲,蔡揚不得不略加解說。
“任爺你老大概還不知道。”蔡頭兒寒着臉說,“秦大哥這一次出差,家裡可出了事了。”
“這……”任遲驚詫着道,“我竟是沒聽說過……老爺子可好?”
“這就不用提了……”蔡揚搖搖頭,臉色亦見深沉。
一大屋子人,聽到這裡,一個個灰頭土臉,連一個吭氣兒的都沒有,自然也就沒人回答任老爺的話了。
看看話頭不對,任遲忙即改變話題,用力地拍着巴掌,道:“各位趕了一天的路,一定肚子餓了,來來來,到後面吃飯去。”
此時此刻,這句話可是最中聽了。
千手神捕秦照,第一個站起來,笑着說:“人是鐵,飯是鋼,來,兄弟們咱們吃飯去,看看任老爺給我弄的什麼好菜?”
到底是在地面上吃得開,拿得起,放得下,秦照這兩句話一出口,可又把大傢伙給逗樂了,一時皆大歡喜,大傢伙鬧鬨着向後院食堂擁了過去。
在走向食堂的半途,任遲拉住了黑豹子蔡揚,小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秦照家裡出了什麼事?”
蔡揚搖頭嘆了一聲道:“這麼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任遲道:“我又沒有千里眼,順風耳,他家在杭州,這裡是無錫。”
蔡揚這才把頭湊近了他的耳朵,用極低的聲音道:“老公母兩個都叫人給活宰了,兒子死了。房子燒了……咳!秦家嫂子也叫人給擄走了。”
一聽見這等事,任遲嚇呆了。
“這……我的老天……是誰下的毒手呢?”
“這可是難說了……”蔡揚摸着下巴,“八成是那個娘兒們。”
“那個娘兒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成了一個人的代名詞,代表在浙省殺人越貨,無所不爲的那個女強人——雲四姑娘。
一聽這裡,任遲可就不再吭聲了。
大家都像是有個忌諱似的,一提到“那個娘兒們”,誰都三緘其口,不欲多說,雲四姑娘的淫威厲害,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個人在遭遇到類如秦照這等滅門毀家的血案之後,還能保持着他這般從容鎮定的人,實在是不多見,秦照之成爲英雄,受人敬重的地方,正在於此。
酒宴之間,豁拳的豁拳,起鬨的起鬨,完全不像是有那麼回事。
千手神捕秦照只不過較其他人多上那麼一份沉默罷了。
整個晚餐席上,他沒有大聲說笑,只大口吃飯,大口喝湯,酒是點滴不沾,非但他自己不沾,與他隨行的六縣捕快,也是一樣,沒別的,此行任務太重要,出了差錯,誰也擔當不起。
大傢伙吃喝正歡的當兒,秦照卻先已放下了筷子,向着主位的任遲點了一下頭,徑自離座步離飯桌。
任遲站起來說:“菜還多,我去廚房裡看看去,各位慢慢地吃。”
他即步隨秦照之後,走出了廳外。
秦照乾脆進了廚房,向着火竈上正忙着的任家嫂子抱拳道:“嫂子辛苦辛苦,這頓飯可也太講究了。”
任家嫂子細認了一下,哎喲!一聲道:“這不是秦照兄弟嗎……你看我這雙眼睛,早先認了半天,還只當是來了一幫子莊稼漢呢,怎知改了衣裳啦?”
秦照笑笑說:“這就叫官差不由己呀。”一面伸手摸摸銀花的頭:“唷,一年多不見,長得這麼大了?”
銀花害羞地叫了一聲;“秦大叔。”
這會於任遲也進來了,吩咐他家裡的道:“都餓壞啦!你忙你的去吧,我跟秦兄弟外面聊聊去。”
於是相繼來到了後面院子,可就看見了孤單單坐在石頭上的那個和尚。
“咦,”任遲有些意外,“這和尚是?”
銀花“咭咭……”笑着道:“是來要吃的,走累了,說是在這裡稍稍歇歇腿……爸,我去把他叫過來。”
“別別……”任遲拍拍銀花道,“沒你的事,一邊玩去吧!”
銀花這才走了,“兄弟,這趟子差事可不好當吧!”
任遲這才向秦照搭上了腔。
“還用多說?”秦照苦着一張長臉,搖搖頭,“就差着這條命沒有賠上啦。”
四十不到的年歲,滿臉的精悍,道道地地的北方大漢,卻想不到在南方當了差。
任遲問道:“這趟子差事是……”
秦照道:“押着重貨。”
這就不便多問了,也不便多說,光棍一點就透,在公門裡辦事,這就是所謂的“落門落檻。”
“打算在這裡有多久耽擱?”
“總得三四天吧!”
一聽有三四天耽擱,任退可真就樂不起來了,二三十口子人,押着重貨,在他這驛館裡,三天下來可保不住鬧事,萬一要是有了差錯,他這驛官第一個可就脫不了干係,是以聆聽之下禁不住面現愁容。千手神捕秦照當然看出來了,他卻也愛莫能助。
“這叫沒法子的事。”秦照說,“這兩天雖說沒出岔子,可是道上來的消息,可不大平靜,那個娘兒們既然連我家裡都下了手,你想,她還會放得過咱們?”
“那,我的老歪歪,這該怎麼纔好呢?”心裡一急,連他家鄉南京話都出了口。
“老弟,”任遲睜大了半醉的大眼,接着道,“要是那個婆娘真找來了這裡……兄弟……你的人能對付得了麼?”
“哼,那可就很難說了。”
“喲,這可得快想個法子,免得到時候出了岔子。”
“你也別急。”秦照說,“這裡府縣衙門,我都已經派人通知了,要他們全力護差。”
“可是,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啊?”
“不會吧!我們這就瞧瞧去。”
一前一後,兩個人就跨出了後院去。
臨走之際,秦照着實地向那個和尚打量幾眼。
“這和尚常來?”
“那……倒是沒有……怎麼?”
“沒事,我只是隨便問問。”
“要不,我這就要他走路?”
“不必,這樣一來,反顯得我們心虛。”秦照故意輕鬆地道,“要留就留,要去就去,這就自然多了,你明白吧,外面人看見有和尚在這裡化緣,反倒是一片詳和,我看他留下來反倒順眼。”
任遲還不明白,不過秦照既如此說,總沒錯,就沒有再去攆那個和尚。
出了宅子,池塘邊多了兩個釣魚的。二人對看一眼,心裡有數。
任遲上前幾步,嘴裡招呼道:“有魚沒有?”
釣者之一笑笑道,“水淺不上鉤。”
另一個道:“剛纔倒是見了兩條,老遠躲着,還拿不準是什麼路數。”
這麼一說,就連不太懂“行話”的任遲也懂了,頓時面上變了顏色。
秦照卻心裡有數,微微一笑道:“辛苦,辛苦。”拉着任遲邁上了田坎,往另一邊走下去。
那邊上又見了人,六七個劈竹子的,遠遠看見了二人便都停下了手來。
任遲在地方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誰都認識他,於是有人老遠的衝着他哈下腰叫了一聲:“任老爺。”
不用說,這也是官里布下來的。看到這裡,任遲纔算是放了心,老遠驛道上又來了兩輛車,卻有七八個人,愣頭愣腦地東西張望着。一個人一個包袱卷兒背在背上,誰都知道里面的是“那活兒。”
千手神捕秦照冷冷一笑,道:“指望着這些酒囊飯袋的廢物來拿賊,那可真稀罕,我們進去吧!”
任遲經過這一看之後,心裡倒是踏實了,可是秦照的臉色,卻不見鬆快。
進了後院,就見任遲家裡的,正在跟那個和尚在說話。一眼看見了任遲,前者就大聲道:“好了,我們當家的回來了,大師父你自己去跟他說吧!”
任遲定下腳步道:“怎麼回事?”
他家裡的說:“這師父說是要在我們這裡借住幾晚上,我可不敢答應他。”
任遲愣了一愣道:“要住多久?”
那和尚合十道:“施主方便方便,老和尚只是想住下來歇歇,我可以付錢,只要有個地方睡就行了。”
任遲皺了皺眉道:“這可難了,你沒看見我這裡忙着嗎?人這麼多,哪裡還有房子給你住?”
老和尚嘻嘻笑道:“不要緊,不要緊,地方我已經看好了,不用張羅,就這間柴房就很好。”
他說的柴房,就離着不遠,雖說是柴房,倒也寬敞,以前原來是住着人,現在空着,這麼一說,任遲倒是不好說什麼了,總覺怪彆扭的,看了秦照一眼,希望他表示一下意見。
秦照一直就在注意這個和尚,倒是沒有看出什麼異態來,本來嘛,老和尚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個出家人,出家人借住,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信步走到和尚身邊,秦照深施一禮,道:“沒請教大師父法號怎麼稱呼?寶剎哪裡?”
“施主太客氣了。”老和尚訥訥道,“老衲只是一個遊行四方的野僧,早先倒是有個廟來着,在閩南叫大覺寺。”
“那就叫你大覺師父吧!”秦照轉過臉向任遲道,“出家人就給他一個方便,任爺你就答應了他吧!”
“阿彌陀佛,施主你可真是個大好人哪……”老和尚連連合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秦照苦笑了笑,也不欲跟他多說,自己獨自進屋裡去了。
這邊任遲就關照下人爲和尚準備鋪蓋,隨後跟進房中。食堂裡大家總算吃完了,正在喝茶聊天。
秦照把六縣捕頭喚在一塊,小心地囑咐一切,就在這時,天可就擦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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